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李国平没有再提买宾馆的事了。就在梁亚丽渐渐淡忘这事的时候,她接到了一个电话——北京打来的,正是李国平的弟弟李国军。

看到手机上显示的“李国军”三个字,梁亚丽就猜到是什么事了。她走出超市,到外面去接电话。

“喂,嫂子,在忙吗?”

“没事,国军,现在是中午,我们超市没什么人,你说吧,啥事?”

“嫂子,我哥昨天跟我打电话,问我借480万,这事你知道吗?”

梁亚丽闭上眼睛,压下心头的浊气,说道:“我不知道。但我能猜到。几天前,他跟我提过这事,说想跟你借钱买宾馆。我当时劝阻了他,后来这几天他就没再提了。我以为他放弃了,结果……他还是跟你借钱了。”

“嗯,我昨天跟他聊了一会儿,感觉这事不大靠谱呀。以我对我哥的了解,他不是这么大手笔的人。以前花个几百上千块都会深思熟虑,怎么现在突然想花几百万买一家宾馆?”

“可不是吗?你哥不知道中了什么邪,非得买那快荒废的破宾馆!老家这个小镇,你也是清楚的,哪有什么外地人会来住宾馆?之前那老板是指望着政府开发旅行,但现在这个项目已经黄了,老板心灰意冷,才把宾馆低价卖出来。但镇上的人都知道,这宾馆是稳亏不赚的,没人愿意接手。偏偏你哥……唉,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了!国军,你帮我劝劝他吧。实在劝不了,至少你不能借钱给他。这等于是把钱往火坑里扔呀!”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小会儿,李国军说:“嫂子,你知道吗,这事我真是为难到了极点。”

“为难啥?”

“你知道我哥昨天是怎么跟我说的吗?他说,兄弟,哥哥这辈子都没跟你开过一次口,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你把钱借给我,不出意外的话,明年我就能把这480万还给你。你要是不借的话,就是信不过我这个哥哥。你说,他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我能不借吗?”

“完了,你哥他疯了。”梁亚丽悲哀地说。

“嫂子,所以我才打电话给你,想从你这儿了解下情况。我哥他最近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他为什么这么执着地想买这家宾馆呢?”

“我也不知道。他就跟我说这么大一家宾馆,才480万,十分划算。没说别的原因了。”

“对,昨天他也跟我这么说。但我告诉他,这其实一点儿都不划算。因为任何一样事物,只要无法流通和变现,就没有经济价值。就像你拿一堆金银珠宝到无人岛上去生活,有什么意义呢?但奇怪的是,我哥以前都很听我的。偏偏这次,他死活听不进去,非得要买这家宾馆不可。说到最后我也没辙了,只好用缓兵之计,说让我想两天。但我哥说,那宾馆的老板等着他回话呢,让我今天之内必须答复他。”

“他简直是走火入魔了!”梁亚丽焦急地说。

“老实说,我也觉得有点。他完全不清醒,也听不进劝,就像被邪教洗脑了一样。对了,有这可能吗?他会不会真加入什么邪教了?”

“不会吧?我在超市上班,跟镇上一大半的人都有接触,没听说过有人在练什么功之类的呀。”

“现在网络这么发达,万一他是被网上的一些犯罪团伙洗脑了呢?你想想,他明知道这宾馆是不赚钱的,都非要买,那肯定不是冲着赚钱去的,显然另有目的,想利用这宾馆的几十个房间来干点啥。比如聚众集会,当邪教的大本营?”

梁亚丽吓到了:“天哪,你这么一说,我这心里……那你哥……”

“嫂子,你先别急,这毕竟是我猜测的,不一定就是如此。但是,你能不能旁敲侧击地试探一下我哥?看看是不是我说的这种情况。”

“行,我现在就去厂里找他。”梁亚丽完全没心思上班了。

“你跟他好好说呀,嫂子,别吵架。”

“行,我知道。对了国军,你可千万别借钱给他!”

“……嫂子,如果你能劝住我哥别做这傻事,当然是最好;但如果劝不住,他非买这宾馆不可,我也只能借钱给他了。”

“为什么?你不会找个借口,说你现在没这么多钱吗?”

