虽然运河帮的人一说起来不是天下江湖是一家,就是人在江湖义字当先,其实说到底,大家都是指望运河吃饭才联合起来的苦哈哈,成立帮头的目的是为了不受外人欺负,彼此之间未必就有如何深厚的交情。再说,运河千里,很多帮众之间彼此不认识,又这么可能有交情可言。三宝的重要性就在于此,大家认一个信物总比认人合适,至少信物这东西大家都能认识,要是认人就彻底认不出了。所以同是帮中子弟,如果遇到利益上的纠葛,若是没有个够身份的人压场子,彼此之间大打出手,乃至流血拼命也是常有的事。

尤其随着漕运废除,帮里子弟生计艰难,为了吃饭夺码头抢地盘,这种冲突流血比过去更为激烈,帮中子弟火并骨肉相残的事也比当初多了不少。

沧州的运河帮与通州运河帮发生冲突,这在过去也是有的。眼下的年景不好,一帮穷哥们为了吃饭,出手肯定比过去狠的多。为了活下去杀人害命,也是常有的事。凤鸣岐自然不愿意见到这些苦哥们为了口饭吃就互相打杀,能够把两方劝住不生是非,做个调人也没什么不妥。

他年纪虽然不大,也不是帮里人,但是靠着曹莲的关系,与帮里的渊源很深,在曹彪面前说话也占地方。这次柳青青挫败了日本人的阴谋,也让曹彪免得倾家**产,曹彪对于柳青青和凤鸣岐都很有好感,些许小事相求,自然无有不应之理。

他点头道:“若是李五爷看得起我,凤某自然义不容辞。这样吧,我这就去趟曹叔的家里,把事情讲开,大家有话坐下来谈,千万别伤了和气。”

李五先是道谢,随后又道:“凤大少果然爽利,看来小的没找错人。但是小的这也有个章程,您看看行不行。您要是现在去找彪爷,彪爷一准是有一堆不是要派在沧州帮头上。这讲和的事既然是一手托两家,总要是两面的话都听听才好。要是您先信了彪爷的话,小人这里没什么问题,就怕下面的兄弟心里不愤,到时候还是会出篓子。不如先到小的那,听听我们怎么说,您再听彪爷的话,心里也好有个计较不是?”

凤鸣岐一笑,心道:这李五话里的意思,不过就是想着要平了这场事,又不想付出太多代价。自己先听他的话,也无非就是先入为主,等到曹彪再说的时候,自己心里先有了成见,曹彪那边反倒不容易说理了。这点小心眼,一看就是小家子气。但是看看对方身上那满是补丁的袍子,想来日子过得也不太好,比曹彪只怕处境更惨。人穷志短,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自打跟关雅竹迈进革命党的门槛里,凤鸣岐感觉自己的心是越来越软了,于穷苦人这边的同情也越来越多。能多帮他们一点,自己心里也是乐意的。

他点点头:“那就劳李爷的驾,领我拜会一下帮里的兄弟。不过我署里那边先交代一两句,别误了公事。”

李五笑道:“按说凤大少您应了这事,小的就不能蹬鼻子上脸。可是有一节,这事不等人。帮里兄弟都是什么脾气,您也是清楚的。个个都是急性子毛包将,一听到打架就恨不得立马抄家伙。这样的人您说让他们稳当住了想事,哪能办得到?就怕是您那交待的工夫,这边已经动手打上了。真一动上手,再想劝就费劲了。好在就是见个面,让大伙知道,凤大少出来了这桩事,大家伙心里放心,就不想着动手,这事情也就利索了,您看看这样办行不行?”

凤鸣岐想了想,“好吧,那咱就先去见见各位好汉,有什么话再说。”

两人出了茶馆,李五招呼了两辆人力车,七扭八拐就出了城门。通州城不算太大,出城不远就进了荒道。凤鸣岐本以为沧州帮来的人,必然是在运河码头上住着,可是眼看洋车走的道越来越荒,凤鸣岐的心内一动。“我说李爷,咱们沧州帮的兄弟不是从沧州过来么,可我看这道可不是奔着沧州方向去的,这是怎么个事?”

李五闻言一笑,“大少说的好,不愧是通州神探,禁烟英雄。不过您明白的有点晚了,车奔哪个方向去,您别多问,反正到了地方,您也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听我一句劝,好好待着,旁的心思别动,要是您轻举妄动,可别怪兄弟这家伙不长眼。”

一支黑洞洞的枪口对着凤鸣岐的太阳穴,两名车夫这时也已经停下脚步,回身各持一支枪对着凤鸣岐。三把手枪同时指着,计算凤鸣岐有三头六臂,这时候也不敢轻举妄动。他识相地举起手,任由一名车夫从他身上把柯尔特摘了下去,随后另一名伙计拿了口袋朝着凤鸣岐走过来。

