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帮出的事还不止关武一起,这段日子,曹彪一直忙和着吞并运河各帮的事。码头上大小打斗不计其数,靠着财力加上势力,最主要的还是龙鞭龙棍两样宝贝在手,他已经拿下了大小几十个码头。虽然修运河的事遥遥无期,可是运河帮的权力格局,正在发生着显著变化。
为了办这些事,他总得在外面奔波,真正能在帮里坐镇的时候不多。这段日子,除了关武,还有几个小字辈里很有些本领的小老大出事,不是被人打了闷棍,就是不明不白失了踪迹。
虽然曹莲是个个性粗疏大条的姑娘,但是不代表脑子不灵光。在江湖上闯**的女人,在这方面反倒是比普通人更为警觉,从这些反常的事件里,她已经闻到了危险的味道,显然有人针对运河帮,针对自己家的产业,有着不轨的图谋。根据江湖经验,这样的谋杀之后,必然就是一场腥风血雨的吞并与屠戮。或许是父亲这段时间的扩张引发了某些势力的集体抵制,又或许是某条藏在暗处的毒蛇,准备跳出来朝自己家狠咬一口。不管哪个原因,自己都得接招应对,否则就没法做这个当家。
不管再舍不得凤鸣岐,她眼下都得告辞,回去主持大局。凤鸣岐很有些不放心她,将自己的柯尔特手枪给了曹莲,又让连壮去帮忙。曹莲反倒是安慰他:“歧哥,看把你吓成什么样了。不就是帮里火并么,见得多了,算不了什么。那几个出事的,都是平日麻痹大意,被人家打了个冷不防,只要小心防范,哪那么容易被人暗算?再说我自己也会小心,不会有什么事,你就放心吧。等我把帮里的事料理料理,等爹回来,我就接着回来跟你过日子。其实我想好了,什么婚礼什么的,我都不要了,没用。雅竹姐的婚礼办得那么热闹,不也是说完就完了?虽然没登报离婚,也没差多少。只要你心里有我,我心里有你就足够了,其他什么都不重要。这枪我也不会使,你自己留着吧,至于连壮,他那么笨头笨脑的,也就你愿意用他,我才不带他呢,太丢人了。”
“既然如此……我就不多说什么。只提醒你一句,现在不是清朝那年月了,已经是共和。老年间的规矩大多不再用,江湖也远比过去的江湖危险得多。有什么事,不能再靠老规矩救命,遇事机灵点。码头什么的,不必拼命守,就算眼下吃亏,有哥在也能给你夺回来。”
“我知道,有哥在我什么都不怕。”曹莲点着头,又道:“哥,我这次去要不要帮你找找雅竹姐的下落?她最早说是住在交通旅社,可是一直就没消息,我心里怪不放心的。”
“少提她!”听到这个名字,凤鸣岐的心里就一阵绞痛。关雅竹……他不愿想,也不敢想,离开自己家之后的关雅竹,又到了什么地方,有谁陪在她身边……
这个问题像是一根毒刺,在他心里生根发芽,让每一次想起来,心里就都是一阵绞痛,痛彻心肺!那种情景只一想起来,就让他的心如同刀割般疼痛,两耳嗡嗡作响,只想找个地方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谁也不见。
唯一的避风港,或许就是柳青青。在这个女人那里,他可以暂时忘掉一切痛苦和烦恼,让自己的精神麻醉起来,进入忘我的地步。其实他很清楚,自己不爱这个女人,即便是强撑着娶了她,心里依旧对她提不起应有的好感。他对她没有感觉,这一点他不想隐瞒,再怎么努力,自己都对她提不起半点兴趣。但是他承认,柳青青有着某种魔力,知道该什么时候说什么话,知道如何让自己忘却烦恼,沉醉在他的怀抱里。对他而言,有这些就足够了。
虽然有了身孕,但是柳青青动作依旧利落,每天依旧坚持为丈夫亲手制作早餐。把面包煎蛋牛奶端到凤鸣岐面前,顺手还会铺开报纸,让丈夫阅读。若是凤鸣岐想要吃外面卖的云吞、炸油条,她也会不辞辛苦顶着星星亲自去买,保证凤鸣岐睁眼吃的就是热的。别人买的她都不放心,认为自己亲手买来的,才是伺候丈夫的道理。
这种润物细无声的关照,让凤鸣岐没办法发火,也没脸发火。乃至见到柳青青,他总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辜负了这样的佳人,下辈子一定会有报应。
吃过早饭,凤鸣岐坐到桌前,照例看着报纸,柳青青则靠在他身边,把头搭在他肩膀上。对于柳青青来说,或许这就是她最大的享受了。
凤鸣岐发现自己不知道该和她说什么。以往和关雅竹在一起时,自己有无数的话想说,柳青青的学识经历和关雅竹其实相差无几,但不知怎的,和她在一起时,就是无话可说。努力回忆着与关雅竹相处时的话题,凤鸣岐把注意力努力放在报纸上,过了一阵说道:
“青青你看,这报纸上又开始连篇累牍的发社评,试论君主与共和之优劣。这帮人简直吃饱了撑的,君主立宪和共和哪个好,不是明摆着的事?好不容易废了皇上,再把皇上请回来?有那个道理么?”
