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电视台,节目组的外景主持人晓月——一个伶牙俐齿的女生——纳闷地问导演:“金导,你怎么想的呀?找这种怪咖来当嘉宾,是打算出奇制胜吗?”

“对呀。”

“可是李台长说的有道理,这人脾气古怪、捉摸不定,肯定很难控制。到时候不按我们节目的套路来怎么办?”

导演望着她:“这期节目,我就是不想按套路来。”

“什么意思?”

“晓月,其实你知道,咱们节目做了这么多期,观众多少有点看腻了。最近收视率有下降的趋势。所以咱们得有所突破才行,不能每次都是老套筒。这次,我觉得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什么机会?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导演把嘴凑近晓月耳朵,在她耳畔低语一番。晓月不安地说:“这样做……能行吗?万一出什么意想不到的状况怎么办?”

“放心吧,我自有办法。”导演邪魅地一笑。

另一边,刘主任联系了他那位朋友,把事情的缘由说了一番。朋友说:“洪昊那人性情乖僻,你们招他干嘛?找别人当嘉宾不好吗?”

刘主任苦笑道:“怪我多嘴,提起了他。谁成想节目组的导演居然认准了他,有点非他不可的意思。我也是没办法,反正联系他看看吧。他要是不愿意来,那我也就没办法了。”

“行,我把他电话给你,你跟他聊吧。”

朋友把“火锅达人”洪昊的电话号码发了过来。刘主任立刻拨打过去,对方接起电话,问他找谁。刘主任赶紧套近乎,说之前咱们一起吃过饭的,你还记得吗?洪昊对他这人根本没兴趣,说你有啥事,直说吧。

刘主任就把电视台想请他当美食节目嘉宾的事告知了他。并特别强调了两点:第一,去哪家火锅店吃,由他推荐,菜品什么的,更是随便点、敞开吃;第二,节目不白上,有通告费的。

洪昊沉默了几秒,问道:“通告费有多少?”

这事刘主任之前问过导演,说:“一万元。”

洪昊说:“我想想吧,过会儿回复你。”

“行。”刘主任挂断电话,心想:成了。这人就是死要面子,不好意思一口答应,才假装犹豫。其实以他的经济状况,一万元算是笔巨款了,加上还可以任他挑选吃一顿火锅,岂有不来之理?

于是就发微信把沟通结果跟金导演说了。导演说,这样,你把他的手机号发给我,我再亲自给他打个电话,彰显诚意。刘主任觉得没这必要,不过还是把洪昊的手机号发给了导演。

十分钟后,导演回复信息:OK了,洪老师答应来参加节目。明天就可以录制。

刘主任不知道的是,其实他猜错了。洪昊并不是假装犹豫,他真的不太想来参加这个节目。

原因是,刘主任在告知他节目内容的时候,提到了一句话——“到时候,节目主持人会跟你互动,讲讲笑话什么的,在轻松愉快的氛围下边吃边聊。”

说着笑话吃火锅?这叫什么话?这些人对火锅缺乏基本的尊重,对饮食也缺乏敬畏之心。洪昊在心中骂道。一群肤浅之人!我才不屑跟这样的人为伍。

但这是一开始产生的想法,当刘主任告诉他,有一万元通告费的时候,他又有些犹豫了。

一万元,假如每天晚上吃一顿火锅的话,几乎能连着吃三、四个月……而且是有尊严地走进店内就餐,而不是厚着脸皮蹭吃。

洪昊清楚自己的财务状况。他已经失业近十年了。倒不是说真的没法找到一份工作,而是普通的工作,他提不起半分兴趣。能够调动他工作热情的,只有火锅行业。他之前曾尝试过到火锅店担任主厨的职务,但每一次,都以愤然离去告终。

原因是,他对锅底和菜品的挑剔,任何一家火锅店的老板都无法忍受。并非老板不认同他的美食理念,而是按照他的固执和坚持,火锅店估计根本无法盈利,只能赔钱。

比如,洪昊要求,只有从屠宰场运送过来四个小时之内的毛肚,才配端上餐桌,供食客享用。超过四个小时的,必须全部倒掉!他不止是提要求,还亲自把关、严格执行。有一次,真的把几十斤超过时间的毛肚全部倒进了垃圾桶,导致当天每桌客人都没吃到毛肚这道菜。

老板急了,跟他理论,说毛肚超过四个小时又怎么了?只是口感稍差一点罢了,又没有馊,怎么就不能端给客人吃了?

