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何卫东向陈娟汇报调查情况:“娟姐,我这两天详细调查了路新平的行踪和他的手机通话记录,发现他前面十多天主要接触的人,就是章晓慧母子,特别是那个叫徐浩天的男孩。路新平把他带回家,名义上是矫正自闭症,实际上在做什么,无从得知。我也从银行方面调查了路新平的账户、支付宝等等,没有发现大额转账记录,都是一些正常的开销。”

陈娟思索着说:“这么说,路新平不是‘买’凶杀人,而是利用某个人来杀掉徐宏达。这个人之所以不要一分钱就做这件事,很有可能是因为,他也是家暴的受害者之一,巴不得徐宏达死掉。路新平帮他出谋划策,自然是求之不得的事情。章晓慧说过,徐宏达不但打她,也打孩子。徐浩天就是因为生活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才得自闭症的,没法像正常孩子那样去上学,还意图轻生。所以说,他也是深受其害。路新平也许就是利用了这一点,才鼓动徐浩天杀死了自己的父亲。”

何卫东说:“娟姐,我也是这样想的。徐浩天有杀人的动机;这段时间又跟路新平有密切接触,完全有理由相信,他们是在密谋杀人计划;而且我对比了一下徐浩天和黄毛两个人,发现他们的身高和身材都比较接近——所以,徐浩天极有可能就是本案的凶手!”

陈娟默默颔首,须臾,她蹙起眉头说道:“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这个案子,我们就破不了了。”

“为什么?”

“就是我之前说的,证据的欠缺。如果凶手是某个花钱雇来的人,还可以通过审讯等方式让他招供。但如果对象是一个年龄只有14岁的自闭症男孩,我们拿他就完全没有办法。想想看,我们把他带回来审问,他就算完全不搭理我们,也是合情合理的。路新平就是利用了徐浩天的这个特质,教唆他亲手杀死了父亲。而事后,他只需要跟徐浩天说“不管警察问你什么,你都一言不发。你是未成年人,他们不敢把你怎么样”,就可以对付我们了。因为自闭症这块挡箭牌,实在是太好用了。”

何卫东说:“是啊,徐浩天是未成年人,又是自闭症患者。我们就算把他带回来审讯,时间也不能超过12个小时。他只要一声不吭地待够12个小时,就可以回家了。娟姐,这么说,且不是真的无解了?”

陈娟苦笑道:“你以为全天下的案子,都是能水落石出的吗?世界上破不了的悬案,太多了;明知道凶手可能是某个人,却因为缺乏证据而无法将他(她)定罪的例子,更是不胜枚举。遇到这种情况,我们警察也只能选择不了了之。好在这起案件的动机,是一对饱受欺压的母子做出的反抗,虽然方式不对,但至少不算是罪大恶极。除掉了这个恶棍,他们也没有再杀人的理由。所以我们只能睁只眼闭只眼算了,毕竟我们的时间和精力也有限,不可能把精力全都耗在这一起案件上。今天上午东城的一家商场又发生了一起命案,我让小刘他们先去了解情况。但他们缺乏经验,估计还是得我们去办案。徐宏达的案子,就暂时放一下吧。从个人情感来说,一个长期家暴老婆儿子的恶棍,真不值得我们花太多心思在他身上。”

“这倒也是。”何卫东无奈地叹了口气,“唉,只是我辛辛苦苦调查了这么久,结果是不了了之,真是憋屈。”

陈娟站起来拍了拍何卫东的肩膀:“也不算是一无所获,等我拿到这本新书的稿费,请你吃大餐。”

何卫东眨了眨眼睛:“娟姐,你打算以这个题材,写本新小说?”

“对呀,这么好的素材,干嘛不用。我觉得这个故事如果写好了,有可能改编成卖座的电影呢。”

“那敢情好,我就等着你请客了啊!”

三个月后的一天,章晓慧主动跟路新平打电话,邀请他来家里吃饭,路新平欣然应允。

刚跨进家门,路新平就闻到一股饭菜的香味,定睛一看,桌上已经摆放了几道美味佳肴。章晓慧系着围裙,在厨房烧最后一道菜,她说:“新平,菜马上就做好了,你先陪浩浩聊会儿天吧。”

徐浩天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路新平坐到他身边,询问他近期的情况。此时的徐浩天已经摆脱了自闭症的桎梏,比以前活泼开朗了许多,他欣喜地告诉路新平,妈妈为他联系了一所学校,他从下个星期起,要重新走进校园,开始初中生活了。

路新平由衷地为浩浩感到高兴,他也明白了,章晓慧请他来吃饭,正是庆祝此事。不多时,章晓慧把最后一道菜端上了餐桌,笑盈盈地说:“吃饭了!”

路新平有些恍惚起来——眼前的一幕,完全是一家三口幸福的生活场景。对美满婚姻不抱希望的他,仿佛在这一刻体会到了渴望已久的家庭生活。而妻子,竟然是梦寐以求的初恋对象。这一切太美好了,令他不由得动容其起来。

如果我们真的是一家人该多好。哪怕只是短暂的幻象,也请多持续一会儿吧——他不禁陷入了幻想之中。

章晓慧第二次叫路新平吃饭,才把他拉回了现实。三个人分别落座,餐桌上摆放着五菜一汤。虽然都是些家常菜,但每一道菜都散发着家的味道。章晓慧还准备了一瓶红酒,她用开瓶器打开了瓶塞,给路新平和自己分别倒了一杯酒。徐浩天说:“妈妈,我也想喝一点儿。”

“你是小孩子,从来没喝过酒,还是算了吧。”

徐浩天咧嘴一笑:“谁说我从来没喝过?我跟新平叔叔,早就一起喝过啤酒了。”

“啊……什么时候的事呀?”

