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喷吐白烟停靠在站台上,混在站台里的田满与身边十几个人,紧盯着出站旅客。凤栖梧一死,这个世界上知道十三太保扳指下落的人,可能就只剩了凤鸣岐一个。眼下在找他的不光是自己,还有袁世凯的部下,绕了一圈下来,在争夺十三太保扳指这件事上,双方又回到了同一起跑线上。曾经被日本人使用计谋赶回北京的袁鹰,再次来到通州,这回他带来的还有袁世凯的一份手令,允许他便宜行事。
袁世凯已经疯狂了。为了控制运河帮,掌握中国运输线的命脉,他不惜和日本人在小范围内抓破面皮,哪怕冲突一下也在所不惜。当然,如果未来事情闹大,他不介意把袁鹰丢出去做牺牲品平息两下的矛盾,但是眼下在运河帮的争夺环节,他不会因为日本人的关系就退缩。
凤家的事和运河帮的事,袁鹰自然已经知道,所以他到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解除了田满的署长职务,自己亲自代理署长管理警政。如果不是顾虑到田满背后的日本人关系,他多半还会找个罪名把田满也抓起来,有什么话再说。
双方之前几次合作中互相提防,互相破坏掣肘的事都有,但是随着日本人计划的推进,袁世凯这边也只能图穷匕见,不能再留面子。
站台上站满了北洋兵,凤鸣岐只要下车,袁鹰肯定会动手抓人,先把凤鸣岐处于自己保护之下再说。自己这边的人手虽然更为精锐,但是众寡不敌,硬拼肯定会吃亏。田满心里有数,自己那算无遗策的老师,在这次的三宝事件里也犯了个错误,错误严重到致命。
在齐木雄一的计算中,十三太保扳指必然藏在凤家,即使不在宝库里,也是在夹壁墙或是房梁上,再不济也是埋在地下。总之不会出离凤家这一亩三分地,只要柳青青进了凤家,肯定能把东西得到。其实以他的本心,再多等一段时间等到柳青青生出孩子,那时候的时机会更好。之所以安排这次天津之行把凤鸣岐调开,却是因为形势的变化,让齐木也有些措手不及。
称帝之事势在必行,甚至连起码的稳健都不要了,不顾一切也要先当了皇上再说。根据情报,袁世凯已经准备以强力方式,把三宝强行拿到手里。为了防范三宝归于袁氏,齐木也只好采用了自己最为看不上的强盗手段动手强拿。如果早找到扳指不在凤家手上,他才犯不上行动,等着袁世凯行动完了自己再来充好人该多好?现在反倒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想要扳指就只能找凤鸣岐要了。
虽然凤鸣岐声称在山田的拷打中挺了过来,田满心里是不信的。他看不起这个纨绔子弟,不相信这么个人,会拥有那么一身硬骨头。多半是他有什么说了什么,但是最后山田被杀,才由得他胡说。
再说真要落到袁世凯手里,不管多硬的骨头都没用,招供就是个时间问题。必须抢在袁世凯之前找到凤鸣岐,审问出扳指的下落。
田中满如是想着,回身看着自己的人手。
除了日本的特工人员,还有一些就是运河帮弟子。在曹彪暴毙之后,田满把这次谋杀的罪名安在了之前和曹彪争夺码头的那些运河帮势力身上。这些粗鲁的汉子没有那么多心眼,加上之前已经有几个人受害,也认可田满这个说法准确。
田满又全身缟素地在师父灵位前发了誓要以血还血,这些汉子也就认可了田满这个关门弟子做运河帮的龙头。凤家和曹家本来就是世交,凤鸣岐与运河帮的人相处也极好,是以众人对于救他并没有意见,田满一声令下,就有几十人敢来玩命。
出站的人很多,田满的眼睛瞪得滚圆,仔细地看着每一个人,力争在北洋兵之前找到凤鸣岐。这是他在谍报学习时学的本事,相信不会输给这些只会打仗的北洋大兵。可是直到他的眼睛发酸,久久不见有人出站,也不见凤鸣岐的影子。火车这当口又在拉汽笛,催促着旅客进站,证明不会有人下来了。
田满愤怒地看向身后的人,“你们不是说,凤鸣岐在这趟车上么?这是怎么搞的!”
“阁下,我们天津车站的人送来的消息,凤鸣岐确实就是在这列车上,至于为什么会是这样,我们……也不知道。您看,袁鹰同样也很疑惑,可见我们的情报是一样的,都认为凤鸣岐应该这车上。至于为什么会这样,我们也不知道,会不会人还在车上没有下来。”
“马上去查!”
