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看呆了。

“你可以数一下。这是捆好的300叠人民币，每叠一万元，一共三百万元。最好检查细致一点，很多电影里面会出现这样的情节——除了上面那一层之外，下面的全是一捆一捆的报纸。”

男人开始认真地检查，几分钟后，他确定这真的是三百万人民币，说道：“我检查过了，没有问题。”

眼镜男点点头，把箱子关上，放在电脑的旁边，说道：“如果你赌赢了的话，就可以把这箱钱带走了。”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们公司是很有诚信的。”

“但……”男人想问——你们这么做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呢？可他想起了眼镜男之前说过的话，让他不要询问这些问题，便忍住了。这时他想起了另一个更为重要的问题。“对了，既然是一场赌博，那赌注是什么呢？如果我赢了，就可以带走这三百万；如果我输了呢？你知道，我已经破产了，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输给你们了。”

“没关系，你还有一样东西，不是么？”

“是什么？”

眼镜男注视着他的眼睛：“你的命。”

男人不由得哆嗦了一下：“你的意思是，让我赌命？”

“是的。”

“如果我输了，你们会怎样呢？杀死我吗？”

“No、No、No，这是法制社会，我们怎么会杀人呢？这是犯法的。”

“那……这个怎么兑现？”

“你不是本来就打算自杀的吗？如果不是我在几十分钟前阻止了你，你已经跳桥了吧？现在非死即残。所以说，就算你赌输了，只不过是继续做你刚才打算做的事而已。怎么样，很划算吧？”

这倒是。男人暗忖。我本来就不想活了，就算输了，至少不会比之前的状况更糟糕。况且要不要自杀，掌握在我自己手里。但是如果赢了，就能获得三百万！

“考虑清楚了吗？赌不赌？”眼镜男问。

“当然要赌。”男人说。

“好。那么开始之前，我要强调几点规则。第一，一旦赌局开始，中间不能暂停，不能提出‘我要去上个厕所’这样的要求；第二，你的机会只有一次，如果失败了，不能要求再赌一次。听清楚了吗？”

“明白了。那么……我能再试玩一次吗？”

“可以。”

男人又玩了一次第一关。跟上次一样，轻车熟路地过关了。他说：“我可以去上个厕所吗？”

“当然，出门右拐直走，就是厕所。”

男人上完厕所回来，深吸一口气，说道：“可以开始了。”

“好的。”眼镜男拿起手机，跟某个人发送了一条微信语音信息：“可以开始了。”

男人再次拿起桌上的手柄，选择“重新开始”，再点击“start”，玩了起来。眼镜男站在他旁边，注视着电脑屏幕上的游戏画面。

“魂斗罗”这款游戏一共有八关，从第一关到最后一关的场景分别是：丛林、基地、瀑布、基地、雪地、兵工厂、机修厂、外星人老巢。这些关卡，男人从小玩到大，没有一千遍，也有几百遍了。实际上，他已经达到了“背版”的程度。

所谓的“背版”，指的是对于游戏关卡中的地图和机关，早已烂熟于心。什么时候会冒出一个炮台、哪里会落下一个敌兵，甚至敌兵什么时候会发射子弹，全都在几百上千次的游戏过程中，不自觉地背了下来。至于每个关卡的boss，更是简单——打法全是有固定套路的。简言之，玩这种没有随机要素的横版过关游戏，对于一个熟手来说，“一命通关”其实是非常容易的事情。

中年男人已经玩到第二关了，十分顺畅。他心中暗喜——你们根本不知道我对于这个游戏熟悉到了哪种程度。“一命通关”其实不算多难，网上还有人能做到全程不杀一个小兵通关呢。在枪林弹雨中闪避、跳跃，几乎成了条件反射的肌肉记忆。而这个游戏只要十多分钟就能通关，并不需要集中太久的注意力。这样就能赢得三百万？对我而言，简直像白送一样。

带着这样的自信，他玩到了第六关。难度开始增加了，这一关有很多激光发射器，需要玩家对角色进行熟练的操作，看准时机卧倒或者跳跃。男人全神贯注，不敢有丝毫懈怠，他顺利地避开了所有激光攻击，朝本关boss进发。

这时，他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

这一关的boss，是一个体型巨大的机器人，它会发出一种贴地飞行的飞碟，这个比较容易躲过；但一段时间后，boss会朝玩家走过来。这个时候，玩家有两种选择：

1，用好武器——比如散弹枪——直接在大机器人靠拢之前把它怼死。但是这个有一定的风险，就是之前哪怕是少开一枪，都有可能导致打不死boss，从而被它撞死。

2，从boss头上跳过。这个相对比较保守，但是具有一定的难度，因为boss太高大了，跳早了或者晚了，都有可能撞在它身上，从而损失一命。

男人之前打过这个boss几百次，但由于他每次使用的武器是不固定的。所以他会采取随机的方式来应战。也就是说，这个大机器人可能是整个游戏中唯一一个无法用背版来解决掉的boss。

