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干练的老管家,这时候表现出陌生的一面。
“大少,现在咱得先离开通州城,找个别的地方存身。咱家在乡下的产业不能用,那些人估计早晚能找过去。好在小的在乡下有个亲戚,去他那可以躲一阵。等过了眼前,咱们有什么话再说。您跟我走吧,城里太不安全。”
两人不敢坐车,步行出了城,天到下午时,就来到连升那亲戚家。路上凤鸣岐问了连壮等人的情况,才知道老父亲在之前把家里的仆人都遣散了,每人给了笔钱,连家父子不同于普通奴仆,都做了安排。连升来找凤鸣岐,连壮则是被打发出去找曹彪,但是运河帮乾坤倒转,连壮的生死成谜。连升眼下顾不上儿子,只一心照顾着少爷。这里离城倒也不算太远,是一片农田,田主人是连升的表弟,也是凤家的佃户。不过凤栖梧为人厚道,后来就不怎么收租了,这片地和他自己的也差不多。
连升的表弟是个老实木讷的乡下人,对这个表哥很有些畏惧,言听计从,说什么就是什么。虽然不知道凤鸣岐身份,却也按着表哥的吩咐杀了家里两只鸡给凤鸣岐做饭。
鸡肉吃在嘴里味如嚼蜡,没吃几口,凤鸣岐就冲到外面哇哇大吐起来。连升跟出来,拍打着凤鸣岐的后背。
“少爷,想哭就哭出来吧。谁摊上这事,都会伤心难过,这是人之常情。其实老爷也跟我说过,少爷一直顺风顺水,没受过挫折,面对这样的事,一时难以招架也是寻常事。让老奴在旁照应着,只要过了这一关,将来少爷就能立起个来,什么样的艰难险阻都能应付了。老爷在我这留了十万块钱的存折,到了天津的银行就能取钱。老奴自己也有些私房,咱们取出钱来,先找个地方安顿,过几年回来,再想办法给老爷报仇雪恨就是了。”
凤鸣岐摇头道:“连叔,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哪能等到几年之后。再说了,几年之后,咱去哪找那个娘们?她是无根水,跺脚一走,这辈子就报仇无望了。您先到天津等我,等我先去给爹报了仇,再去找您汇合。”
“大少,你那是送死!你别忘了,你是凤家唯一的血脉,你要是出点差错,凤家的香火就断了。”
凤鸣岐摇头道:“连叔你放心,我不是那种只为了报仇什么都不管不顾的主。如果我想的没错,柳青青不管是谁的人,目标都是为了扳指。扳指没到手,她还得留在通州等我。我只要设法去钓她,她肯定会出来见我,她一个怀孕的女人,我难道还对付不了?解决她去天津,什么事都不耽误。再说,必要的时候,我还可以去找袁鹰,借他的手干掉那娘们也不费力气。总之,我会保住自己,也会保住凤家的希望,您老人家只管放心吧。”
连升道:“大少,你最好还是冷静一点。柳青青肚子里还怀着你的孩子,如果你把她杀了,等于一尸两命,这可不是老太爷想要看到的事。柳青青当然可恨,可是她背后那个指使,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与其杀她,不如找到罪魁。”
“您说的其实和我想的差不多,罪魁当然要杀,不过这贱人也不能留。不管怎么说,凤家是毁在她手里,我必须要跟她做个了断。至于孩子……她没有资格生下姓凤的孩子,我们凤家的血脉,不能让仇人来生。您明天买车票先走,我随后去找您就是了。”
凤鸣岐反过来安抚着连升的情绪,尽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心里暗道:连叔,对不起了,我这回又把您糊弄了。这是我们凤家的家事,您不能跟着去送死。凤家的血脉能否延续,自己死后凤家绝后的问题,现在都顾不上了。
失去父亲的痛苦不能表现在脸上,可是在内心里却如同开了个口子,不停地出血。一闭上眼睛,就是老爹的模样。母亲去世的早,父亲为了自己并没有续弦,虽然生计上从不曾发过愁,但是于情感上,凤鸣岐父子可以算作相依为命。彼此都是对方生命里,最为重要的那一部分。