“不瞒你说,嫂子,我还真没这么多闲钱可以马上借给他。这些年我是赚了些钱,但这些钱全都用来做各种投资了,这年头谁会把几百万存银行活期,随时能取出来呀?但是,我哥第一次跟我开口,我不可能不借。当年要不是他紧着我,我估计就是个职高生,能有今天吗?所以我会想办法凑到这笔钱的。就算这钱真是往火坑里扔,我也只好让他扔着玩了。毕竟钱我还可以再赚,哥我就只有这一个。”

梁亚丽无奈地叹气:“国军,你这个弟弟,也真是够意思了。那行,不说了,我现在就去找他,你等我消息啊。”

“好的,嫂子。”

梁亚丽挂了电话,走进超市。跟她一起上班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叫高小兰。俩人在这家超市一起上了几年班,算是朋友。刚才梁亚丽打电话的时候,高小兰一直竖着耳朵听,擦到点儿耳边风,现在见梁亚丽进来,问道:“你跟谁打电话呀,打这么久?”

“没什么,跟一个亲戚随便聊聊。”梁亚丽不想多说。

“不对吧?我听到你说什么几百万呀、借钱呀、宾馆什么的,好像是在谈什么大生意呀。”

梁亚丽呲笑一声:“我这种月薪两三千块的人,谈大生意,你信吗?”

“我信呀,怎么不信?这镇上谁不知道你老公的亲弟弟在北京,是赚大钱的人。我没猜错的话,你刚才就是在跟这个小叔子打电话吧?”

梁亚丽厌烦地瞥了一眼高小兰:“你这人还能再八卦点儿吗?我都躲你那么远去打电话了,还是被你听到了。你这捕风捉影的本事见长呀!”

高小兰不理会梁亚丽的揶揄和讥讽,说道:“那你就告诉我呗,到底怎么回事呀?你说的宾馆,该不会是咱们镇上那亏死人不偿命的聚缘宾馆吧?我听说那老板打算把这宾馆低价卖掉,难不成你们想买呀?”

梁亚丽心想,这事都被她猜了个七七八八了,告不告诉她,区别也不大了。但她现在必须马上去找李国平,就对高小兰说:“这样,你先帮我顶一个小时的班,我去找一下我男人。回来之后,我再跟你讲这事。”

“行行行,去吧,早点回来啊。”

李国平工作的地方,是镇子边缘的一家木料加工厂。厂区在一座植被丰富的山下,背后是一大片森林。伐木工人们把树木伐倒后,运送到厂里来,用机器把树木加工成各种木板、木条之类的建材,作为建筑或家具的原料。李国平就是车间里负责加工木料的工人之一。

梁亚丽从超市跑到木料厂,花了二十多分钟时间。李国平正在车间里工作,听工友说老婆来找自己,就跑了出去,在厂里接待室里见到了梁亚丽。他纳闷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梁亚丽说:“国军刚才跟我打电话了。”

李国平眉头一皱:“这些私事,还是晚上回家再说吧。我现在在上班呢。”

“李国平,你都马上是一家大宾馆的老板了,这份工作,对你来说还重要么?”梁亚丽挖苦道。

李国平赶紧把接待室的门关上:“你小点声行不行?”他把梁亚丽拉到沙发上坐下,“怎么,国军答应借钱了?”

梁亚丽哼了一声:“你都快道德绑架了,人家不想借也不行呀。”

“国军是这么跟你说的?”

“差不多吧。他说你完全不清醒,也听不进劝,怀疑你被邪教洗脑了。”梁亚丽正视丈夫,“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真是这样?”

“什么乱七八糟的呀!中国现在哪有什么邪教?反正我没听说过。你们别胡思乱想了!”

“那你跟我说实话,你为什么非得买下这个宾馆?你是不是想利用那四十个房间做什么事?”

李国平眨了眨眼睛:“肯定呀,不然我买它做什么?”

梁亚丽紧张了:“你要在这些房间里干什么?”

李国平问:“宾馆的房间是用来做什么的?”

“给客人住的呀。”

“对呀,那你问我干嘛?”

“你的意思是,你买宾馆,就是用来经营的,提供给客人住店?”

“不然呢?我把它改成人民大会堂呀?”

梁亚丽长叹一口气,疲惫地靠在沙发靠背上:“聊不下去了。行,随便你要干嘛吧。不过,在你买宾馆之前,咱俩去一次县里,把婚离了。”

李国平急了:“你说什么呀?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提离婚了?”