柳青青一笑:“鸣岐,话不能这么说啊。皇帝跟皇帝可不一样。当初那个皇帝坏,也许新来的皇帝就好,那也说不一定。你看世界上几大强国,德国也好,日本也好,还有英吉利、沙俄,哪个不是有皇上的?”
“那花旗国和法兰西就没有皇帝啊。”
“可是法兰西最强大的时候,还是他们有皇上那年头,打得欧洲各国闻风丧胆,天下无敌。可见国家强大与否,不在于在位的是皇帝还是总统,归根到底,还是看各家的本事才对。大总统是终身总统,跟皇帝也没什么区别,其实换个说辞,也没什么大不了。”
凤鸣岐没想到,柳青青的看法和关雅竹南辕北辙,看着柳青青道:“你的意思是,你在支持帝制?”
“当然了。康南海当初也支持帝制,那是大名鼎鼎康圣人。连他都如此,何况是我?其实也别一提帝制就是坏东西,又不是让紫禁城里那人出来当皇上,袁大总统若是当了皇上,我看也未必是坏事。自古来得人心者得天下,这共和民心就是军心,各地将军纷纷发电报劝进,可见这是人心所向,不可违抗。按照共和原则,帝制也是不可阻挡的人心所向,咱们小老百姓又能怎么样呢?松坡将军都已经进京了,其他人就更不必说,这个天下还有谁够资格当大总统的对手?孙文?还是黄兴?古人都知道,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当今中国,兵强马壮莫过于袁氏,他当皇帝,也是情理中事。”
凤鸣岐点点头,“青青,我还以为你一个记者,肯定是个共和拥护者,却没想到,你骨子里支持帝制。”
“不,恰恰相反,我正因为是个共和拥护者,才要维护自己的权力,对正直发表意见,这是我的权力。”
柳青青甜甜一笑,随即又连忙道:“我跟你开玩笑的。其实我们这些老百姓,支持谁反对谁,又有意义么?大家都是明眼人,这事都看得清楚着,称帝之事已经势在必行,现在无非是在走个过场。欧洲诸国自顾不暇,没办法干涉中国的事,日本人又支持大总统,我们支持反对又有什么用呢?一切顺其自然就好,不要管那许多事。咱们就做好咱们的生意,赚自己的钱,将来好好照顾儿子,其他的事,什么都别管了。”
是啊,自己管那些干什么?凤鸣岐也觉得自己操心太多了,或许是这个环境让自己产生了某种错觉,把身边的女人当成了关雅竹?他咳嗽一声,“青青你说得对,是我想太多了,老百姓管那些干什么,不必理会。可是我有些担心,袁世凯称帝不得人心,他如果真敢倒行逆施,天下势必干戈四起,战争一旦爆发,我们的生意也不好做。”
“鸣岐放心吧,打仗比的是兵马钱粮,不是虚无缥缈的人心。当今天下,袁氏兵马最强,又有强大的日本帝国支持。就凭同盟会那点人马,又能打出什么结果来?蔡锷远在云南,大总统一声令下,他都得乖乖入京听令,做个无兵将军,何况其他人?就算将来真有了战事,也是个传檄而定的结局,绝不会打到咱们通州。再说这战争固然是个挑战,有时也是个机会,说不定越大越发财。从前清到现在,哪次打仗不出一批富翁?有我给家里调度,保证不会出问题,鸣岐只管放心享受。我说过,我爱你,愿意为你付出一切。赚钱养家这些事,都让我来做,你只负责当你的大老爷,让我伺候你就好。将来我们带着自己的儿子一家几口过好日子,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想,你说那有多好?”
凤鸣岐看着她那痴迷的眼神,心里的些许不快就只好抛诸脑后,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可就在这样的日子又过了半个多月,凤鸣岐盘算着,是不是该去运河帮接曹莲的当口,一个运河帮子弟找上门来,面见凤鸣岐第一句话就是:奉大小姐令,请凤大少去趟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