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这批伏兵只从枪声上就能听出来，人数众多。虽然北洋兵的枪法一般，但是人多势众，乱枪射击之下，押车的人就不像刚才冲的那么轻松。一边用手枪还击，一边有人大声吩咐着：“带人走！快把人带走！别让枪子打着他，他死了咱们全完了。”

车帘再次被掀起，一个大汉伸手把凤鸣岐从车里扛出来，向着肩膀一搭，向外就走。子弹飕飕的飞过去，有几次凤鸣岐甚至认定自己会被子弹击中，但最终奇迹般地幸存了。

其他人朝着北洋兵的位置疯狂开火，这大汉则迈开两条长腿没命地跑，凤鸣岐从道路上判断，他是要回到凤家大宅那，但是走了一段却又横向一折这才知道她是要绕路。

这人身手利落健步如飞，能感觉的出来，是混绿林的高手。这帮东洋人不知从哪网罗来这么一批厉害的江洋大盗为其所用，但是这回也算是底牌尽出，没什么新鲜本事了。

那大汉行动迅速，北洋兵被其他人的火力吸引，竟然没看到凤鸣岐，任他被人抬着离开。凤鸣岐心内暗道：蠢货！一帮没用的东西，这么多人打埋伏，还让人把目标带走了，还能干点什么行？没用的北洋兵！

凤鸣岐心里诅咒着，却阻挡不了这大汉的脚步，他心头燃起的希望，又渐渐凉了。看来自己的命就是如此，该当死在日本人手里，想要死在袁世凯手里的念头，破灭了。

此时大汉已经来到一处小巷前，准备着从这冲过去，可就在他刚刚进入小巷的刹那，暗影里伸出了一条腿，在他脚下一绊，大汉猝不及防一个狗吃屎向前摔出，凤鸣岐也朝一边滚去。他借着这个机会用力向角落滚，准备设法站起来脱身或是反抗，却在这时一双手已经按在他身上，随即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大少别怕，我们是来救你的。”

连壮！

对这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凤鸣岐再熟悉不过，嘴里呜呜了两声，连壮连忙把他嘴里的麻核桃取出来，随后为凤鸣岐解绳子。凤鸣岐道：“别管我！先对付那孙子！”

“大少放心吧，对付他不用小的出手，有人对付呢。”话音未落，小巷里传出一声惨叫，大汉的身子踉跄两下，重重地倒在地上。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敢绑架歧哥，找死呢！”

这是曹莲的声音。

凤鸣岐此时心情激动程度不啻于他乡遇故知，活动着胳膊腿朝那边走过去，低声道：“莲妹妹？”

“歧哥！”一个温暖的身躯紧抱着凤鸣岐，驱散了他心头的寒意。两个同一天失去至亲的人温暖着彼此，不能分离。

凤鸣岐哽咽道：“你们……你们冒着死来救我，这让我可怎么说？”

“歧哥说这个干什么，我对你的心思你还不知道？计算是刀山油锅我也敢闯，再说今天这事，你最该谢的不是我，是雅竹姐。”

关雅竹？

凤鸣岐一愣的当口，巷子里已经有人走出来，一个令他魂牵梦绕，却也伤心断肠的声音传来：“都是一家人，说这种话没意思，此地不可久留，我们走！”

几个人在关雅竹带领下，走出小巷，向着城外方向走去。此时城里已经开了锅，尖利的哨声此起彼伏，枪声响的如同爆豆。显然北洋兵已经投入了大批兵力，整个城市都沸腾了。

关雅竹对这种骚乱没往心里去，虽然行动很快，但是一点也不慌乱。她似乎能预见到行动路线，一行人一路上没遇到任何北洋兵，就这么一路来到城外，一直来到一处小仓库内。

这里也不知废弃了多久，外表看上去摇摇欲坠，走进去却发现别有洞天。有人特意做了装饰，让这里显得像个住人的屋子。在仓促之间如此布置的，就只有关雅竹了。

仓库里点起灯，照着几个人的脸。凤鸣岐有些尴尬，不敢去看关雅竹，自己对不起她，也让她看了笑话。一切都像预言一样应验了，自己还有生命脸在这个女人面前出现？凤鸣岐只觉得对方的目光就像是两只有力的手，在自己脸上反复抽着巴掌。他左顾右盼地躲避着关雅竹的目光，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过了许久，才憋出一句话：

