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罗宁办了很多件事:为罗平上户口;把儿子房间的床换成上下床;教罗平使用电脑和别的家用电器;为罗平恶补各种现代知识和常识;帮他买了几套新衣服……这几天,罗平表现得比较正常,也没有再沾酒了。重点是,他跟罗小丹相处得很好。这让夫妻俩——特别是苏鸥——感到安心了许多。
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难题是:是否应该让罗平和罗小丹读同一所初中。
在罗平出现之前,苏鸥早就跟儿子联系好了下学期即将要读的初中——本市最好的私立学校之一。一年的学费是十万元左右。现在,家里突然增加了一个孩子,如果让罗平也读同一所学校,则意味着学费方面的开支会加倍。苏鸥是本市一所商业银行的信贷部主任,她和罗宁的年薪都不低,但各项生活开销加起来也不是小数目。所以这个问题,是他们必须探讨的。
“如果让小丹去上最好的私立学校,罗平读普通的初中,你觉得我哥哥会怎么想?”罗宁说。
“你可以说,小丹的学校是我们早就联系好了的,现在已经停止招生了呀。”
“好吧,那这所学校读不成,其他的私立学校,总不会都如此吧?如果我们不偏心的话,应该联系一所同等条件的私立学校才是,那学费也便宜不到哪儿去。”
“你哥哥不能读公立学校吗?”
“公立学校是划片招生,我们家又不是什么名校旁边的学区房,附近的那所中学我打听过了,真心不怎么样。”
苏鸥叹了口气,用手撑着脑袋,显得很头疼。
罗宁说:“其实以我们的经济条件,多付一个孩子的学费也不是太大的问题。你之前买的那些信托基金和理财产品,不是收益都不错吗。咱们稍微节省一点,是能够负担的。依我看,还是一碗水端平吧,免得咱们产生愧疚感。另外,小丹跟我提过好多次了,说想跟堂哥读同一所学校。我觉得他们在一起,可以互相照顾,咱们接送也方便些,不用分两批,你觉得呢?”
苏鸥承认罗宁说的有道理,她点了点头:“好吧。”
于是,罗宁联系了那所私立学校,学校让罗平去面试,之后通知“家长”说没问题。于是罗平帮哥哥报名、缴费。8月底的时候,学校发布了分班通知,罗宁看到,儿子和哥哥分在了同一个班——显然学校考虑到了他们是“堂兄弟”的缘故。能够跟堂哥在同一个班上学,罗小丹很开心。
正式入学之前,要进行为期一周的军训。军训是全封闭式的,地点在郊县,在此期间,家长一律不准探望孩子,孩子们吃住也全在军营。罗宁和苏鸥为两个孩子准备好了军训需要的一切物品,送他们来到学校,之后,由学校负责把全体新生集体送到军事训练基地。
在烈日暴晒下站队、走步、操练,显然是无比艰苦的。现在的孩子多数都是温室中长大的花朵,哪里体会过这般辛苦?一天下来,个个叫苦不迭,累得腰酸腿痛,恨不得立刻躺上床休息。但教官规定,不准不洗澡就睡觉。于是疲惫不堪的孩子们,端着洗漱用具来到公共浴室。
罗小丹和罗平住在同一个宿舍,除了他们之外,这间宿舍还有另外6个孩子,都是他们班的男生。其中一个叫肖炜的,不知道是读书迟,还是小学时留过级,比班上其他同学要大一岁,发育得也早,才初一就有一米七五的身高,长得虎背熊腰,比班主任都要高半头。其他男生在他面前(特别是那些发育得迟的),更是像小人国的居民。肖炜仗着自己人高马大,在其他男生面前,就有些作威作福。孩子们不敢反抗,只有忍气吞声。
罗小丹自然也不敢招惹肖炜,在宿舍里谨小慎微地跟他相处,尽量避之则吉。但洗澡时大家都在一起,本来各人站在一个淋浴花洒下,自己洗自己的。不料洗到中途,肖炜突然莽声莽气地喊道:“喂,你过来,帮我搓背。”
大家望了过去,见他再跟身边一个瘦弱的男生说话。这男生显然有些不情愿,说:“你干嘛不自己洗?”
“老子累了一天,手都抬不起来了,你啰嗦什么?过不过来?!”
参加军训的又不是他一个人,谁不是累得手脚无力?但这男生迫于对方的**威,只有老大不情愿地走了过去,帮他打上肥皂,然后搓背。肖炜似乎格外享受这份使唤人的快感,他双手叉腰,哈哈笑道:“舒服,真舒服!”