现在父亲就这么去了,自己想要吊唁,或是在灵前大哭一场都是奢望。这种窝火的感觉,让他整个人都要炸开,委屈与悲痛的情绪交替而至,却又不能有丝毫地表现。自己是个大人了,未来的凤家,就只能靠自己支撑。不管到什么时候,都不能哭,也不能露出伤心或是怯懦的样子,这是当家人应有的觉悟……
一副担子压在自己身上,凤鸣岐才感觉到这担子的分量。如果雅竹在,或许现在能给自己分担一部分压力,又或者出谋划策,为自己像个办法出来。一想到雅竹,凤鸣岐的心头更疼,摇摇头,强迫自己不去想她,这是自己的事,不能麻烦别人。
父亲平时给自己的形象,是世故圆滑如同一枚琉璃蛋,谁也抓不住。可是从他遣散仆人分发钱财的行为就知道,其实父亲在那时候已经做好了慷慨赴死的准备。那一刻的父亲远比平时勇敢、坚强。作为他的儿子,自己不能给凤家丢人,得拿出点男子汉的气概。再说凤家倒霉了,怎么还能牵连她?从现在的情况看,或许当初赶她走,是自己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否则连她都要牵连其中。
亲人的离世,让凤鸣岐意识到,自己不能再像过去一样逍遥自在,亲人替自己分担的责任,现在必须自己扛起来。自己长大了,不能再让别人,为自己操心。
他表现的很有把握,就连连升一时都吃不准自己是不是有些低估了自家少爷。在凤鸣岐的安抚下,终于答应与凤鸣岐暂时分开,在天津重新见面。两下约定好了时间地点,连旅社都定下了。
等到连升闭上眼睛,凤鸣岐才从腰里解下那支柯尔特,第一次把六发子弹塞满,心里暗自嘀咕着:爹,您在天之灵保佑吧,让儿子把这六发子弹全打进那贱人身体里,给咱家也给您报仇。
次日清晨,凤鸣岐跟着连升的表弟家几个后生,扮个买菜的乡农,推着车走进城里。路上听着行人议论,说的就是凤家起火的事。按那些人描述,官府对纵火案的定性是帮会仇杀,牵连到了凤家,结合曹彪之死,判定为同一批人所为,已经开始调查。但是凤鸣岐对这种说法压根就不信,柳青青绝对不可能是运河帮,但是这个娘们到底是谁,却也是个迷。
在他了解到关雅竹被困的消息子虚乌有之后,心里已经对柳青青身份有所怀疑。借着天津本地面运河帮的关系做了些了解,得知天津果然有个姓柳的买办,也有个女儿出国留学,随后去了外地,至于这女儿是不是叫青青又是不是自己认识的女孩,那些人也说不清楚。
本以为青青身份已经可以确定,现在却又挨了当头一击,凤鸣岐心里有些怕,怕柳青青就像是一阵风一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自己想要报仇,却再也找不到人。如果果真如此,他只怕会就此发疯,不用人杀,自己就要死了。
好在人一进城,就听到有人大声议论。
“你们听说了么?咱通州那位大美人柳青青,又闹出新故事来了。在报纸上登报声明,不管是谁,只要能找到杀害自己公爹的凶手,她就以凤家一半财产赠送。”
“凤家一半财产?凤家还有财产?”
“废话。烧的是房子,那些房产地契都在,那些买卖也在,怎么就没财产了。听说就连凤家那些古董,也都被人抢走了。可是只要找到凶手,那古董也就找回来了。里面随便找几件,就够一般人活一辈子的。”
“凤家的财产她个外姓人能做主?”
“凤家老爷子没了,凤大少据说下落不明,她当然能做主了。就算凤大少回来,又能说什么?她这是为公爹报仇讨公道,也就是给凤大少的爹出头,难道凤大少能说自己爱惜钱财,不肯给老爹报仇雪恨?”
凤鸣岐的心跳得飞快,心里的石头放下一半。那娘们没跑,还敢发悬赏报仇。这或许就是父亲在天之灵的庇护,保佑自己可以手刃仇人,为家里报仇雪恨。
通州城里的人好聊天,凤家这场大火,对于这些市民来说,就是最好的谈资。这些人口沫横飞地说着听来的小道消息,凤鸣岐则从只言片语的零碎信息里,总结着对自己有用的情报:那娘们在凤家废墟设了灵堂 ,为父亲超度亡魂,亲友吊唁应酬全都在那,这就是自己的机会。自己要在父亲的灵位前,杀了这个贱人,给自己的父亲报仇雪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