“好端端的?”梁亚丽望着他,两行眼泪流了下来。“李国平,我跟你结婚八年了。从认识你那天,我就知道你是个老实本分的人,从没奢望跟着你能享什么福,只图个安稳。咱们这些年虽然不富裕,但好歹心里是踏实的,因为我们没欠过谁的债。可现在呢?你不跟我商量,就找你弟弟借480万。咱们俩工作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你也敢借,以后还有什么事是你做不出来的?所以我们也别互相拖累了,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吧。”

李国平说:“我怎么没跟你商量?是你不同意,我才找我弟借的呀。再说了,这是我弟,又不是放高利贷的。他也不会逼着我们还钱呀。”

“对,人家是做不出来。但你这当哥的,就好意思借弟弟这么多钱不还?”

“我怎么不还了?我不是跟他说了吗,最多今年年底,就能把这480万连本带利地还给他!”

“李国平,你是不是疯了?现在是4月份,到年底,就算还有八个月吧。你把这宾馆买下来,指望在八个月内,就赚到480万?”梁亚丽掏出手机,点击计算器来算账,“聚缘宾馆一个房间就算150块钱一天吧,40个房间全部住满,一天是6000块钱。八个月我给你算240天,每天爆满,乘下来……是144万。这还不算运营成本。关键是,那也没有480万呀。况且你不可能真的认为,你接手后,这个宾馆会天天爆满吧?别说爆满,一天能有一个人来住,都算不错了!”

李国平接过梁亚丽的手机,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说:“你还真是算得清楚呀,我都没细算过。”

“那现在我给你细算了,你明白了吗?你还要买这家宾馆吗?”

李国平沉默片刻,说道:“老婆,本来这事,我是不该提前跟你说的,但你刚才都说出离婚这种话了,我也就只好跟你说了。不过你得保证,这话不能告诉其他任何人。”

梁亚丽迷茫地望着他:“你要跟我说什么呀?”

李国平靠近她一些,小声道:“你知道吗,我说明年年中能赚到480万,是保守的估计。实际上,最多到暑假结束,我们就能赚到这么多钱了。”

“……靠这家聚缘宾馆吗?”

“对。”

梁亚丽悲哀地望着李国平。她明白了,丈夫的精神已经不正常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疯了?”

“没关系,国平,我陪你去看病吧。别工作了,咱们现在就去县里,不,去市里的医院。”

“什么呀,你还真以为我有神经病呀?”李国平哭笑不得,“你看我像有病的人吗?”

“像。”

“这也不怪你。一般人的确很难相信这一点。”

“你不是一般人?你觉得几个月内,我们就能靠这家宾馆赚480万?”

“也许还不止。”

“好吧。”梁亚丽不想再说什么了。

夫妻俩沉寂片刻后。梁亚丽说:“李国平,我把话撂在这儿,今天你要么跟我去医院,要么跟我去民政局办离婚。你如果一样都不选,我就回我娘家去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李国平摇头叹息:“咱们的好日子马上就要来了,你却跟我提离婚……如果你跟我离婚,会后悔的。”

“后悔什么?后悔我错失了当百万富翁老婆的机会?”梁亚丽讥讽道。

“百万富翁算什么?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可能会成为中国首富,甚至世界首富。”李国平说。

梁亚丽笑道:“我都被你气笑了。”

“我知道你不会相信。那我明确告诉你好了——今年(2020年)6月21日,会发生一件事。”

梁亚丽收起笑意,望着他:“什么事?”

“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这件事跟你买下这家宾馆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我就是因为这个,才买下聚缘宾馆的。”

“别跟我打哑谜了。到底什么事,你现在就告诉我吧。”

“不行,我答应了别人的,不能说。按理说这话都不该告诉你的,但你是我老婆,我才破了例。但你记住,这件事千万不能告诉其他人。”

“你说的‘别人’是谁?”

“这个我不能透露。我跟人家发了誓的。”

梁亚丽觉得,他们的对话越来越诡异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李国平说:“老婆,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疑问。这些年来,我什么都听你的,这回你就相信我一次,好不好?反正今天都4月13号了,到6月21号,还有两个多月。到了那天,如果什么都没发生,你要带我去精神科看病,或者跟我离婚,我都没意见。至于我跟国军借的钱,跟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你完全不必有心理负担。”

李国平把话说到这份上,梁亚丽也只能妥协了。她看出来,李国平是非买这家宾馆不可了。至于他说的那些话,什么两三个月赚几百万之类的,梁亚丽当然不可能相信,但她心里又有种奇妙的感觉,认为这事一定是有迹可循的,否则李国平不可能无缘无故地说胡话。除了这件事之外,他各方面的表现都很正常,不可能真的是精神出了问题。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就有些好奇了。要不然,就等到6月21日那天,看看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一边这样想着,她一边离开了木材加工厂,返回工作的超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