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重新坐下,凤鸣岐虽然有些尴尬,但也知道,王冲说的都是肺腑之言,自己如果再磨叽,就不像个老爷们。坐下来,听着几人介绍自己的情况。听到连壮和曹莲都是王冲救下来的,凤鸣岐就越发觉得自己欠了人家太多。王冲却对凤鸣岐很客气:

“柳青青的情况我们调查过了,可惜消息来得太晚,否则就不至于发生这一切。她其实并不是个日本人,而是个不打折扣的中国人。这一点我们已经从在日本的内线那了解过,她其实是旅顺的战争孤儿之一,本名不可考。很小的时候就被日本人收养,长大之后送进了日本的特工学校进行学习。至于柳青青这个名字身份,全都是伪造的。真正的柳青青住在大连,根本不可能来通州,她也就不怕露馅。”

凤鸣岐摇着头:“事情都发生了,这件事弄清楚,也没用了。”

“也不尽然,事实上柳青青本人并不清楚自己的身世,这件事还是有文章可做。当年日本人血洗旅顺,制造了骇人听闻的大屠杀,可想而知,柳青青其实跟日本人是有着血海深仇的。她对于自己的出身一无所知,才为东洋人卖命,一旦她知道了自己从哪里来,究竟是什么人,肯定会在态度上有一个变更,那对我们来说,就是个最好的消息。”

关雅竹这时接过话来,“其实不光是她,还有田满也是一样。他也是来自旅顺的遗孤,结果现在死心塌地为日本人服务,认贼作父背祖忘宗,这种人肯定会有他后悔的一天。我们只要把真相告诉他相信他不会一直执迷不悟,为日本人卖命。”

曹莲咬着牙道:“我爹当初就觉得他是个大高个,不是日本萝卜头,就没疑心他是东洋人的事。这回就算他归顺,我也不能饶了他!”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我们也明白这个道理。”王冲点着头,“只要有机会,我们当然支持大家报仇,不过现在不能莽撞,敌强我弱,只能见机行事。今天利用北洋兵给日本人吃个大亏,就算是小试牛刀,将来的的机会多着呢。”

他朝几人点着头,表示自己充满信心。凤鸣岐问起今晚的行动才知,王冲早就在凤家大宅附近悄悄埋伏,看到凤鸣岐到凤家大宅,就知道他今晚多半要出事,急中生智给警察署送了消息,又临时根据日本人的行动,设计了伏兵。趁着前面开打的工夫,他又在城里放了几枪,制造了几场混乱。今晚上不管是北洋兵,还是日本人,都不会太舒服,自己这些人就能浑水摸鱼,保证自己安全的同时,完成上级任务。

袁世凯复辟的决心已下,其恢复帝制就是个时间问题。北方的情报机构主要工作,除了继续监视京城以及北直隶以外,另一件事,就是为反袁大计做准备工作,尽量筹措资源,争取力量。

运河帮自然是这场争夺的重中之重,不能看着命脉落到日本人手里。凤鸣岐旧话重提,还是想把十三太保扳指交到两人手上。王冲却摇头道:“我们拿着那扳指一来没用,二来也不方便。我觉得扳指真正的主人,应该是曹姑娘。”他用手一指曹莲,曹莲连忙摆手道:“我?那哪行啊?我过去确实觉得自己很厉害,可是现在跟你们认识之后,才知道自己就是井底的蛤蟆,看不了多大天。雅竹姐神机妙算,王大哥武艺高强,你们不管是谁,都比我适合当帮主。我给你们当副手可以,当帮主可差远了。”

王冲一笑,“曹姑娘不必谦虚,我看这帮主之位,由你来坐最合适。我和雅竹都是漂泊无定之人,就算当了帮主,也管不好帮派,到时候反倒是容易出纰漏。你精通运河事务,管这一滩差事最是合适不过,当仁不让,就不要谦虚了。等到把扳指拿到手,我们就动手安排,一定可以把运河帮拿回来!”

他又看看凤鸣岐:“大少,我们到外面来聊聊,我有几句话要对你说。”

凤鸣岐与王冲来到仓库外,各自点燃一根香烟,王冲过了一阵,才对凤鸣岐道:“大少,我和雅竹的事,你都知道了?这次是我们做错了,做了不该做的事。脑子里只想着自己,没想其他人。不管是从同盟会的角度,还是从世俗的角度,我们都大错特错了。”

“王大侠,你别这么说。是我鼠肚鸡肠,是我自不量力,才惹来这么一场大祸。这次我家的事,就是老天给我的报应,我已经知道自己错了,将来决不能再犯。还希望大侠不要我和我这种混人一般见识,自古英雄配美人,你们两个是最合适的一对,我……应该祝福你们。”

王冲拍拍他的肩膀,“凤大少,有你这句话,你这个朋友我就交定了。我叔叔是大侠,我不是。从小练武,后来只想着报仇,再大一些遇到孙先生,才知道做人的道理。入伍投军,即使为了有朝一日给叔叔报仇,再到保卫家国,不让洋鬼子欺负我们。在军队里,跟其他丘八没什么区别,都是说粗话喝酒打架,要不是这样,袁世凯也不会信我。所以我交朋友的方法也很简单,喝酒!”

