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四座皆惊。金导演呆住了,好半晌后,才呐呐道:“洪老师,您说什么?这锅底,是您父亲熬制的?”
“对!我父亲,就是这家无名火锅店的创始人!”
金导演意识到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不寻常的故事,赶紧走过去作揖赔罪,恭恭敬敬地跟洪昊鞠了一躬,说道:“洪老师,实在是太对不住了,这个我真不知道。请您原谅我们的鲁莽。我这儿跟您赔罪了!”
节目组的主持人、工作人员,包括刘主任一起站了起来,纷纷道歉。洪昊见他们态度诚恳,心中的怒气这才消了一半。晓月好说歹说,把洪昊劝来再次坐下。大家望着他,期待他讲出隐藏在这家火锅店背后的故事。
洪昊长叹一口气,说道:“没错,我之前告诉你们的,那个先开粮油店,后开火锅店的人,就是我父亲。他做起火锅生意后,生意十分红火,天天门庭若市。这条街的商家便效仿起来,好几家铺子,也跟着做起了火锅生意。但这些人做出来的火锅,都没有我们家的味道好,生意自然冷清得多。
“时间长了,同行难免眼红和嫉妒。于是,有人下黑手了。一天,吃完火锅的人全部喊肚子疼,我父亲慌了,赶紧送他们去医院检查,结果显示,他们全都是食物中毒,而且毫无疑问跟今天晚上吃的火锅有关系。
“食品监察局和卫生部门的人上门来调查,在火锅底料中检测出了老鼠药的成分。而底料是父亲亲自炒制的,所以他们怀疑,要么是父亲蓄意投毒;要么是不小心把老鼠药放进了底料中。若不是周围街坊邻居集体说情,证明我爸是一个忠厚善良的人,恐怕他会面临牢狱之灾。最后的处理结果是,立刻关闭火锅店,并赔偿所有食客的医疗费。
“当晚中毒的人,多达三十多个。虽然没有出人命,但这么多人的医疗费,是一笔巨款。为此,我父亲几乎倾家**产。他一夜之间白了头,除了千金散去之外,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他死活都想不通——底料中怎么会有老鼠药呢?
“当时我二十多岁,跟父亲探讨了这个问题。我说,会不会是父亲在炒制底料的时候,不小心把老鼠药当做某种香料放进去了?父亲说绝无可能,因为老鼠药是掺了药的玉米、花生,火锅底料又不会放这些东西,怎么可能误放?
“不管怎么说,生意肯定是做不成了,父亲关了店,遣散了员工。一个月后,他突然发现,之前店里的一个伙计,成了这条街另外一家火锅店掌灶的主厨。他猛然悟到了什么,跑回店里,把冻在冰柜里的几盆老油拿出来熬汤,并亲自烹煮食材试毒,结果一点事都没有。这下父亲明白了——这几盆老油,跟出事那天的火锅底料,是在同一个大锅里炒制的。为什么这些油里面就没毒呢?因为它们还没来得及端出去给客人吃!而负责端锅的,正是那个伙计!
“如此看来,问题肯定就出在这个人身上!他在端锅底的时候,悄悄往锅里加了少量的老鼠药。而他这样做,估计是被对面火锅店的老板买通了,承诺他一旦事成,就让他担任主厨一职。
“中毒之谜解开了。父亲气得发了疯,立刻找上门去跟那家店的老板和那个伙计拼命。但对方强词夺理,反而诬陷父亲是蓄意栽赃。并且,由于父亲先出手打了那个伙计,被对方十几个人围殴。警察赶来的时候,他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奄奄一息了。
“又急又气加上挨打,父亲生了一场大病,身体状态每况愈下。他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临死之前,把我叫到病榻前,要我答应他一件事:这辈子,不管做什么,就算是要饭,也绝不再做火锅生意!我勉强答应了,父亲看出我态度不够坚决,要我跪在他面前发毒誓。无奈之下,我只有照做。刚刚发完毒誓,父亲就撒手人寰了。”
说到这里,洪昊泪流满面。节目组的人也不胜唏嘘,心情沉重。晓月递上纸巾,问道:“洪老师,那之后呢?这家无名火锅怎么又开起来了?”
