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家的亲戚其实很有一些,在很早以前就分了家,各家过各家的日子,于财产上没有什么纠葛。这次出了这样的大事,按说应该通知亲友,让各家过来吊唁磕头。可是由于案件还在调查之中,官方并不支持这种行为,真正来吊唁的,就是通州城里,凤家的朋友。
由于事情被定义为江湖帮会仇杀,杀手一边还没有找到,一部分凤栖梧的朋友怕惹祸上身,也不敢出现,是以灵棚显得很冷清。一身重孝的柳青青跪在棺材前,将一张张烧纸向火盆里丢,身边只有个四十几岁的婆子在伺候,周围没有人。
凤家的房子烧得只剩残垣断壁,阵阵风吹进来,烛光摇曳,更显得诡异。僧道番尼四棚经一直唱到半夜,到了后半夜,就很是肃静了。凤家人口少,没有能在这里守灵的,一切都是柳青青亲力亲为。
那婆子劝慰着妇人,还是得保重身体,不能操劳过度,就算不为了自己着想,也得顾虑肚子里那个小的。柳青青则摇头道:“我是凤家的媳妇,这是我应尽的责任,不管顾谁或是不顾谁,这都是推脱不掉的事,哪轮得到我叫苦怕累,你别管了,我自己心里有数就是了。”
“凤家的媳妇?这话说的倒是冠冕堂皇,让人一听,还以为我凤家出了贤妇呢。可惜啊,你这手鬼把戏只能骗外人,骗不了我!从今天开始,你就不需要吃苦受累了。”
灵棚的灯火一晃动,一个男子的身影冲进来,那婆子刚要喊,一把手枪已经指向了她。“蹲下,没你的事,要是敢出声,我先打死你!”
那婆子看着黑洞洞的枪口,乖乖地蹲下身子,双手高举过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柳青青这时也回过头去,等看到来人,连忙起身,语气里带有几分疑问,又有几分不满道:
“鸣岐?你终于回来了,你这是闹哪出?现在爹去了,你是这家的当家人,怎么还胡闹。王妈是我雇的下人,你拿枪干什么?小心走火。”
“走火?不会了,今天这枪绝对不会走火。因为这六发子弹都是为你准备的,贱人!”
凤鸣岐一步赶上前去,一记耳光落在柳青青脸上,将她打得一个趔趄,差点撞上了贡桌。凤鸣岐跟步上前,手枪顶住她的头道:“我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有你这种女人,居然会拿生孩子当做手段,潜伏到别人家里,你还要点脸么?你说,是谁派你来的?为什么要杀我爹,毁我家业?把你的幕后主使说出来,我可以考虑饶你不死,否则的话,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鸣岐……你……你这是做什么?”柳青青花容失色,显得既是意外,又有些委屈。“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公爹被害,我也觉得很奇怪,但是你为什么要诬陷我,我什么都没做啊。鸣岐,我爱你,不管你打我骂我,我都爱你。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如果你打我能让你好受点你就只管打,就是你在意着肚子里的孩子,他是你们凤家的骨肉。”
“够了!你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是你勾结外人毁我家园杀我老父,还要在我面前装可怜?我现在只问你,肯不肯说出你的幕后主使?”
“够了!凤大少,太太那么爱你,你还要对她动粗,这未免太过分了吧?现在请你放下枪,否则的话,我这个外人就要对你不客气了。”
一支冰冷的枪管顶在凤鸣岐后脑上,凤鸣岐缓缓放下枪,才发现制住自己的,居然是那个一上来被自己吓没魂的王妈。
他差点抽自己一个耳光,是啊,自己怎么就那么糊涂,犯了这种低级错误?既然柳青青有问题,跟在她身边的人,凭什么就真是平民百姓,自己在报仇的当口,怎么能犯这种错?糊涂!该死!
但是眼下说什么都没用,对方正用一种蔑视的眼神看着自己,仿佛是在看个傻子。或许在对方眼里,自己真的是个傻子,是个拿枪报仇时,都忽略掉对方一个潜在枪手的傻子。
“王妈,你别伤害他!”柳青青大声制止着妇人,那妇人朝柳青青一笑,“花子少尉,这个中国人知道的已经够多了,再演这夫妻情深的戏就行不通,咱得换个戏码了。这种人我见得多了,别看这阵横的跟什么似的,实际一见了刑具立刻就傻眼。这人啊,还是交给中尉处置的好。您这次的诱饵任务非常成功,等到工作完成一准得受到嘉奖。事不宜迟,要是让袁世凯的人带走他,事情就麻烦了。”
诱饵……原来她是诱饵。凤鸣岐这当口也明白过来,柳青青只是为了钓自己露面的鱼饵,自己这条傻鱼就这么直接撞了上去,人家不收拾自己又收拾谁?花子少尉?她是个东洋女人?不对啊,她既不是萝卜头,更不是罗圈腿,哪也不像个日本娘们啊。那脸也是标准瓜子脸,不是那种像切开的苹果也似的大饼脸,怎么想怎么不对。
凤鸣岐大叫道:“青青,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什么时候成了日本女人?跟我把话说清楚,一夜夫妻百日恩,你得让我做个明白鬼吧?”