他说着话,从身上摸出个扁形锡制酒壶,自己喝了一口,又递到凤鸣岐面前,凤鸣岐接过酒壶,仰头便是一大口。

这酒味道极冲,与凤鸣岐日常喝的酒全不一样,一口下去,人就仿佛是着了火,从胃到喉咙,都烧得难受。心酸与苦涩,外加上不能为人道的苦闷,都在这浓烈的酒意中被催到了极处,将酒壶递回给王冲时,一种莫名地冲动,让凤鸣岐拉住了他的胳膊:“听我说……对雅竹好点!那是个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女人,你要是对她不好,我……我跟你玩命!咱两就再不是朋友。”

王冲拍着凤鸣岐的肩膀,“凤大少,你把我的词给抢了。这话是我想对你说的,好好对她,不许再欺负我妹妹,否则我这个当大舅哥的,不会饶你!”

大舅哥?凤鸣岐有些愣,以为王冲喝多了。但是理智告诉他这不可能,王冲这个时候就算喝多,也不会说出这种混账话。

果然王冲借着道:

“你去天津那事,是中了日本人的诡计,但是知道你中计的前因后果之后,雅竹哭了,哭的很伤心,她说自己辜负了一个这个世界上对她最好的男人。就为了一句谣言,甚至不做调查,就肯直接杀去天津,这样的事我自问做不到,或者说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能做到。等到令尊出事之后,她找我谈了一次话,我们两个商量好了,这辈子只做兄妹,下辈子再做夫妻。”

凤鸣岐摇头道:“王兄,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家的事不能怪你们……”

“你可以不怪,我们自己不能不反省。为了一己私情耽误公事已经不该,更何况还连累令尊罹难,在这件事上,我们的责任逃脱不掉。即使不谈责任,只谈个人感情,雅竹她的心里……也有你了。”

他停顿了片刻,继续道:“雅竹不是个冲动的女孩,做出的决定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这个决定也不例外。她那天和我谈的很透彻,她一开始确实只是想要完成任务,也以为和你只是同志关系。直到她离开凤府,才忽然意识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凤家已经成了她生命力不可或缺的一个地方,离开那里不管在哪,心里都不踏实。其实从那时候我就知道,她对你也不是看上去那么无情,再到她知道你为了她单骑入津门的事情以后,心里就更有了杆秤,知道该怎么选。也就是在那时候,我们两个定好了,这辈子只做兄妹。你我都是男人,说话直来直去,我不会为了任务,就强迫着女人去说违心的话。我和雅竹当初共经生死,如同一团火,烧的很旺灭的也快,只能出生入死,不能过太平日子。你和她却如同一潭水,虽然波澜不惊,却能细水长流。女人都想要一团火,可是得到了才知道,水才能过日子,火只会烤伤自己。雅竹已经向明白了,但是她面子矮,当时闹成那样,现在让她对你说软话办不到。这话就只能我说,你如果对她还有心,就好好哄哄她,就像当初对她一样,把她追回来。老爷子在天上,也希望你们两个好好过日子。如果你是个鼠肚鸡肠的,那就当我没说过,将来她爱嫁给谁就嫁给谁,你就别过问,也别假惺惺地让人对她好点。”

凤鸣岐愣了片刻,望着王冲道:“王大哥……我现在心很乱,怕是没心思想这些……”

“我明白。也没让你现在就像,就是让你心里有个数,等到事完了再说。人不能一辈子活在阴影或是悲痛之中,那样是跟自己过不去,亲人在天之灵也不会安生。你想要追雅竹,跟她过好日子,就拿出个样子来,让她知道你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别像个窝囊废似的,人犯了错没关系,改好就是了。咱哥们联起手来,跟小鬼子、袁大头好好干一场,还有的是事等着咱干呢。”

凤鸣岐道:“王大哥,你真觉得我能干大事?”

“当然,你要是没这点胆色,我怎么放心把雅竹交给你。咱们要做的正事还多着,我们还指望你凤大少的脑子,出谋划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