洪昊拭干眼泪,长吁一口气,说道:“当时这家店铺本是我们家的。父亲不准我再开火锅店,而我对其他生意又没兴趣,便把店铺卖了。当时接手的是一个邻居,他对我说,他打算把无名火锅重新开起来,再创辉煌。我听了很感动,因为这正是我的心愿。而这样也没有违背我的誓言,因为不是我本人在做。于是我把火锅店以相对低廉的价格卖给了这位邻居,唯一的要求就是,希望他能延续无名火锅一贯的品质和坚持,把这家店做好。邻居答应了,事实是,他没有令我失望。”
洪昊说这番话的时候,并不知道,距离他们这张桌子不远的厨房内,五十多岁的火锅店老板停下了手中的一切事情,竖着耳朵听他说话。一个年轻店员从他身边经过,发现老板脸色苍白,神色紧张,不禁问道:“老板,你咋了?”
叫了两声居然没有反应,年轻店员提高音量,老板这才哆嗦一下,回过神来。他擦了一下额头上浸出的冷汗,骂道:“忙你的去吧!管我作甚?”
年轻店员吐了下舌头,招呼客人去了。老板斜睨洪昊一眼,舒了口气,做事去了。
洪昊讲完了无名火锅的前世今生。同桌的人皆感慨万千。刘主任说:“洪老师,我之前真不知道您和这家火锅店,还有这样一段故事。我现在明白,您为什么对于火锅如此执着了。”
金导演更是露出难过的表情,不住地摇头叹息,说道:“我叫小余把蓝墨水倒进锅底里,实在是愚蠢至极的行为。洪老师,现在还有弥补的办法吗?”
洪昊摇头道:“墨水倒进锅底,显然不能再提炼老油了。不过也罢,其实这也就是个情怀罢了,这么多年过去了,锅底里的老油,还能有几分往昔的味道?况且,你毁掉的毕竟只是这一锅,这店里的老油锅底,还有很多呢。”
听洪昊这么说,金导演倍感安慰。他再次道歉,然后让工作人员买单,结束了今天的节目录制。之前承诺的一万元通告费,也立即让小余转款到了洪昊的账户上。
洪昊坐车回到家,已经是下午三点过了。录节目肯定比普通吃顿饭要累得多,他躺下补了个午觉,居然睡到了下午六点过。起来后,他去楼下的小吃摊吃了碗小面,然后乘坐公交车来到滨江路,长江大桥的正下方。
这是他跟金导演约定好的见面地点。昨天打电话的时候,就约好了。
现在是冬季,临近八点,夜幕就已彻底降临。寒冷的季节,滨江路上没有多少行人。洪昊站在桥下等了一会儿,看到裹着羽绒服的金导演朝他走了过来。
“洪老师,这地方果然好找。我从酒店走过来,只要几分钟时间。”金导演说。
洪昊点了点头:“你昨天跟我说了你们住的酒店,又特别强调要找个隐蔽点的、没有监控的地方见面,我就想到这座桥的桥下了。”
“对,因为这事是我单独承诺您的,这笔钱,也是我个人掏的腰包,所以不能走节目组的账,也不能让其他人知道。”金导演打开背包,拿出一叠现金,递给洪昊。“这是一万元,您点点。”
洪昊接过钱,塞进了大衣的内包中,说道:“不用点了。”
“洪老师真是个爽快人。”
“你也是呀,为了让我来参加这个节目,不惜自己掏腰包另付我一万元酬劳。你这个导演,为了做好节目,也真是煞费苦心了。”
“没办法呀,我们节目组给嘉宾的通告费,最多就只能是一万元了。超过的钱,我又不好让大家一起出,不就只有我自己来承担了吗?”
洪昊干笑一声:“呵呵,其实一万元的通告费,足够了。另外的这一万元,是因为你跟我提出的‘不情之请’。”
“是啊,委屈您了。您表现得很好,我能看出,你用了最大的努力来抑制自己的怒火——毕竟,我们做了这么多对火锅不敬的事情。”
洪昊摆了摆手:“罢了,还好你昨天跟我简单沟通了一下,让我有个心理准备,不然的话,我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控制得住。不过,最后那个倒墨水的桥段,是后来决定加上去的吗?”