这当口,王妈已经打了几个尖利的口哨,从外面冲进几条大汉来。抹肩头拢二臂把凤鸣岐捆起来,嘴里也被塞了麻核。柳青青焦急地吩咐着几个男子道:“你们别为难他!这是齐木阁下要的人,你们要是随便弄伤了,可没办法交代。鸣岐……你的问题我将来会回答你,但不是现在。你到了地方跟齐木君好好说,他不会为难你的。我们不想伤害任何人,”
王妈冷笑一声,“真没看出来,凤大少还是个多情种子,都到这时候了,还想问个明白。得了,她不告诉你啊,我告诉你。她叫中岛花子,是正经的大日本帝国公民,特高课少尉。跟你结婚为的就是你家的金银财宝,还有那枚十三太保扳指。要不是为这个,你当你能和她结婚?做梦啊!识相的把东西交出来,自己少受点罪,要不然到时候可是自己个吃亏。别愣着,赶紧把人带走,给齐木阁下审问,我们这还得烧纸呢,我可怜的老太爷哦……您说您怎么就走了哦……您儿子也不露个面哦……”
几个大汉扛着凤鸣岐向外走去,听到答案的凤鸣岐,就像是突然被人抽去了灵魂,只剩了肉体,半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任人拖拽着向外移动。雅竹说中了,都说中了,柳青青果然有问题。可笑的是,自己居然上赶着把一个日本特工弄到了家里,甚至还想过要用下半辈子补偿她,对她好。如果这想法被对方知道,怕不是要笑掉人家的大牙。自己就是个不打折扣的蠢猪、大傻瓜,活该是个死。
齐木是谁他不知道,但是听名字就知道是个日本人,肯定是青青……不对,是花子的上司。落到那等人手上,不死也要脱层皮,再说现在这种局面,自己又怎么可能不死。
爹……不孝子孙一会就该下来见您了,等在下面碰头,您老人家随便的手势,儿子绝对不敢再还半句嘴。您说的对,我就是凤家的败家子,是个无用的废物……
凤鸣岐被扔到一辆马车上,鞭子响动,车在路上颠簸着。他已经不奢望有人营救,或者说他也明白,不会再有救兵。运河帮落到田满手里,警察署则是袁世凯的天下,谁又会来救自己?退一步说,就算把自己救出来,又有什么用?自己就是个废物,救不救的又吃什么劲?
正在他想着的当口,忽然马车一个急停,凤鸣岐的身子在车厢里一个翻滚,就听到外面响起个破锣般的声音,“站住!停车检查!”
“这是广大南货行的车,总爷行个方便吧。我们有警察署开的通行证。”
“少废话,这是上峰的命令,谁的车都得查。就算是京里来的,也不例外。没看这是临时特别岗么?谁的通行证也没用,全都得查!”
说话间,有脚步声挪过来,凤鸣岐的心陡然提到了嗓子眼。袁世凯的人?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还能得这些人的济,若是他们真能把自己带走,总好过落到日本人手里。
车帘被人用外力猛地拉开,一道马灯的光束照进来,很快就晃到凤鸣岐身上。那破落嗓子陡然拔高了八度,“好啊,这里有……”可是话音未落,马灯一下子落在了车上,连同那半截话也都被闷了回去。借着灯光一闪的当口,凤鸣岐分明看到一道寒光闪过,破锣嗓子没音了。
几乎就在同时,一阵密集的枪声响起。这些押车的显然受过严格训练,手枪打的仿佛是马格沁,只听一阵哭爹叫娘之声,随即那赶车的男子大声吩咐着:“走,闯过去再说!”
马鞭响动,车向前行,可是没走出几步,又一阵枪声响起,伴随着枪声,还有阵阵尖利的哨音吹响,可见今晚北洋兵也并非全无准备,他们也做出了周密安排,两下谁输谁赢,现在却是说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