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大南货行内。
齐孝祖拍着大腿,轻轻哼哼着:“我正在城楼观山景……”学的是余三圣,很有几分韵味。
田满在对面坐着,脸上也满是笑容,眼神里更是充满了发自内心地钦佩。日本是个重视结果而忽视过程的民族,只要能够达成目标,过程中使用什么手法,并不会被人在意。过去的他对于齐孝祖这种老辈特工人员看不上眼,说到底还是觉得他们手法太陈旧,速度也慢,看上去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完成任务。可是现在看来,姜还是老的辣。自己这边费劲九牛二虎之力,人命不知填了多少,却连个毛都没摸到,反倒是齐孝祖的文火煎鱼策略,眼看就能成功。这一堂生动的实践课,比讲一个月理论都好用,让他总算见识到了帝国老牌情报工作者的能力所在,那点骄狂之心早就不知飞到哪里去。
“在中国,烹饪是一门伟大的艺术,而不是单纯把食物加热变熟的过程。与我们不同,中国人喜欢把时间浪费在享受上,而不是创造上。跟着他们,你能学会很多生活的哲学,比如这句通州城里老百姓都懂的俗话: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一味的大火爆炒,得到的只能是一堆难吃的锅巴,文火慢炖,才能品尝到食物的美味。你们距离一个好厨师的距离还很远,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幸亏你们还年轻,有的是时间慢慢学习,希望你们到了我这个年龄时,都能成为最优秀的厨师,而不是一个做饭的匠人。”
“我们一生的成就如果能达到老师的一半,就已经心满意足了。”田满适当的拍了下马屁,又道:
“老师,我们现在该做些什么?如果花子需要外面的支援,我可以……”
“现在这个时候,你不要关注凤家,就是对她工作最大的支持。你和你的饭桶给我离凤家越远越好,如果再有山田那种行为发生,我会亲手对他执行制裁。倒是凤家外面,你们可以做点什么。比如关雅竹小姐……我觉得作为一名情报人员,她已经光荣地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应该退场了。过去是有凤家的庇护,才让她可以躲过数次抓捕。现在的她,就像是一只离巢雏鸟,你手下的那些蠢货虽然做不了什么大事,但是对付这么一个人,应该不算困难。我相信,袁大总统也非常愿意看到,同盟会在北方最后一个情报据点被连根拔起,所以,别让你们的大总统失望,快点去行动!要对的起自己的薪水,行动起来,越快越好!”
“那运河帮那边?”
“那里不过是一群酒囊饭袋,对付他们不需要任何计划,只要随便动动手就可以了。先把那块最顽固的石头搬开,剩下的,就没有任何人能档你的路。等到扳指到手,就可以按照计划,彻底接收运河帮。”
“弟子明白!”
凤家大宅内。
自从关雅竹离开凤家,凤栖梧就变得不怎么爱说话,就算是柳青青千方百计的讨好,他依旧爱答不理,虽然没有发作吵架,但是神态间的冷漠很是明显。好在柳青青有着过人的耐心,任是凤栖梧如何甩脸子,她都保持自己乐观的态度不变,仿佛天生就是个受气包。
有些时候连凤鸣岐自己都看不下去,私下里找爹去谈。很多细节的东西没法说,再者也怕老人家情绪激动出现什么意外,只好简单地说着自己和关雅竹的恩怨纠葛。凤栖梧仿佛听见了,又仿佛没听见,点着头打着瞌睡,听着听着,居然能就那么睡过去,让凤鸣岐一点办法都没有。
比起焦急和有些不安的凤鸣岐,柳青青倒是表现的格外淡然从容,不管老人家对待自己是什么态度,她始终是摆出一张笑脸。在关雅竹走后,她就接起了凤家管账的工作。初时连升还联合了几个管家偷偷盯着柳青青,防范着她在账目钱财上动手脚。可是两个月下来,却发现她非但分文不取,还贴进去两万多块大洋做周转资金,扩大凤家的经营范围。就算再怎么向着关雅竹,人也要讲道理,这事办的无可挑剔,让人说不出任何不是。