“是的,昨晚我跟小余商量了一下,觉得增加倒墨水这个戏码,会起到一个**的作用。因为当时已经很晚了,我就没有打电话跟您沟通这事。”金导演挠了挠头,“不过,我是真不知道您跟那家无名火锅有如此渊源。我也看出来,您当时是真的发火了。如此冒犯,还请洪老师海涵。”
洪昊点头表示理解,问道:“那么,节目效果,你们还满意吗?”
“虽然剪辑和后期还没有做出来,但我敢肯定,这期的收视率,一定会创下新高。特别是您后面讲的那个故事,让人感慨万千,增加了节目的厚度和质感。”
洪昊颔首,说道:“但是观众真的看不出来吗?我是说,你们如此明显地用各种侮辱火锅的方式来激怒我,观众真的看不出来这是故意的?”
金导演笑了:“洪老师,相信我,观众绝对看不出来。因为不是每个人都跟您一样,对火锅有如此执念的。其实不止观众,就连刘主任和另一个工作人员,都没看出来这些桥段是有意设计的——因为我没有事先告诉他们,为了拍到他们最真实的反应。事实上,大家都表现得非常自然,完全没有表演的痕迹。”
“那我就放心了。”洪昊点头。
“洪老师,没别的事,我就先回酒店了。”
“好的,金导演下次什么时候来重庆呢?我请你好好吃一顿火锅吧——不是做节目那种。”
“好啊。”金导演笑了,“今天那个麻酱蘸碟,难吃死了,我还要假装很好吃的样子,哈哈。下次来重庆,我提前跟洪老师联系。”
“好的,不过最好别选夏季,重庆是三大火城之一,夏天太热了。而且汛期的时候,长江有可能发大水。你看,冬季的长江加上城市夜景,多美呀。”
“是啊。”金导演面朝长江,扶着滨江路的围栏,欣赏倒映着城市灯火的滔滔江水。他没有注意到,洪昊悄悄绕到了他的身后。然后,用力地一推。
“啊——!!!”金导演发出一声惨叫,从滨江路坠落到十米以下的江水之中。他的这声喊叫,被桥上汽车的鸣笛所掩盖,除了洪昊之外,几乎没有任何人听到。
洪昊左右四顾。他选的时机很好。现在,滨江路上一个人都没有。而他们所处的这个位置,正好是一个监控死角。
他靠近护栏,望着湍急的江水,看到金导演扑腾几下,就沉下去了。这是毫无疑问的,没有人能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横渡长江。
这是你咎由自取,怪不得我。他望着水中的漩涡想道。
对,我是答应你会努力配合,尽量不发火。但任何事情都要有个限度,你们乱下菜、吃麻酱蘸碟、用开水涮、侮辱老油……我都能接受。但我接受不了你们把一瓶蓝墨水倒进锅底。这个,实在是超过我的承受范畴了。
说到底,你们还是不懂我对火锅的爱有多深。以为用钱就能买通我容忍一切侮辱火锅的行为吗?那真是大错特错了。
到地狱去忏悔吧。在那里,你也许可以尝尝用孟婆汤煮出来的火锅的滋味。
(《火锅偏执狂》 完)
老者的故事讲完了,在场的四个人听得冷汗直冒。他们彼此沉默了一会儿,胖子忍不住问道:“老先生,这故事……不会是您的亲身经历吧?”
老者哈哈大笑:“你的意思是,我就是那个故事中那个叫洪昊的火锅偏执狂的原型?”
“这故事怎么看,都像是某个人的真实经历呀……否则的话,您不可能立马编出一个如此完整的故事来吧?”
老者笑道:“老实告诉你们吧,故事中主人公的原型,是我的一个熟人。这个故事,也的确是根据他的真实经历来改编的。只不过,我加了一些戏剧化的处理罢了。你们权当故事来听就行了,别太当真了。”
“原来如此。”老板举起倒满啤酒的酒杯,“来,咱们喝一个,为了这个精彩的故事!”
五个人一齐碰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你们哪位第二个讲故事?”小双似乎听入迷了。双手托腮,无比期待。
“我来吧。”眼镜男说,“相比起老先生的故事,我讲的这个故事,可能更匪夷所思一些。估计你们这辈子都没遇到过如此诡异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