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路新平失眠了,他整晚都在想章晓慧的事,以及怎样才能帮到她。离婚,那无赖和他母亲会以死相挟;反抗,她一个女人怎么是这壮汉的对手;逃走,老家的父母和亲戚可能会遭殃;报警,那家伙坐完牢之后,会变本加厉——如此说来,岂不是无解了?只能一辈子活在他的**威和虐待之下?
不,除了一个办法。或许,也只有这个办法能彻底解决此事了。
第二天早上起床,路新平刮了胡子、洗了头,换上干净的衬衣和裤子。去米粉店吃早餐,破天荒地没有吃大蒜。老板以为他是听了自己的劝告,笑道:“不错嘛,这么快就有改变了。”路新平也不解释,吃完之后,扫码付钱,去医院上班。
路上,他跟章晓慧发了个微信:晓慧,起床了吗?
对方回复:早就起床了。
路新平:今天伤口还痛吗?
章晓慧:好多了,不怎么痛了。
路新平:你今天能来一趟医院吗?我再帮你涂点活血化瘀的药。
章晓慧:不必了,新平。谢谢你,外用的药,我自己也能涂。
路新平:其实,我是有事情想跟你说。
章晓慧:微信或者电话说不行吗?
路新平:不行,必须面谈。你就跟你老公说,今天还要去医院换一次药,可以吗?
章晓慧:我担心他会起疑。因为我们家的经济状况,不允许我天天都去医院。况且我昨天已经开了药回来了。
路新平:那么,你可以找点别的理由出来吗?
章晓慧:过几天吧,好吗?到时候,我会找个机会出来,跟你见面。
路新平:好的。那你到时候跟我联系啊。
章晓慧:好的
路新平:这几天,你不要惹他,尽量顺着他点。另外你记住,每次跟我聊完之后,都删除我们的聊天记录。
章晓慧回复“知道了”。路新平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准备工作。接下来的几十个小时,他觉得无限漫长,此生中从未如此期待时间能过得快一些。
两天后的中午,章晓慧打来电话,说徐宏达去找他两个兄弟喝酒去了,按照惯例,他一般都会从下午一直喝到晚上,甚至是凌晨。她可以趁这个机会出来一趟,但是跟上次一样,必须带上儿子。
路新平说:“没关系,我就是想跟浩浩见面,问他几个问题。”
章晓慧问:“什么问题?”
路新平:“咱们见面说吧。”
于是俩人约好下午三点,在上次那个商圈的一家咖啡厅见面。路新平提前安排好了自己的工作,让几个新来的年轻外科医生帮忙分担一下,年轻医生们爽快地答应了。两点半的时候,路新平离开医院,来到了约定好的咖啡厅。他选了一个相对隐蔽的角落坐下,确保一会儿不会有人听到他们的谈话。
不到三点,章晓慧带着儿子来了。路新平点了些咖啡和甜点。这家店是有一个阅读区的,里面有各种童书。路新平示意章晓慧让儿子先去阅读区看书,他要跟她单独谈话。
时间有限,路新平不想兜圈子,开门见山地说道:“晓慧,这几天我仔细思考了你的事情,如果你想要彻底摆脱这个男人,恐怕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路新平望了一下周围,确定没有任何人或者服务员在旁边后,他低声说道:“让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出乎意料的是,对于这个提议,章晓慧一点儿都不感到吃惊。她平静地说了一句话,把话说得更明了:“你的意思是,杀了他?”
这个反应出乎路新平预料,他顿了一会儿,说道:“是的。看来,你也产生过这样的想法。”
“不止一次。”章晓慧说,“我天天跟他在一起,他又时常喝得烂醉如泥。要想杀死他,实在是容易至极。我每天都有机会。但是,我没法真的这样做。”
“因为你下不了手吗?”
“不,如果让我杀别的人,甚至某只小动物,我都有可能下不了手。但是他,如果不考虑其他因素的话,让我杀他一百次,我都会毫不犹豫地下手。他在我眼中,根本就不是个人,杀死他,我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她的眼中再次闪现出冰冷的恨意,可见对这个男人,已经憎恶到了何种程度。
“那么,你是害怕受到法律的制裁?”
“这个我也不怕。杀了他,我偿命就是。死对我来说,是比活着简单得多的事情。”
路新平明白了:“你是放不下儿子。”
“是的。好几次,他酗酒之后,当着儿子的面殴打我,然后像头死猪一样睡着。我走进厨房,把刀都握住手中了。但最后,我还是放弃了,因为我不想让浩浩成为孤儿,我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依靠。为了他,我再忍辱负重也要活下去。”
“你说的,是没有技术含量的犯罪。这样的结果是玉石俱焚,肯定是不可取的。”路新平暗示道,“如果用一些巧妙的方法呢?”