没关系的，即便是灵活应对，也不算太难。大不了就选择保守的方式，从boss身上跳过去吧。但是……等等，我之前死得最多的，就是在这个地方。因为跳过去那一下，需要把距离算得非常精准。只要有丝毫差错，就会丧命。如此说来，还是一阵猛攻把它怼死？我现在拿的是最好的散弹枪不是吗？可是……我记得boss好像会原地跳一下再走过来。万一它跳起来那一下，恰好少吃了一发子弹怎么办？都打到这里了，只要过了这一关，后面两关根本没有什么难度，三百万就是我的了！我可以用这笔钱还清所有的欠款，或许还能剩下几十万呢。我的人生、我的未来、我的家人，就取决我能不能打过这个第六关boss！喂，等等，已经到boss的区域了，到底怎么打呀？我还没想好呢！跳吧……不，还是开枪硬怼……但是……啊，手柄怎么这么滑？是我的汗吗？我可不可以按一下暂停键，把手上的汗擦掉再接着玩呀？！但是刚才他说过，不能暂停，否则的话，该不会判定我违规吧？但是按键真的越来越滑了！这样还能跳过去吗？那只能选择方案A？哎呀，boss已经出现了！拼了！给我死吧！喂，别跳呀！刚才那发散弹，它吃满了吗？别走过来！！啊……到底怎么办？！只能跳了……手别抖，别在这个时候发抖呀！！

boss即将靠近之前，男人按下了跳跃键，画面中的魂斗罗战士起跳了，但是——早了一点点，他撞在了boss的肩膀上。游戏中发出一声代表死亡的声音，战士的尸体倒在了boss脚下。

一阵眩晕袭来，中年男人的脑子一下子变成了真空状态，好像所有的意识都被抛到宇宙之外了。他呆滞地坐在椅子上，游戏中的第二条命从屏幕左上方跳了下来，但手柄已经从他手上滑了下去。

“很遗憾，挑战失败了。”眼镜男说，“这场赌局，你输了。”

说着，他叫了一声秘书的名字。女秘书走进房间。眼镜男提起桌子上的皮箱，交给了她。就在这一瞬间，男人突然跪了下来，对眼镜男说：“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我之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机会只有一次。”眼镜男冷冷地说。

“我能办到，真的……”男人流下泪来，“这关我玩过几百次了，99%的时候都能不死人通过的，唯独这一次……我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啊！！”

眼镜男蹲下来，凝视着他：“你好像没有明白一件事——重要的，不是你能不能办到这件事，而是你已经错过了人生最后一次机会。上天已经遗弃你了。所以，履行你的承诺吧。”

男人似乎已经变得痴傻了，他张着嘴，任由口水滴落。许久后，他像发了疯般地狂笑起来，说道：“你说得对，哈哈哈哈哈！我这种废物，能做成什么事情呢？最后的翻盘机会都失去了，这下干净了，哈哈哈哈！”

说着，他站了起来，朝门外走去。女秘书提醒眼镜男：“就让他这么走了吗？不告诉他，如果没有自杀的结果是什么吗？”

眼镜男摇摇头：“没必要了。他的精神彻底崩溃了，必死无疑。你去送他最后一程吧。”

“好吧。”女秘书把皮箱放在桌子上，跟着这个男人走出了门。来到电梯间的时候，她礼貌地说道：“先生，这部电梯可以直达38楼。然后您再步行一层楼，就可以到楼顶的天台了，您看，需要我帮您按电梯吗？”

“好啊，谢谢你！”男人一边笑，一边冲了过来，紧紧地拥抱这个女秘书，把对方吓得缩紧了身体。“你太好了，真是体贴呀！爱你呦，下辈子见，哈哈哈！好开心呀，终于可以解脱了，耶！！哈哈哈哈哈！”

电梯到了本楼层，女秘书提示他可以进去了。男人还在说着疯言疯语，女秘书赶紧帮他按了一下38层的按钮，然后勉强做了一个挥手道别的动作。男人跟她飞吻，开心得红光满面，电梯门关上了。女秘书打了个冷噤，回到之前那个房间。

一分钟后，眼镜男和女秘书听到楼下传来一声巨响，伴随着一辆汽车尖锐的鸣笛声。看来这个男人砸在了楼下的一辆车上。眼镜男闭上眼睛，叹息一声，伪善地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