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一点,一个满脸怒容、五大三粗的泼辣老妇人闯进公安局,进门就问:“我儿子的尸体在哪儿?!”
几位干警接待了她,询问后,得知她是昨晚那个死者的母亲,立刻通知了陈娟。几分钟后,陈娟和何卫东来到了这个老妇人的面前,跟她详细讲述了昨晚那起案件的经过。让人意外的是,这个老妇人听完儿子被杀的过程后,丝毫没流露出悲伤难过的情绪,有的只是满腔怒火,她把矛头直接指向了儿媳妇,骂道:“肯定是章晓慧这个贱女人干的!”
陈娟问:“何以见得呢?”
老妇人恶狠狠地说:“这个女人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跟我儿子安心过日子!她早就想除掉他了,几年前就让他蹲了两年大牢。我儿子好不容易出来了,她还是不安心,就盘算着把我儿子杀了,她好逍遥快活,或者跟哪个野男人在一起!”
陈娟问:“你说她想杀了你儿子,理由是什么?”
“想摆脱他呗!”
“为什么要摆脱他?”
老妇人没有说话,显然她明白原因是什么,更是自知理亏。
陈娟说:“我们多方了解到,徐宏达烂赌、酗酒、家暴,打老婆和孩子,那是家常便饭。这种情况下,章晓慧想要离开他,也是人之常情吧。据说她早就跟徐宏达提出过离婚,但徐宏达威胁她,说如果离婚就杀她全家——是不是有这回事?”
“是又怎么样?婆娘不听话,打几下怎么了?我那会儿不也挨我老公打吗?夫妻两个,床头打架床尾和,这不是很正常吗?!”
“但是你儿子下手,可不是一般地重呀,这已经不是小打小闹了。否则的话,当年也不会判他两年徒刑。况且他人身威胁章晓慧,已经构成犯罪了。”
老妇人“呸”了一声,骂道:“你什么警察?现在死的是我儿子,你却处处为那贱女人说话!什么人身威胁,有这么严重吗?我儿子就是吓唬吓唬她罢了,不然她能听话吗?对付婆娘,不用点方法,守得住吗?难道由着她去偷男人呀?再说了,我儿子就算威胁了她,也没有真的去做呀。这女人倒抢先下手了!怎么,你们的意思是,她杀人是应该的,是不是?还有没有王法了?!”
何卫东气愤地说:“你给我客气点!这是公安局,不是菜市场,你耍什么泼?!”
“公安局又怎么样,你把我也逮起来呀!老娘什么见过?你穿开裆裤的时候,老娘就蹲过号子了,还是监狱里的大姐大!你有种把我关起来呀,正好有人给我养老了!”
“你……!”何卫东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拿这一把年纪的泼妇无可奈何。
陈娟比何卫东老到得多,这种倚老卖老的市井泼妇,她见过太多了。她把何卫东拉开,示意他别跟这老妇人一般计较,然后不温不火地说道:“我们没说她杀人是合理的。你说得对,不管你儿子千错万错,章晓慧也不能随便杀人。法治社会,不容许任何人乱来。可问题是,杀人的不是章晓慧呀。监控都拍下来了,你儿子是被一个小混混割喉的。你总不能把这杀人犯的帽子,硬扣到章晓慧头上吧?”
“她不能指示别人去做吗?这女人歹毒得很,她肯定是雇了个凶手,把我儿子杀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我是说如果啊——那你觉得,章晓慧有可能找谁下手?”
老妇人眼珠转了几圈:“我怎么知道?她这么多野男人,随便找一个也可以呀!”
何卫东说:“你张口闭口‘野男人’,有没有证据?如果有的话,就告诉我们,那野男人到底是谁,我们立马去调查!”
老妇人张口结舌了一会儿,耍赖般地说道:“我又没天天跟踪她,怎么知道她的野男人是谁?但我儿子坐牢两年,这两年里,她没有偷过男人,打死我都不信!”
何卫东看出来了,这老泼妇说话全凭感觉,而且极有可能是以己度人,或许她年轻的时候偷男人,被老公打,所以觉得全天下的女人都跟她一样。这人素质极差,蛮不讲理,从她这里根本不可能获得什么有用的信息。何卫东望向陈娟,意思是,还有必要跟她说下去吗?
陈娟领会到何卫东的意思了,她也觉得没必要再跟这老妇人浪费时间,说道:“你儿子的尸体,现在在尸检科,章晓慧说了,她不跟徐宏达办理后事,怕你们不满意,那你看,这尸体是你……”
话还没说完,老妇人又一口唾沫吐了出来,骂道:“什么‘怕我们不满意’,这女人根本就是心虚,不敢面对我儿子的尸体!她把我儿子害死了,还想撒手不管,丧葬费都让我们出?哪有这好事!我现在就找这贱货去,拖也要把她拖到这里来,跟我儿子谢罪!”