“什么巧妙的方法?”
“比如约他出去爬山,伺机把他推下山崖;或者乘船的时候,把他推进河里,等等——总之,就是让他死于某起‘意外事件’。”
“这也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因为他妈和他的两个兄弟,知道我恨死了徐宏达,一定会猜到这是怎么回事。他妈甚至猜到我会想办法除掉他。所以早就威胁过我,说:‘如果我的儿子发生任何意外,肯定是你这个恶毒的女人干的——到时候,我会拿你全家的命来抵!’”
“这个老妇人,才是最恶毒的人吧!连这种可能性都想好了,可见他也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个恶魔,但她就是要让你服侍这个恶魔一辈子,真是太卑劣了!”
“他们母子俩都是魔鬼。所以你现在明白我的处境了吧?我只有像个卑微的奴隶一样,服侍他、任他羞辱和打骂,不敢有半句怨言。否则的话,我的儿子、父母和亲人,都会遭殃。”
“果然,跟我想的一样。”
“什么?”
“我是说,之前,我已经考虑到你陷入这样的处境了。要干掉这个男人,果然不是这么简单的事。”
“是的。这样的人生,已经无法改变了。”章晓慧悲观地说。
“不,”路新平摇头道,“当然能改变。因为你遇到了我。上天安排我们在二十年后相遇,就是让我来拯救你的。”
章晓慧茫然道:“可是,你能做什么呢?你只是一个医生而已呀。”
路新平把头往前凑了一些,压低声音说:“你还不明白吗?我能帮你除掉他。”
章晓慧一惊,赶紧摆手拒绝:“不,新平!你现在是医院的外科主任,有着大好的前途,你千万不能为了我去做傻事。这样的话,我会一辈子愧疚不安的!”
路新平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说道:“小声点,别让周围的人听到我们在谈论什么。你安静地听我说,尽量不要有太大的反应,以免让人生疑。”
章晓慧惶惑不安地点了点头。
“现在,我已经彻底弄清楚状况了。要让你设法杀死这个男人——不管直接或者间接——都是不可能的。因为他的母亲和兄弟,肯定会把这笔账算到你头上。所以要想除掉他,只剩下一种可能性,那就是——杀死他的人,不能是你,而只能是另外一个人。”
“但是,这个人也不能是你呀……”
“我知道,我不会这么傻的,为了拯救你,而让你背负一生的愧疚感。为了这样一个人渣,把我自己搭进去,也不划算。这种人,不值得任何人为他偿命。”
“那你说的‘另外一个人’,是指……?”
“反正是除了我和你之外的‘别人’,至于这个人是谁,你就不用管了。”
“新平,你到底打算怎么做呀?是已经有确切的计划了吗?”
“是的。但是这个计划,我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
“因为我太了解你了。要让你面不改色地撒谎,几乎是不可能的。也就是说,当警察来询问你的时候,你一定会露出破绽。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你真的不知道这个计划是什么,更没有参与杀人,甚至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这样,你才能有最真实和自然的表现。”
路新平说这番话的时候,成竹在胸,仿佛徐宏达已经死了似的。章晓慧的后背泛起一股凉意,更多的是担忧和不安。她思忖片刻,说道:“好吧,我不问这个计划是什么,你也不用告诉我细节。但你至少暗示我一个大方向吧,让我心里好歹有点底。否则的话,我会一直惴惴不安,这样也是不自然的呀。”
路新平觉得她说的有道理,点了点头,说道:“那我举个例子来说明吧——比如,你说他今天在兄弟家喝酒,对吧?”
“是的。准确地说,不是他弟弟家,而是他妈之前买的一个门面,现在租给小儿子卖日杂用品。虽说是亲母子,但房租也是照交不误的。这个门面,是他们三兄弟最常聚会的地方。”
“明白了。那么,我们来假设一下。如果他在他妈的门面房里,跟他的两个兄弟一起喝酒,因为喝太多而导致酒精中毒,最后死了。这笔账,总不会算到你头上吧?因为你都没参与,跟你半点关系都没有。”
“但这是不可能的。他多年酗酒,对酒精早就有免疫力了,最多喝醉,不可能酒精中毒。”
“我只是举个例子,没有真的指望发生这种事。”
“如果能发生这样的事情,那真是谢天谢地了。我想他妈再蛮横,也不可能把这事怪到我头上来吧。”
“没错。再举个例子,如果他乘飞机,结果飞机失事了,导致他死亡。这种事情,也跟你无关,对吧?”