凤鸣岐皱眉道:“慢着!李爷看来不是沧州帮的兄弟了,不过不是沧州帮的也没关系,你懂门槛里的规矩,总归是运河帮里的人。咱们帮里的规矩,许充不许赖,既然你按着帮里的规矩招呼,那就是拿自己当了帮里人。我虽然没拜过门槛,却也是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大家人不亲义亲,义不亲,师门也亲。都是三祖门下底子门人,有什么难处只管张口。是缺钱,是有事,你说一句,我给你办了就是。玩这套玩意,可就不是朋友了。”

“大少果然是外场人,说话够敞亮。可是小的这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江湖的规矩就讲究不起了。要是有朝一日落到大少手里,是杀是剐小的绝对没有二话。别愣着,动手伺候!”

嘴里被塞了麻核,头上套了麻袋的凤鸣岐,心里颇有些感慨世事无常,报应不爽。自己才给丁华的嘴里塞麻核枪毙没几天,就轮到有人给自己塞麻核了。看这帮人行事的手段,有点像土匪绑票。

可是通州是一片平原,附近没有什么险峻山峰,几路有名有姓的匪徒,都是水寇。这些人和运河帮之间少不了交易往来,与自己也算有点头之交,即便是穷的揭不开锅,也不会干这种蠢事。

再者说,就算真有穷疯了的水贼绑票,也无非图的是钱。好说好讲,自己写个纸条回去,他们也能得到钱,犯不上非要往口袋里装。水寇要想在这一带讨生活,警察、运河帮,都不是他们能得罪的势力。若是真把运河帮惹急了,水贼在这片水域也难以生活。那么他们采取这种敌对态度,就透着邪门,让凤鸣岐心里隐约觉得事态不妙,似乎不是破财就可消灾那么简单。

凤鸣岐感觉自己被人扛了起来,显然绑匪放弃了洋车,就那么抬着他向前走。从路上的颠簸程度判断,他们没有换船,应该还是在平地上。又走一段,就能听到脚踩枯枝败叶之声,应该是钻进了树林子。

虽然没真的在警察学校进修过,但是凤鸣岐在日本酒馆里,也跟几位精通侦查的朋友学过些本事。平日里混饭吃,自然是不需要他考虑,现在性命交关的时候,那些曾经忘却的记忆,正一点点回到脑海之中。面临危机时,凤鸣岐的心头反倒异常冷静,这或许也是他身上最有别于常人的一个优点也是特点,身临绝境,处变不惊。反倒是计算着自己走了多远,又是往哪个方向跑的。

过了约莫二十分钟,麻袋被人重重扔在地上,把凤鸣岐摔的浑身疼痛。随着麻袋揭开,凤鸣岐环视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一间破庙之内。神龛上的河神像早就不知道哪去了,到处都是蛛网灰尘,很是脏乱。十几个大汉围着他打量,身上衣服都很是破旧,面目则透着凶恶。有人身上露出狰狞刺青,带着一股子凶相。

凤鸣岐看看他们,发现没一个熟面孔,正在他寻找着谁可能是首领的当口,就听到一个颇为熟悉的声音传来:

“凤大少,你是在找我么?”

几个大汉左右分开,一个打扮与周围人格格不入的西装男子走到凤鸣岐面前鞠躬一礼:“以这种方式与凤大少见面,实在是太失礼了,冒犯之处,还望凤大少多多见谅。”

山田襄理。正金银行通州分理处,负责运河公债发行的负责人,曾经和自己以及曹彪在八仙楼吃饭的东洋鬼子!凤鸣岐做梦也不会想到,会在这种场合,遇到山田。他怎么想也想不通,山田居然会和一群强盗混在一起。虽然日本人自己也是强盗,在这个职业领域,日本人比在场的所有强盗都凶狠,也更残忍。但是她们不管怎么说,头上总顶着一个国家的名字,做事还是要有点顾虑的。就这么跟一群强盗土匪混在一起,他们也不怕掉价?

凤鸣岐打量了几眼山田,吹了声口哨。“山田君,真没想到你们日本人如此勤劳,光是在银行当襄理赚钱还不满意,还学会当土匪了。要说土匪是没本钱生意,钱来的是快,可有一节,你看看你这帮人,谁像是能发财的样。都混到住破庙了,看来日子过得也不怎么样,比你在银行工作可差远了,不风光不体面,还得提心吊胆,一不留神落到官府手里,那就是死路一条。你说你干这个是图什么许的,放着正道不走,怎么非当土匪啊。”

山田脸上不见怒色,反倒是很诚恳地回答道:“凤大少有所不知,我现在已经被正金银行开除了,不再是正金银行的工作人员。我的全部行为,和银行无关。正因为我热爱我之前的工作,所以才特意吧凤大少请来,希望你帮助我恢复工作。我相信,一向有着豪侠之名的凤大少,一定很愿意达成我小小的心愿,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