“就是矫正自闭症那段时间呀。”

“真是过分,你们两个瞒着我喝了酒,我直到现在才知道。”章晓慧佯装生气地说。

路新平和徐浩天一齐笑了起来。路新平说:“给浩浩倒一点吧,少喝点红酒,没关系的。”

“好吧。”章晓慧找了个玻璃杯,给儿子倒了小半杯红酒。三个人共同举杯,庆祝浩浩即将重返校园。之后,他们边吃边喝,每一道菜的味道都很棒,比外面餐馆的美味多了——至少对路新平来说是如此。因为这些食物中,包含着爱的味道。这是他此生第一次吃到章晓慧亲手烧的菜,意义远远超过了吃饭本身。

今天,章晓慧化着精致的淡妆,发型似乎是刚做过的,看上去比以往显得年轻。身上穿的衣服,虽然也是朴素的款式,但整个人显得落落大方,有一种素净之美。重点是,她的脸上和身上,再也看不到家暴留下的伤痕和怨气,呈现出积极向上的精神面貌。看到他们母子出现的明显变化,路新平心中十分感慨。之前做的一切,毫无疑问是值得的,这令他倍感欣慰。

吃饭的时候,路新平跟浩浩讲了一些进入新学校,怎样跟同学迅速打成一片的小技巧。徐浩天听得很用心,可见他内心对于校园生活和同学友谊的渴望。吃到一定时候,他先下桌了,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餐桌旁,只剩下章晓慧和路新平两个人。

一瓶红酒已经喝了大半。他们俩都是不胜酒力的人,进入了微醺状态。暖色的灯光下,路新平接触到章晓慧朦胧的眼波,他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但章晓慧伸出手来,温柔地放在他的手背上。路新平再次抬起头来,跟昔日的女神四目相对。

“新平,我要给你看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章晓慧微微一笑,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张对折起来的纸。“你还记得这个吗?”

路新平茫然地望着她,摇了摇头,章晓慧把这张纸递给他:“打开看看吧。”

展开这张信纸,路新平看到了自己的笔迹,以及那些告白的语句。往事如潮水般涌来,他惊呼道:“天哪,这不是我当年写给你的……你居然还留着?”

“对,没想到吧。”

路新平羞愧地说:“我还以为你很反感这封情书,早就把它撕掉扔了呢。因为你知道……这是叫兽教我写的。”

章晓慧笑道:“我当时是有点反感。但现在,你相信吗?我居然从这封油腔滑调的情书中,读到了真情实感。”

“怎么可能?”

“单从内容上来看,的确无法打动人。但是当我想到,这是当年傻傻的你,在叫兽的‘敦敦教导’下,认真地把这些肉麻的情话写下来,就觉得你好可爱。所以,真情实感并非在字里行间,而是饱含在你淳朴可爱的行为之中。”

路新平不好意思地挠着头:“不过现在想来,确实是很蠢的行为。情书都请别人帮忙指导,实在是……”

“新平,”章晓慧打断他的话,“你难道不想知道,我的回复是什么吗?”

“啊?”

章晓慧红着脸说:“我的意思是,你写了情书给我,我直到现在都没有明确地回复你,不是吗?”

路新平呆呆地望着章晓慧红扑扑的脸蛋,恍惚间回到了二十年前,他们变成了二十岁的年轻男女,他等待着的,是收到情书的初恋情人的答复。

章晓慧突然落下泪来:“新平,我现在才回复你的话,会不会太迟了?”

“不,一点都不迟。”二十年前的事宛如昨日。路新平的喉头滚动着。“我一直在等你答复我呢。”

章晓慧流着泪说:“那好,我答应你,我们在一起吧!”

“晓慧……你说的是真的吗?”路新平的眼泪也涌出来了,他泪眼婆娑地问道,“我不是在做梦吧?”

“当然不是。只要你不嫌弃我老了,我们就从今天开始,可以吗?”

“太好了,晓慧!我怎么会嫌弃你呢?我也不是那个青葱少年了呀,我们都老了,不是吗?不,你还显得很年轻,真的……比我看上去好多了。”

章晓慧眼含泪水地笑了起来。他们就这样又哭又笑,心情五味杂陈,但总体是幸福和愉悦的。突然,路新平意识到了一点:“晓慧,你是不是因为我帮了你的忙,才……”

“不,绝对不是。”章晓慧认真地说,“我是真的爱上你了,新平。年轻时的我,不懂什么是爱情,更是看不到也读不懂你的一片真情。但是现在,我什么都明白了。我告诉自己,如果再不珍惜你的话,我会错失一生至爱。我不是为了报恩才这样做的,请你相信我。”

路新平喜悦地点着头,他张开双臂,跟章晓慧紧紧相拥。两颗温热的心挨在了一起,再也不想分离。

“新平,今天晚上,你就别走了。”

此刻的路新平,无疑达到了人生的顶峰。现在至少有三件事是可以确定的:第一,警察没有再来找过他们的麻烦,意味着已经放弃了对此案的侦破;第二,徐家两兄弟,也没有来兴师问罪,表示他们对此事不再追究;第三,章晓慧向自己表露心迹,代表自己所做的一切,真正地得到了回报。此后,他们可以在温馨的家庭氛围中,幸福地生活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