同样作为留学生的柳青青,管理财务的能力并不比关雅竹逊色,账目打理得井井有条,堪称铁算盘。进账出账严丝合缝,没有任何瑕疵。在经营生意上,她比关雅竹胆子大,但是看的也更准,接连几笔生意快进快出,让凤家赚了一大笔钱。她的一些社会关系也发挥了作用,将一些赚钱的生意转喻凤家合作,这样下来,家里的佣人私下也议论,这三太太的手段不见得就不如大太太。
比起关雅竹,柳青青更随和。许是知道自己不是正房,从不敢在佣人面前摆主人气派,见到谁都是笑脸相迎。还拿自己的钱给佣人发月钱,发红包。吃人嘴短,家里的人也就没谁敢说她的闲话。
论赚钱论管家,柳青青的本事都不见得弱于关雅竹,要讲对老头的孝顺也不逊色。论起对凤鸣岐的照顾,则她还略有过之。毕竟过去凤鸣岐在关雅竹面前伏低做小,总是得摆出个讨好的模样来,在柳青青面前,却可以大摆男主人威风。柳青青仿佛上辈子欠了他,这辈子任他怎么样,都是一副好脸色相待,万般温存,乃至连因为关雅竹离开对柳青青很有几分微词的曹莲,都得承认,或许柳青青比关雅竹更适合自己的鸣岐哥。
要说柳青青最大的本事,还是到第二个月头上,就被通州城里有名的郎中纪一贴把出了喜脉。这对凤家来说,自然就是天大的喜事。凤家几代单传,凤栖梧最大的盼头,就是抱上孙子。柳青青肚子争气怀上骨血,凤栖梧不管再怎么样,对这个儿媳妇也得有几分好脸色。靠着自己的努力,外加肚里的孩子,柳青青算是在凤家站住了脚。就算未来关雅竹回来,她要想把柳青青赶走,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曹莲看着柳青青怀孕,自己也多少有些心动。过去三个女人在一条起跑线上,尤其她和柳青青,更是不分高下。要细说起来,她自己还拿自己当正房看,觉得不管名分怎样,歧哥最喜欢的肯定是自己。可是现在看来,有了孩子的柳青青成了凤家的宝贝,走到哪里都有几个人伺候着,相比而言,自己就有些被冷落,心里不免就有些吃味。
她是个大胆的姑娘。固然守着礼法体面,想要先结婚后生孩子,可要是真逼急了,先斩后奏的事,也不是不能做。就在她琢磨着找怎么个机会,先和凤鸣岐把生孩子的事办了的当口,运河帮一位子弟的来信,却把她的心思全都毁了。
听到消息的曹莲很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抓着那名运河帮弟子问道:“你说什么?我武叔没了?这怎么可能?武叔是通州城里数得着的好把式,那身子骨壮的像头牛,怎么说没就没了?这到底怎么回事?给我说明白!”
那名弟子是关武的关门徒弟,与师父感情极深,哭丧着脸道:“谁说不是呢?您要我说明白,小的还想找人给我说个明白呢?您说说,我师父那么硬朗一个人,平日里酒量最大,怎么这回喝了半斤,就醉死在沟渠里?这又不是冬天,秋天的时候,就算是在外面冻一宿也不至于啊。”
曹莲摇着脑袋:“不对!武叔的酒量我最清楚,慢说半斤,就是再喝半斤,他也只当是开胃消食,离他老到量还早着呢!我看,这里是有毛病!鸣岐哥你过来帮着分析分析,这是怎么一回事?”
凤鸣岐这当刚从花园走出来,身上一身家居白茧绸裤挂,透着干净爽利,又带着几分家居悠闲。
在关雅竹离开后,凤鸣岐发现自己做什么都没兴趣,再说自己也没什么可做。革命党的工作自己肯定不会再参与,做警察又没兴趣。柳青青与关雅竹性子不同,不会劝凤鸣岐去找个正经事做,只会顺着丈夫心意,爷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就算凤鸣岐拿了她的钱去找女人,估计她都不会多说半句。
有这么个太太在,凤鸣岐当然就没了努力的冲劲来源,借着老爹的身体在警署请了长假,每天在家闲坐,仿佛提前过上了归隐林下的田园生活。
听到曹莲这么一说,凤鸣岐心里也来了精神,再旁道:“对啊,武叔的酒量我是知道的,区区那么点酒,这么会让人醉到死的地步?这事有蹊跷可得仔细查查才好。”
“警察署已经查过了,就说是醉死的。身上又没有刀伤枪伤,除了醉死也没有其他解释,大家不管信与不信,都只能认了。”
“警察署?谁啊?我过去问问,看看到底这么就给定了案了,这也太草率了点吧?”
凤鸣岐正说着,就听柳青青那边忽然喊道:“鸣岐……你快点过来看看,我肚子疼……我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