火车这时候已经开动,那些趁着停车档口,涌到站台去卖卤肉、香烟的小贩开始往回走,等待着下一笔生意。几个小贩方才因为争抢客人言语冲突,眼下火车走了,就干脆对打起来。几个北洋兵不耐烦地赶过去,连打带骂地把这几个不知死活的东西赶出站台,至于这些小贩的具体人数是否发生了变化,就没人在意。
等到出了车站,方才还对打的小贩却不再言语,几个人并排走着,走在正中的男子压低声音朝两边的人嘀咕道:“多谢各位兄弟给遮掩了,大恩不言谢,将来咱们有情后补。”
“凤大少说的这是什么话?您跟我们素不相识,还不是把我们都安排到码头上去避风?要是没有您老的话,我们几个早被警察抓进号子里,不死也是脱层皮。救命大恩,无以为报,就这么点小事,您千万别记在心里,不值当的。”
这几个男子正是之前在绿云书寓对面开饭馆的老板和几个伙计厨师,众人把凤鸣岐送出了车站,才左右散去,只剩下一身小贩打扮的连升还有凤鸣岐两人,脚步匆忙地拐进一条小巷里。
一身短衫的凤鸣岐是在火车上遇到的连升,他过去只知道家中这位老管家忠诚练达,直到那一刻才发现,连升居然还有一手隐藏行迹,乔装改扮的本事。
连升是被凤栖梧打发走的,他离开时家里还是很正常,只有一些人在朝宝库里搬东西。但是作为多年老仆,他心里明白,凤栖梧不是个一惊一乍的性子,他说会出事就一定会,就在自己一来一回的当口,肯定已经发生不测。等看到站台上的北洋兵,两人就更笃定了这个看法。
凤鸣岐想要回家去看看,但是被连升死拽着胳膊不放,哪也去不得。“大少,您是个聪明人,但是这阵气迷心了乱了方寸,我不能由着您的性子胡来。老爷安排我去找您,就是为了提醒您不能回去送命!车站上的模样您也看到了,车站没找到人,家里一定安排了桩子,现在回去等于自投罗网!再说您没听那几个人说么,咱家起火了,老太爷……没了,您是凤家唯一的血脉,您不能回去送死。”
凤鸣岐两眼通红,拳头攥得咯嘣作响,“连叔,我不信!不管是谁,对我家可以烧,可是我爹他们不敢杀。杀了我爹等于推车撞壁,什么事都办不成了。他们既然想要扳指,就不会随便杀人。爹一定还活着,我得想办法把他老救出来。”
“大少!您不能糊涂。老太爷的脾性,咱们都清楚。那些人不敢加害,老太爷却不会那么窝囊地任人摆布,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想老太爷他多半是自己求仁得仁了。其实有件事大少不知道,老太爷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上次犯过病之后,老太爷偷着去找过西医,得到的报告很不好,也就是这一年半载的事。老太爷怕说出来,惹得您难过,特意隐瞒下来,家里除了我,没人知道这事。这回老太爷也是知道自己大限将尽,特意留下来和贼人周旋,也是落个慷慨壮烈,这辈子没白活!您留着有用之躯,将来才能找到机会……报仇!”
报仇!报仇!
凤鸣岐的牙齿紧紧咬着,一拳砸在旁边的墙壁上,拳头砸得血肉模糊,自己却感觉不到疼。他只觉得这一切都是不真实的,是一场梦境。本来自己还是有妻有子,万贯家财无忧无虑的大少爷,去了一趟天津,就什么都没了?
一向疼爱自己的父亲,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就这么去了,家业毁了。而仇人居然是怀了自己孩子的女人,是那个自己想过要用后半辈子对她好,让她过好日子的女人?
“连升,你说爹最后跟你说的,要我防范的人是:柳……青青?”
“是啊,老太爷最后的嘱咐就是那句,要少爷一定要防范柳青青,千万别再受了她的暗算。”
“柳青青……怎么会是她,为什么会是她啊……”凤鸣岐的身子无力地瘫下来,抱着脑袋坐在地上,用头不停地撞着墙壁,“混蛋,我就是个混蛋,是我把她弄到家里的,也是我把钥匙给她的,一切都坏在我身上……”
“少爷,你别难过了,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咱得想办法躲过这帮人的追捕,还得想办法……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