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世凯称帝之心已定,我辈自然不能坐视不理。泱泱华夏岂无慷慨勇士奋起讨贼?松坡将军与任公先生这对师徒,已经下定决心,与袁贼决裂。”王冲对凤鸣岐低声说着,“任公先生会尽快离开北京,下一个就是松坡将军。二师徒一文一武,只要能够逃出袁世凯掌握,自能掀起反袁热潮。到时候松坡将军在云南召集部下,出师北伐,任公先生在报纸上呼吁,揭露袁贼嘴脸,袁贼就猖狂不了几天了。不过这件事要想办成,也离不开运河帮的帮助,袁世凯对于松坡将军防范甚严,要想从袁贼手下逃脱,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到时候我会进京,负责保护松坡将军出京,可是出京这一段路,就得凤大少你来负责了。或者说,得要运河帮负责才行。”

凤鸣岐道:“你们就不怕我把事误了?那可是松坡将军,如果有个什么闪失,我就算粉身碎骨也担当不起。”

“弱侯你言重了。我们既然敢把任务交给你,自然就是对你有充分的信心,相信你能完成它。其实放眼通州,真能打好这个接应的,我只相信你一个。雅竹虽然可以出谋划策,但是她在执行力和随机应变上,比你还有欠缺。更重要的是,她在运河帮没有根基,就算拿到扳指,也没人会听她的话。只有鸣岐能指挥的了这些运河汉子,也只有你能想出万全之策,保证松坡将军成功脱离险境。其实说实话,松坡将军离开京城不难,难就难在如何保证他安全到云南。”

凤鸣岐笑道:“这其实倒是很容易,有王兄你一口大刀在,哪里不能去得?”

王冲沉默片刻,将壶里的酒一口干了。“哪有你这么出主意的?我让你想办法,你倒是反过来把球踢给我,这种滑头手段,一看就是你凤大少这种聪明人想出来,折腾我们这帮实心眼的。别跟我耍花活,回头自己好好想主意,眼下第一步,我们是把扳指拿到手。”

回到仓库里,几人重又坐定,众人发现凤鸣岐离开这一段再回来,就比方才有精神多了。曹莲拉着凤鸣岐的手道:“歧哥,其实我刚开始得到消息的时候,跟你的情形差不多,也是这样难过。但是王大侠还有雅竹姐一开解,我也就想通了。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只有好好活下去,再为死者报了仇,才算不辜负父母长辈在天之灵。我爹一辈子为运河帮奔波,眼下若是运河帮落到小鬼子手里,他在九泉之下也闭不上眼睛。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运河帮从田满手里夺回来。”

王冲道:“东洋人的野心很大,他们一直想把南北运河帮一口吞下肚去。之前田满帮曹帮主吞并各个码头,就是为了好鸠占鹊巢,把运河帮拿在手里。我们现在也可以将计就计,一统运河帮,把这个帮派掌握在自己手中,让他们为革命出力。具体的行动,需要好好筹划一下,确保一击奏效。”

凤鸣岐道:“这事我们大家想办法,运河帮是中国穷哥们的行会,不能落到东洋鬼子手里。至于要想夺回龙头之位,第一步,还是得拿回扳指。用一件宝贝对抗他们的宝贝才行。”

曹莲道:“歧哥,我一直没想明白,为啥扳指不在家里?”

“爹其实从拿到扳指那天,就没想过把扳指放在家里。爹很清楚,那枚扳指落到败家子手里,就只是一份铁杆庄稼,兴许自己还守不住。否则这扳指就不会落到关叔手中,更不会来到凤家。我们要把它当成一件珍贵的宝物看待。在爹看来那枚扳指的价值远超家中藏珍之和,所以格外重视保管。从一开始,扳指就没离开过天津。”

“啊?这东西,就没进过凤家?”

“不错。别人都以为爹是个老派的人,以为东西只会存在家里,都千方百计想着,扳指能藏在家里什么地方。却不知爹在一开始,就把扳指存在了天津的洋行保险柜里。我们凤家在英国人洋行租了两个保险柜,对外用的是化名,一个保险柜里放的是股票以及土地契约,另一个保险柜里放的就是这枚扳指。这事办得很隐秘,即便是连升叔,也只知道第一个柜,不知道第二个。”

连壮道:“那才好,连爹都不知道,东洋人自然更不知道?那大少,你能把扳指拿出来?”

