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4日上午十点,陈娟和何卫东来到章晓慧的家。开门的正是章晓慧,她看到两位穿着制服的警察,愣了一下,问道:“两位警官,有什么事吗?”

陈娟问:“你是章晓慧吗?”

“是的。”

“你丈夫叫徐宏达?”

“对。”

“他昨天晚上,是不是整夜没有回家?”

“是的。”

“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

“不知道。”

陈娟停顿一下,凝视章晓慧的眼睛:“你不想知道他出了什么事?”

章晓慧问:“他出了什么事?”

陈娟说:“他昨天晚上在附近的一家烧烤店喝酒,被人割喉,当场死亡了。”

章晓慧吃了一惊,双手捂住嘴,露出惊恐的表情。陈娟一直盯着她的脸。

“我叫陈娟,这是我的搭档何卫东,我们俩是负责此案的刑警。可以进来说吗?”

“当然,请进吧。”

章晓慧请警察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她坐在他们对面的一把餐椅上。陈娟说:“看样子,你对于丈夫的死,好像一点都不感到悲伤,也不感到意外?”

章晓慧说:“不,我感到意外。但我的确不悲伤。”

“为什么?你们夫妻关系不好吗?”

章晓慧苦笑了一下:“何止是不好,我恨透他了。”

章晓慧直接承认对徐宏达的恨意,有些出人意料。陈娟和何卫东对视了一下,前者问道:“因为什么?他长期家暴你吗?”

“是的。你们怎么知道呢?”

“公安局有徐宏达的案底。但是只到2015年。这么说,他服刑回来之后,仍然经常打你?”

“是的,我身上,现在都还有他打的伤。”

其实刚刚进门的时候,陈娟就已经看到章晓慧嘴唇上的伤和脸上的一块淤青了。她说:“既然你这么恨这个男人,为什么不跟他离婚?”

章晓慧说:“因为他威胁我,如果离婚,他就杀我父母和全家。”

陈娟明白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和状态了。她意有所指地说:“那么,现在他死了,你应该有种轻松和解脱的感觉吧?”

“是的。”

她如此直言不讳,反倒显得光明磊落、胸怀坦**。陈娟说:“我也是女人,可以理解你的感受。不过按流程,我要问你几个问题,希望你能如实回答。”

章晓慧点了点头。

“昨天,徐宏达是什么时候离开家的?”

“九点左右吧。”

“你知不知道他出去做什么?”

“应该是去喝酒。”

“他每天都喝酒吗?”

“是的。”

“一般什么时候喝?”

“晚饭或者宵夜的时候。”

“九点过,显然不是吃晚饭的时间,宵夜又似乎太早了点。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出去喝酒?”

“因为他嫌我昨天做的晚饭太清淡了,没法下酒,一直在骂骂咧咧。喝了几口汤,就没吃了。之后他看了会儿电视,九点左右的时候,就出门了,我猜应该是去喝酒了。”

“你没问他去哪儿喝酒?”

“我从来不问。”

“他出去之后,你一个人留在家里吗?”

“是的。后来我儿子回来了,我们俩就一直待在家里。他有自闭症,这段时间,每天都在医生那里治疗自闭症。”

“这个儿子,是你跟徐宏达生的吧?”

“是的。”

“他今年多大?”

“14岁。”

“除了你们彼此之外,有人能证明你们昨天晚上一直待在家里,哪儿都没去吗?”

章晓慧望着女警察:“我们彼此还不够吗?我和浩浩从来都是彼此陪伴,相依为命的。”

“相依为命这个词,一般是指两个人吧。但你们是一个三口之家。”

“不,我们不是三口之家。只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饱受欺辱的母子和一个禽兽而已。”

何卫东从她的话中听出了某些信息:“难道徐宏达除了打你,也会打孩子?”

“是的。浩浩就是因为他,才得自闭症的,他甚至意图轻生。如果不是被学校的同学及时制止的话,他现在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但是自此之后,我就不敢让他去学校了。”

“这么说,他现在就在家里。”

“对,在他自己的房间。”

“我们可以跟他见一面,聊几句吗?”

“见面可以,但是聊几句,可能很难。他得了自闭症之后,几乎不跟任何人说话和交流。”

“明白了,那我们看看这孩子吧。”

章晓慧带着两位警察走到儿子的房间,推开房门,他们看到了坐在书桌前画画的男孩。他画的是一些看不懂的抽象图案,也许只有他自己才明白是什么意思。陈娟尽量和蔼地打了个招呼:“hi,浩浩。”

徐浩天头都不抬起来,完全不搭理她。陈娟又问:“你在画什么呀?”男孩仍然没有丝毫回应。

陈娟问章晓慧:“他一直是这样吗?”