洪昊怒道:“庸人!‘口感稍差一点’?你觉得无所谓是不是?咱们重庆火锅的精髓,就是被你们这种人毁掉的!”

结果毫无疑问,老板立即将他辞退。类似的例子,不胜枚举。总之就是,没哪座庙供得起他这尊大菩萨。连番受挫之后,洪昊也懒得再去火锅店应聘了,又不屑做别的工作,便只有闲赋在家,靠老本度日。几年下来,父母剩下的家产便所剩无几了,别说天天吃火锅,就连顿顿喝粥都有点困难。可他嗜火锅如命,离了火锅就像离开水的鱼儿一样,活不出来。实在无奈,才想到去火锅店蹭吃的主意。好在重庆人普遍性格耿直,特别是喝了酒的大老爷们,很多时候见旁边站着一个人指导他们涮烫火锅的种种诀窍,便会招呼道:“坐下一起吃吧!”洪昊便半推半就地坐下来,混上一顿火锅吃。重庆的火锅店有上千家,他每天换着地儿地蹭吃,这样的日子,居然持续了好几年。当然他也知道,这是丢脸的事,但跟吃火锅比较起来,脸面这东西又算得上什么呢?

如今,家里的存款只剩两三千元。这一万元的通告费,无疑是雪中送炭。况且洪昊衡量任何事,都是以火锅作为标准的。这上百顿的火锅,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想到明天要上电视节目,洪昊走到穿衣镜前审视自己。心说这可不行——胡子拉碴,头发乱糟糟的,衣服洗得都快发白了。自己以前也是体面的人,要在全国观众面前亮相,可不能是这幅寒酸样。

于是取出些钱来,先去了一趟理发店,剪了个干净清爽的发型。再去服装店买了身新衣服,捯饬一番后,看上去也就人模人样了。

回到家中,洪昊接到了刘主任打来的电话,问明天在哪家火锅店吃,节目组的人好先去打个招呼,做些准备。

关于这点,洪昊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去黄角坪的无名火锅。”

刘主任问:“店名就叫无名火锅吗?”

“不是,压根儿就没有店名,大家约定俗成,管他家叫无名火锅。”

“啊?店名都没有,节目组的人怎么找?”

“他们到了黄角坪之后,跟任何一个当地居民打听,就知道无名火锅在哪儿了。”

“好吧,我转告他们。”刘主任说,略有点不放心地问,“这家店我怎么没听说过?真的好吃吗?”

洪昊冷笑一声:“你听说过的,恐怕都是些声名远扬的网红店吧?要是去这些地方吃,还用得着我推荐吗?”

刘主任不想跟这偏执狂多说:“好吧,我们相信你的推荐。我这就跟节目组说。”

节目录制的时间,定在次日中午。上午十点,洪昊就出门了,乘坐地铁和公交车来到黄角坪的无名火锅。这家店他来过多次了,开在一条老街上,有三十多年的经营历史。在重庆遍地开花的火锅店中,这家店并不算特别有名,老板也是老派的人,不懂如今的新媒体营销之道,所以连很多老重庆人都不知晓。但是在洪昊以及一干资深吃货心中,这家店绝对算得上重庆火锅的NO.1。

洪昊十一点过来到店内。这家店的风格极其简朴,店内无包间,更没有什么高档小资的装潢设计,就是水泥地、瓷砖墙和方桌、宽板凳的组合。但是店内收拾得干净整洁,桌椅板凳都是一尘不染。节目组昨天来这里踩过点,觉得很满意,非常符合他们心中重庆老火锅的定位,便告知五十多岁的老板,说明天想到这里来拍摄节目。一般的店家遇到这种情况,都是求之不得,因为电视节目其实就等于免费广告,但这家的老板思维模式却跟别人不同,有些担忧地问道:“你们在这里录节目,会不会打扰到别桌的客人?”

导演当即表示,肯定不会。因为他们采用的是隐蔽拍摄的方法,也就是在店内的几个地方安放小型摄影机,从不同角度拍摄,最后再剪辑成一期完整的节目。整个过程中,不会有摄影师扛着摄像机四处走动,也就不会打扰到别桌的客人用餐。老板听了,这才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