瘦弱男生帮肖炜搓完背后,说道“好了”,正要走开,肖炜说:“等一下,帮我把屁股和腿一并洗了,我懒得蹲下去。”
搓背也就算了,居然让人家帮自己洗屁股,这已经不是偷懒,而是侮辱了。周围的同学有些看不过去,可是又敢怒不敢言。那瘦弱男生估计从未遭受过如此屈辱,咬着嘴唇,眼泪都快要掉落下来了。但肖炜转过身哼了一声,捏起拳头威胁,男生只好屈从。
罗小丹之前从未目睹过如此霸道蛮横之事,不禁看呆了。这时,罗平走到他身边,问道:“洗好了吗?”
罗小丹“嗯”了一声。罗平说:“走吧,别管闲事。”
俩人遂穿好衣服,离开浴室。另一个同宿舍的男生恰好也洗完了,跟他们一齐返回宿舍。路上,那男生说道:“肖炜真是越来越过分了,小学时就是这样,喜欢欺负同学。”
罗小丹问:“你跟他是小学同学?”
男生点头:“同一个年级,不是同班。不过他在我们学校可是出了名的校霸。老师都拿他没办法。”
“怎么会老师都拿他没辙?”
“他小学时就长得牛高马大,脾气又暴躁,动不动就打人。不过这都不是关键,重点是,他爸是周边县城一个矿上的老板,据说是当地首富,黑白两道通吃。肖炜是他第四任老婆生的儿子,老来得子,对这儿子就无比娇惯纵容。每次肖炜在学校或者外面惹了事,他老爸就花钱或者找关系帮他摆平。所以肖炜更加嚣张跋扈,成为学校一霸。”
“啊……我居然跟这样的人一个班。”罗小丹顿时觉得前途暗淡,“以后要跟他在一起共处三年,这日子能过下去吗?”
“是啊,早知道他也读这所学校,我就不读这里了。其实按理说,他这种人,学校根本不可能收的。天知道他爸跟校方塞了多少钱,才让他入了学,结果把我们坑苦了。”
“那怎么办?”罗小丹问。
“能有什么办法?要么忍三年,要么让家长帮你转学呗。反正我已经想好了,如果他欺负到我头上,我一定会转学。”
刚刚入学——甚至都还没有正式上学,居然就需要考虑转学的事,罗小丹心情无比沮丧,对初中生活的美好憧憬,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接下来几天的军训,同样艰苦,但孩子们逐渐适应了,不再像第一天那样叫苦连天。但肖炜这个小霸王的威胁,却始终萦绕在同班同学(特别是男生)心间。短短几天时间,他居然就拉帮结派,发展了几个“手下”,在学生中的势力与日俱增,因此愈发飞扬跋扈了。只要老师或教官不在的情况下,几乎所有同学都成为他使唤的对象。每天洗澡的时候,他都要指名让一个同学帮他搓背,有时甚至让同学帮他按摩,或者做些龌龊的事。班上男生对他恨之入骨,却又无可奈何。
幸运的是,罗小丹和罗平,恰好没有被叫过“搓背”。他们每次都躲得远远的,或者错开洗澡时间,尽量回避。眼看军训还有两天就结束了,罗小丹在心里期盼,顺利地度过这两天,至少不会再跟这恶霸一起洗澡,以及住在同一个宿舍了。
然而这天晚上,厄运终于降临在了罗小丹头上。
宿舍里本来是有空调的,但今天晚上不知怎么回事,军训基地居然停电了。半夜的时候,整个宿舍的人都被热醒了,孩子们汗流浃背,怨声载道。今天晚上又特别闷热,没有空调和电扇的情况下,根本无法入眠。男孩们辗转反侧,这时,突然响起一声大吼:“妈的,再不来电,我要被热死了!”
不用说,咒骂的人自然是肖炜。接着,他不断地骂骂咧咧,让本来就烦闷的夜显得更加焦躁。终于,他忍不住了,把仅余的**也扒掉了,站起来拧开一瓶矿泉水,从头顶浇下,然后拿起桌上的一个作业本,猛烈地扇风。扇了一阵之后,他望向对面**的罗小丹,对他说:“喂,你起来,帮我扇风!”
惨了。罗小丹心中暗叫不妙。他不敢接茬,只有假装睡着,但是被肖炜识破了。肖炜走到他面前,粗鲁地推了他一下,吼道:“叫你呢!装什么呀,我知道你没睡着!”
罗小丹只有说:“大家都很热,忍耐一下吧。”
“我忍不住。再热下去,我就要揍人了,你想试试吗?”