章晓慧说:“对,我们住在这个小区十多年了。周围的街坊邻居都知道浩浩有自闭症。平时他跟我一起上街,见到谁都是不理不睬,邻居们也都习惯了。警官,你别见怪啊。”

“不会。”陈娟说,“大致的情况,我了解了。那今天就不打扰了。对了,徐宏达的尸体还在公安局的尸检科,需要送到殡仪馆火化,你帮他料理一下后事吧。”

章晓慧说:“不,我不帮他料理后事。这事,麻烦你跟他母亲和两个兄弟说一下吧。”

陈娟说:“我知道你恨他。但人都死了,后事总要处理呀。”

章晓慧说:“不是我不愿意处理,而是他妈跟我一向不和。我来处理后事,她肯定是不满意的,所以,就让他们去弄吧。”

何卫东说:“这是你们的家事,要通知也是你通知他们,不可能由我们警察来代劳。”

章晓慧说:“警官,我说了,我跟他不是一家人。他死了,我不会管的,你们不帮忙通知的话,就把尸体直接拖到火葬场去烧了吧。”

“你……”

陈娟碰了何卫东一下,示意他别发火。她说:“好吧,我们去告知死者的母亲和兄弟。你把他们的联系方式给我吧。”

章晓慧在儿子的书桌上找了一张纸,把徐宏达母亲的住址和电话写在上面,交给了警察。陈娟说:“好,那我们就告辞了。”

走出这个小区,何卫东问:“娟姐,这女人态度这么差,你干嘛帮她通知死者家属呀?”

陈娟说:“因为我正好想跟徐宏达他妈见个面,从她那里了解些情况。”

“原来是这样。”

“卫东,通过刚才跟章晓慧的接触,你说说看,你的感觉是什么?”

何卫东想了一会儿,说:“这个女人的态度,我觉得是比较自然的。作为一个长期被家暴的女人,她对这个男人肯定恨之入骨。所以,她完全没有掩饰自己的恨意和对死者的漠不关心。这应该是她的真实反应。如果她装出一副伤心难过的样子,反而很假。”

陈娟点头道:“对,她的整个态度、反应,都没有什么明显的破绽。而且在我跟她对话的过程中,她的态度始终是平静而自然的,没有丝毫的慌乱和紧张。除非这个女人的心理素质远超常人,否则的话,我倾向于相信她说的是实话。”

“这么说,你认为她跟此案无关?”

“不,她说的是实话,是因为她确实不是杀人凶手。但不代表她跟此案无关。”

“你怀疑她买凶杀人?”

“不排除这个可能性。或者,她利用某个人来杀死了徐宏达。总之,徐宏达会遇害,她一定是事先就知道的。”

“你这么肯定吗,娟姐?为什么呢?”

陈娟望着何卫东:“你没有注意到一件事吗?”

“什么事?”

“从我告诉章晓慧,她丈夫被人杀死,到我们离开她家。她全程都没有问一个问题,而这个问题,按常理来说,是正常人都会关心的。那就是——徐宏达是被谁杀死的,或者,他为什么会被杀死。”

何卫东为之一振:“对呀,我们只是告诉她,徐宏达被人割喉了。但凶手是谁、为什么要杀死徐宏达——她居然一点都不关心!”

“这不合逻辑,对吧?”

“但是,会不会是因为章晓慧对徐宏达恨之入骨,所以才对他的死漠不关心呢?”

“不,这个不符合角色心理。想想看,你很恨一个人,结果某一天,突然有人告知你,这个人被杀死了。你难道不关心,是谁帮你解决了这个人吗?在你心中,这个人应该是你的大恩人吧。”

“确实如此。”

“我没有跟章晓慧说,这是一起意外事件或者突发事件,也就是说,这完全有可能是一起蓄意杀人事件。这种情况下,她不是更应该关心一下,凶手是谁吗?”

“对,你这么一说,她真的很可疑。”

“还有另一件事,也不符合她的心理。想想看,就算她跟徐宏达关系再不好,但名义上,他们还是一家人。换成一般人的话,跟自己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人被杀了——就算只是一个合租房子的人——也会让人产生恐惧感吧,会下意识地想‘在我周围有一个凶手,那下次遇害的会不会是我呢?’但是你发现没有,章晓慧丝毫不担心这一点。因为她知道凶手是谁,更知道凶手不会做出对她和她儿子不利的事情。换句话说,徐宏达被杀,完全有可能是她一手安排的。”

何卫东猛地一拍大腿,说道:“娟姐,你分析得太对了!既然如此,我们把这女人带回去审问吧!”

陈娟摆了摆手:“不,相信我,审问不出什么结果的。如果这件事真是她精心安排的,她早就想好怎么应对警察的审问了,只要咬定一点——这件事跟她完全没关系,我们就拿她没办法。因为监控视频上清清楚楚地显示了,凶手是一个男人,不可能是她。章晓慧自然是清楚这一点的。我们总不能因为她没有询问凶手是谁,就认定她是凶手吧?现在的问题是,缺乏证据来证明,凶手和章晓慧之间存在联系。况且我们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

“不能从章晓慧这里寻找突破口吗?”

“怎么寻找?逼着她说吗?严刑拷打?”

何卫东挠挠头:“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他脑子一转,“对了娟姐,你注意那个有自闭症的男孩了吗?凶手会不会是他?”

“我也在思考这个问题。章晓慧说他之前在医生那里治疗自闭症。如果真是这样,他就有不在场证明。不过这一点,需要从医生那里证实。现在,你跟徐宏达的母亲打个电话,让他们到市公安局的尸检科来认领尸体。”陈娟把章晓慧给她的那张纸交给何卫东。“我们需要多方了解情况。”

何卫东点头,立即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