“自然是能。爹其实在一开始,就把印章和折子都放在了我这,密码也已经告诉了我。这个世界上知道那保险柜位置以及密码的,现在就只有我一个人了。我们得去一趟天津,把扳指取出来,再跟东洋人算账。但是我现在担心的是,今天晚上这通放枪,明天火车多半就要封锁,我们怎么能去的了天津?”

曹莲道“歧哥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火车可以封,运河可封不了。我们顺着河道走就是了,怎么还到不了天津么?别看爹不在了,运河上几十万好汉还都在,我们运河上的爷们,讲的就是守望相助,我去向他们求援,大家都要卖个面子给我,歧哥只管放心。”

“那现在我担心的就是一条,东洋人……”

关雅竹道:“东洋人这次跟袁世凯对上,即便袁政府不敢明着招惹东洋人,也不会真的那么容易,把扳指交给东洋人。表面上可以屈服,私下里的争夺不会放松,日本人也是一样。他也不能明着说,就是要夺运河帮的位子,所以我们就让他们鬼打鬼,我们趁机去做自己的事。”

凤鸣岐偷眼看了她一眼,恰逢关雅竹也一眼看过来,两人目光相撞,凤鸣岐的心头莫名一酸:自己家败了人亡了,她还能看上自己?王冲的话到底是真的,还是个安慰?就算是真的,自己还能不能带给她幸福,也还是未知数。只能尽力把事情做好,就算是自己赎罪了。

几人就着昏暗灯光,筹划着如何前往天津,又如何避开东洋人以及袁世凯耳目的细节。见众人全都全神贯注投入其中,凤鸣岐渐渐觉得,自己身上又充满了气力,那种被孤立疏远的感觉,终于消失了。

广大南货行内。

齐孝祖的脸色铁青,望着面前几个逃回来的幸存者。

在这场较量里,东洋人注定不会是赢家。毕竟通州没有租界,又有大批北洋兵和密探,这种摆开场面对冲,最后倒霉的一定是日本人。齐孝祖得知凤鸣岐失踪的消息后,仿佛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了脸上,抽的他面色发青。

曾经批评弟子的言语,仿佛一起发作,着落在自己身上。一向推崇暗影舞蹈,以智取胜的自己,这次是被军部逼的没办法,被迫采用了特洛伊方案里的B计划,用武力来完成最后的收官。这种行动他本来就不满意,认为太过粗糙毫无美感,如果结局再是失败,他就更接受不了。

凤鸣岐失踪了,那唯一的可能,就是落到了袁鹰手里。虽然三宝北洋人只能拿到一宝,但是也足以破坏他的通盘计划。他愤怒地咆哮着,指责手下的愚蠢,怎么会让这么重要的人物跑掉了。过了一阵,他又渐渐平复了情绪,考虑着比这更为重要的问题,那些北洋兵到底是怎么出现在他们回南货行的路上,为什么卡的这么准?到底是巧合,还是……有人在暗中监视?

袁世凯的人没有这种能力监视,唯一的可能,就是同盟会!如果真是同盟会的人出现在通州,对于自己下一步的布局和谋划,都是极大妨碍!他深吸了几口气,努力保持自己情绪的稳定,对手下吩咐道:

“去!现在就去,不管花多少钱,也不管付出多少代价,摸清楚凤鸣岐的下落,查查看他是否在袁鹰手里。另外把田满给我找来,我需要他的人,好好翻翻通州的地皮,把我们那些老朋友找到。”

等到稍晚一些的时候,柳青青也已经得到了消息,她焦急地走来走去,显得很是紧张。王妈倒是比她沉着多了,“花子少尉,你这个样子可不行啊。你一夜不睡熬的人憔悴些,倒是符合你的身份。可是心神要是定不下来,可是咱们这一行的大忌,你干了这么久,不会不懂这个,都是老手了,可别犯新人的错误,让人笑话。”

“王妈,我知道你说的对,可我就是不放心,你帮我去查一查,鸣岐他到底在谁手里。齐木君答应过我,只要鸣岐交出扳指,他会放鸣岐一条生路。”

“然后呢?你们两个去过日子?你觉得凤鸣岐还会要你么?他就算没看见,也猜的出来,他爹是死在你手里。中国人有句话,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你想和他过日子,那是办不到的。他就算答应,他爹的在天之灵也不能答应,你就别想这事了。”

“可是……可是我总归怀着他的骨肉……”柳青青声音渐渐放低,她也知道,跟这个女人,是说不清这些道理的,自己不该白费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