“喂,你别乱来啊!”何卫东警告道。但老妇人根本不理他,径直走出了公安局。
在场的几个年轻警察纷纷摇头,其中一个感叹道:“这什么妈呀,儿子死了,一滴眼泪不流,一眼都不看尸体,只知道把锅甩到媳妇身上。这素质也太低了吧,今天算是涨见识了。”
陈娟笑道:“你们以后工作干多了,什么人都接触,就知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了。”
何卫东说:“娟姐,这老虔婆蛮横无理、不可理喻,说的话一点儿根据都没有,看来咱们别想从她这儿获取信息了。”
“谁说的?我已经获取到信息了。”陈娟说。
“啊?就凭她那满嘴胡话?可信吗?”
“她说的话,当然不可信。但她的直觉,还是可以参考的。你注意到了吗,我们把案情告诉了她,特别是,我有意强调这是一起突发事件——徐宏达是在外面喝酒的时候,跟人发生冲突,从而被割喉的——就是想看看她的第一反应是什么。结果她立刻说‘肯定是章晓慧这个女人干的’。”
“那可能是她跟这个儿媳妇的关系太恶劣了,怎么着都得把这屎盆子扣到章晓慧头上。”
“也许吧。但这正好说明,她非常了解他们俩岌岌可危的关系,所以只要是他儿子死了,她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一定是章晓慧干的。虽然有点蛮不讲理,但证明我之前的判断是有可能的。”
“这倒是。那我们现在做什么呢,娟姐?”
“你先去忙吧,我去一趟技术科,他们已经破解徐宏达的手机密码了,我看看能不能从他的手机里发现些什么。”
走出公安局的老妇人并未直接去往章晓慧的家,她拨通二儿子的电话,对他说:“你哥死了,被章晓慧那婊子雇的凶手杀了!”
“啊?是不是真的?”
“咋不是真的!我刚从公安局出来,是警察跟我说的!”
“那让警察把章晓慧给抓了呀。”
“警察不抓,说没证据。”
“既然警察都没证据,你凭什么说是章晓慧干的?”
“不是她还能是谁?你大哥去吃个宵夜,就被个小混混割喉了!不是章晓慧指使的,他能碰到这种事吗?”
这个二儿子还算讲几分道理,对母亲也十分了解:“妈,无凭无据,你别想当然地怪大嫂,行吗?大哥在外面喝醉了酒,跟小混混杠上了,关大嫂什么事?她又不是黑道上的人,还能指使那些小混混杀人呀?”
“她可以买凶杀人呀!花钱雇个小混混,不就成了吗?”
“买凶杀人,你说得轻巧。这是杀人,不是杀猪、杀牛!给你个一两万块,让你去杀人,你干吗?真要买凶杀人,那可不是个小数目,至少得一二十万吧?大哥一天到晚游手好闲,一分钱不赚,全靠大嫂做点手工活养家。他们家那经济状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哪来的这么多闲钱买凶杀人呀?”
老妇人沉默了一刻,说:“反正我不相信这事跟章晓慧没关系,你现在跟我去一趟她家,让她把实话说出来——她是怎么把你大哥害死的!”
“你当她傻呀?这事要真是她干的,她会告诉我们吗?”
“逼她说呀!她要是不肯说,就打到她肯说为止!”
“打打打,你就知道打!有点法律意识好不好?大哥当初就是因为赌博和家暴,蹲了两年监狱,怎么着,你想让我也进去蹲两年呀?你一天到晚跟大哥灌输什么‘老婆就是要打’、‘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他才成了这副流氓样,天天酗酒,回家就打老婆,我都看不下去了。现在他惹是生非,被人杀了,那是他咎由自取!”
“你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混蛋玩意儿!你帮谁说话呢?”
“我谁都不帮,我是实话实说。你们欺负人也要有个限度吧,大嫂这些年,挨了大哥多少顿打,身上有多少处伤,你数得过来吗?我现在要是跟着你去打人,那我真不是玩意儿了!大哥打老婆也就算了,我这小叔子去打嫂子,算是怎么回事?让人知道了,说我一个大男人欺负女人,我丢不起这人!”
“你就是怕事!有我在,你怕什么?出了事我顶着!”
“我说了不去就是不去,你也别去,放人一条生路吧,别坏事做绝了!”说完这句话,二儿子挂断了电话。
“混小子,老娘还叫不动你了!”老妇人全然没听二儿子的劝,一边骂,一边又拨通了小儿子的电话,把同样的话又说了一遍。这个小儿子正是日杂店的老板,生意做得好好的,有吃有喝,日子安逸。听到老娘叫他去找大嫂算账,而且是毫无根据的那种。精明的他,根本不想趟这浑水。于是找了个理由,说马上要去外地进货,也拒绝了。老妇人气不打一处来,骂两个儿子都是没出息的东西,一个人坐了辆公交车,气势汹汹地找章晓慧算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