“王冲呢？”

“冲哥在城里做一些善后，今晚上城里一准打翻了天，他去给加把火，也让东洋人吃个大亏。他们算计了世伯，也算计了曹帮主，今天也该给他们一点教训，让他们知道，中国人不是好欺负的。”

关雅竹的神色很平静，并没有发怒，或是责怪凤鸣岐的意思，反倒是来到凤鸣岐面前，主动伸出了手。

“鸣岐，我要向你道歉。在我离开凤家之后，发生了很多事。日本人对我和冲哥也下了手，袁世凯的密探也试图抓捕我们。当时的处境很艰难，我们也是费了很大力气，才摆脱那些人的追捕，想要保护世伯和曹老英雄也是力有未逮。逝者已矣，你也不要太难过，我们做好自己的本分，为两位老人家报仇，也算是对得起他们在天之灵。我向你道歉，你能原谅我么？”

凤鸣岐看看她，忽然伸出手，对着自己的脸狠狠抽了两记耳光，“我是个混蛋！我不是东西！我有什么脸要你道歉，如果说道歉，也是我该到爹和曹叔坟前，给他们道歉才对！一切都是我搞出来的，我是个罪人，我就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

压抑多时的情感此时爆发出来，双手抱着头，瘫软在地上放声大哭。如果不是亲眼见到，没人会相信，通州城里头一号爷字号人物的凤鸣岐，也会有这么一天。关雅竹并没劝他，也没让其他人劝他，就这么看着凤鸣岐哭。过了好一阵，她才拿出手帕，递到凤鸣岐面前：

“哭吧，哭出来心里还好过点。什么事都闷在心里，人就该做病了。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也别太难过，我们在谍报领域，比起东洋人的手段还存在很大差距。那些职业特工的水平，不是我们所能比拟的。再说敌我力量悬殊，就算你不接柳青青过门，一切还是会发生，无非换个形式而已。袁世凯称帝的事刺激了日本人，为了和袁世凯抢时间，日本人也必须使用快速手段，所以才导致这场悲剧的发生。覆巢之下无完卵，凤家的悲剧，也就是这个国家的悲剧，不在于你做什么或不做什么，而是事情到了这一步就一准会出事。”

凤鸣岐哽咽道：“你说的道理……我不是很明白，我就知道袁世凯、东洋人，我哪个也饶不了。这辈子，我就跟她们杠上了，大家不是鱼死，就是网破！那枚十三太保扳指的下落我告诉你，你去取出来。不管这么处置，都由你决定，我把这事交代下去，也算对得起爹在天之灵。”

关雅竹道：“鸣岐，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忘了自己受过的训练，还是忘了你读的那些兵法？敌强我弱，这个时候硬拼有什么用？还是保住有用之躯，徐图复仇才对。其实这次的事，我们每个人都有责任，你不能把一切的罪过都揽到自己身上，那不公平。我如果做好的话，也不会有这一切发生。”

“雅竹说得对，她必须做深刻的自我检讨。这次的事情，我们每个人都有责任，包括我在内。我们每个人的不理智，都让事情的发展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前进，整件事情的过程中，谁都有自己失误的地方。未来这种错误绝对不能再犯，否则，未来我们将流更多的血，付出更大的代价。”

说话之间，王冲已经走进门来，凤鸣岐看着他那英姿飒爽的样子，越发自惭形秽，低下头不说话。王冲却主动来到他面前 ，将凤鸣岐拉起来。

“鸣岐，颓废和自暴自弃与鲁莽一样，都是一个合格战士的敌人。我们是遇到了挫折，但是我们的灵魂不能屈服，意志不能瓦解。站直了，像个老爷们一样，日本人和袁世凯欠我们的血债，我们得向他讨回来。讨债得有个讨债的样子，你现在这样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