罗小丹知道这家伙做得出来。他只有百般无奈地起床,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像奴仆一样为躺在**的肖炜打扇。肖炜故意大声说道:“嗯,这下舒服多了。”
打扇的同时,罗小丹侧脸望向了睡在自己上铺的堂哥。虽然是夜里,但窗外洒进来的月光让屋里不至于一片漆黑。他清楚地看到,堂哥从上方望着遭受屈辱的自己。但是很明显,他跟同宿舍的其他男生一样,也是敢怒不敢言。罗小丹知道,没人帮得了自己。他委屈得想哭,但是又不愿在这恶霸面前流泪,这样更会遭到耻笑,只有在心里盘算怎样转学。
罗小丹扇着扇子,力道变小了——这是很明显的事——累了一天,加上现在是深更半夜,他又热又倦。风变小后,肖炜从**坐起来,照着罗小丹脑门就是一巴掌:“你也停电了?要不要我‘修理’一下呀?!”
罗小丹只有又使劲扇起来,噙着眼泪,羞愤无比。就在这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刚要躺下的肖炜,眼睛倏然瞪大,惊叫了一声,说道:“爸,你……怎么是你在给我扇扇子?”
罗小丹呆住了,宿舍里的其他同学也全都望了过来。他们刚才清楚地听到肖炜管罗小丹叫“爸”,感到诧异和惊喜。罗小丹更是一头雾水,怔怔地望着肖炜,不知道这人发什么神经了。
“爸,这里突然停电,热死了。你把我接回家吧,我不想再军训了,累死我了……”肖炜居然对着罗小丹倒起了苦水。看样子,他真的把罗小丹当成了他爸。宿舍里的同学爆发出一阵大笑。这么多天来,他们只见肖炜欺负别人,现在见他当众出丑,都有一种泄愤的快感。
但罗小丹笑不出来,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变成了肖炜的“爸”。这不可能是肖炜睡迷糊了,因为他在发神经之前还给了自己一巴掌,督促他扇快点。可见那个时候,自己在他眼中都还是罗小丹,怎么两三秒后,就变成他爸了?难不成……这人精神有问题?
罗小丹越想越怕,担心肖炜发起疯来,突然打人。他从椅子上起来,打算出门去把这一突**况告诉教官或老师。但肖炜还在魔怔中,说道:“爸,你去哪儿呀?”
这时同学们也不觉得好笑了。看来他们产生了跟罗小丹一样的担忧——要是宿舍里出了个神经病,还是个身强力壮的神经病,对每个人都是威胁。有同学说:“罗小丹,你出去报告教官吧!”
罗小丹正有此意,他不顾一切地拉开门,朝外面跑去。肖炜跟着追了出去,嘴里喊道:“爸,你跑什么?你咋不跟我说话?”
这个宿舍里的男孩们都睡不着了,全部下床,守在门口看热闹。除了一个人——罗平。他躺在自己的**没动,闭着眼睛,好像对此事不甚关心。
不一会儿,打着电筒的教官来到他们宿舍,肖炜是被他强行拽回来的,而罗小丹则战战巍巍地跟在他们身后。教官来到他们宿舍,勒令肖炜穿上**,生气地说:“你们这个宿舍的人在搞什么鬼?!大半夜的,裸奔出去,管同学叫爸!再搞这种恶作剧,我就通知你们老师,扣操行分!”
其他同学赶紧说:“教官,这可不关我们的事,是肖炜他自己要管罗小丹叫爸的!”
肖炜瞪着一双眼睛说:“你们……眼瞎呀?这明明是我爸,怎么成罗小丹了?”
同学们哭笑不得,教官看起来怒不可遏,喝道:“肖炜,你再胡闹下去,我就通知你家长了!”
“我家长不就在这儿吗?爸,你倒是说句话呀!”肖炜冲罗小丹喊道。
同学们全都忍不住了,捧腹大笑起来。罗小丹一脸窘迫,啼笑皆非。
教官观察肖炜的表情,发现他不像是在闹着玩。片刻后,他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摸了下肖炜的额头,说道:“你不会是热伤风,烧糊涂了吧?”
可是接触额头之后,又发现体温是正常的。教官也没辙了,显然这种事情他也是第一次遇到,对肖炜说:“把衣服穿好,我带你去医务室。”
“去医务室干嘛?我又没生病!”
教官是个一米八几的大汉,不由分说,强行让肖炜穿好衣服,把他拖走了。不多时,电力恢复了,空调重新启动,宿舍很快就凉爽起来。折腾许久的孩子们没精力再管闲事,纷纷入睡。
但是,罗小丹却睡不着了。今晚发生的事,实在是匪夷所思。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出,自己和肖炜他爸哪来的相似之处?如果肖炜是闹着玩的,可哪有这种作践自己的玩法?莫非他真的有什么精神疾病?可是这么多天也没看出来呀。
罗小丹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困倦袭来,他才迷迷糊糊地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