“嗯……但是,这不可能呀。”
路新平笑了:“不,是可能的。”
“什么?”
“我的意思是——只要让他的死,看起来跟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就可以了。而事实上,也的确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章晓慧想了一会儿,小声说:“新平,你该不会是想买凶杀人吧?这样的话……”
“这样的话,他们当然还是会怀疑到你头上,认为是你雇的凶手。所以肯定是不行的。所以重点是,要制造一场‘完美的意外’,让所有人都觉得,这件事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跟你扯不上半点关系。”
“这真的能办到吗?”
路新平凝视章晓慧的眼睛:“晓慧,你相信我吗?”
章晓慧沉默了几秒,然后肯定地点头。
“那就好,接下来的事情,你都不用管了。总之这件事交给我来做就是。但我需要跟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事?”
“要完成这个计划,我需要一个人的协助。”
“谁?”
“你儿子,徐浩天。”
“什么?!”章晓慧捂着嘴,差点惊叫了出来。“难道,你要让浩浩……”
“不不,你冷静点,听我说。我不可能让你儿子杀人,知道吗,我只是需要他的协助。”
“可是,你也见过他两次了。知道他有自闭症,不愿跟任何人交流和说话。他能帮上你什么忙呢?”
“这你就别管了。我会想办法矫正他的自闭症,别忘了,我是医生。虽然我是个外科医生,但是怎样治疗和矫正自闭症患者,我也是知道的。对于浩浩来说,这也是件好事。重点是,你或者他爸,是否同意他住在别人家里。因为我要矫正他的行为,必须跟他朝夕相处才行。”
“徐宏达对这个儿子没有丝毫感情。在他眼中,浩浩就是个包袱、累赘。他甚至很多时候当着浩浩的面说‘把这小子丢进深山里算了,养他简直是浪费粮食’之类恶毒的话。如果有人肯收留他,徐宏达应该求之不得吧。还有一种可能性就是,他甚至都不知道浩浩没在家里,因为他从来没有关心过这个儿子。”
“那就好。现在就看你了,如果你同意的话,这段时间,浩浩就去我家,跟我住在一起。”
章晓慧显得十分为难,她说:“新平,虽然我不知道你具体打算怎么做,但是让浩浩参与这件事,我实在是不能接受……”
“那你就能接受,让他一辈子生活在这样的阴影下吗?晓慧,我不是吓唬你,一个从小生活在家暴阴影下的孩子,长大后,极有可能出现反社会性人格障碍。简单地说吧,他有可能成为下一个徐宏达。”
章晓慧明显被吓到了,脸色苍白。
路新平安慰道:“但他现在毕竟只有14岁,及时矫正的话,是来得及的。所以,不管他是否参与这个计划,他都有必要接受治疗。而我可以跟你保证,我会像对待亲生儿子一样关心、照顾他,绝对不会让他做任何为难的事。”
“你带一个孩子回家,你老婆孩子,会怎么想呢……”
路新平苦笑道:“我没有结婚,哪来的老婆孩子?”
“但这事,还是得问问浩浩自己的意思。”
“那是当然。”
章晓慧走到阅读区,把儿子牵过来,轻言细语地问道:“浩浩,新平叔叔是医生,他想把你接到他家去住一段时间,你愿意吗?”
徐浩天一如既往地不说话,神情木讷。章晓慧又问了几声,他还是不置可否。章晓慧叹息一声,说:“他始终不表态,我也没办法呀。”
路新平想了想,说:“我来试试吧。”他走到男孩身边,用手挡住嘴,在他耳边悄声说了一句什么。几秒后,男孩抬起头来望着他,俩人对视一刻后,徐浩天说:“好的。”
章晓慧诧异道:“什么好的?”
路新平说:“他同意到我家去住。”
“是吗?浩浩,你说‘好的’,是这个意思吗?”
徐浩天望着母亲点了点头。章晓慧好奇地问路新平:“你刚才跟他说了一句什么话?”
路新平说:“这你就别管了。这是我跟他之间的秘密,对吧,浩浩?”
男孩再次点头。这一刻,章晓慧觉得路新平真是一个神奇的人。平常根本不会跟任何人说话的自闭症儿子,居然听了他的一句话之后,就同意到他家里去住,简直是个奇迹。也许,这个制造奇迹的人,真是上天派来拯救她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