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是周末,他们到的时候是晚上九点,五岔子大桥上灯火通明、人头攒动。武向南和李浩文之前听说过这座网红大桥,却是第一次来。他们把主桥和附桥都走了一遍,武向南选了一个地方,靠着栏杆站了一会儿,说:“我要怎么做,才看上去像是要跳桥的人呢?”
李浩文苦笑道:“至少不能跟我聊天吧。要想自杀的人,不都是一个人吗?谁会拉上朋友一起呀?”
“有道理。那你到一边去,我一个人静会儿。”
“行行行,你在这儿呆着吧,我一边儿凉快去。”
李浩文融入人群之中,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武向南趴在栏杆上,做出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一开始,他是假装情绪低落,渐渐地,想起今天遇到的这糟心事,心情就真的颓丧起来了。不知不觉,半个小时过去了,桥上的人开始变少。到了九点五十几的时候,整座桥上,就只剩下寥寥数人了。
武向南心想,我在这儿站了都快一个小时了,要是那都市传说是真的,也该有人过来搭讪了,要不就是我表现得还不够意思?反正不能再这么傻站着了,做个想要轻生的动作试试,要是没把那人引来,就回家算了。
这样想着,他缓缓抬起自己的腿,朝栏杆上跨。就在这时,后面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诶!小伙子,你干嘛?别想不开呀!”
武向南心头一惊——真把这神秘男人引出来了?他回头一看,发现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神情紧张地望着他,然后,这大叔试探着向他靠近,猛然伸出手来,一把将他拖到桥的中间,舒了口气,说道:“小伙子,你年纪轻轻的,有什么想不开的呀?你父母生你养你容易吗?你要是走了,他们可怎么活?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才二十多岁吧?就算生活中遇到什么坎儿,也别……”
这大叔苦口婆心说了十多分钟,弄得武向南尴尬至极,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等这大叔说完后,惭愧地说道:“叔叔,您说得对。那我……不自杀了,回家陪我妈去。”
“这就对了嘛!记住叔叔跟你说的,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大叔拍了拍武向南的肩膀,跟他摆了摆手,便要离开。武向南叫住他:“叔叔,您不给我钱……不是,您不跟我……赌点什么吗?”
大叔诧异地望着他:“你说什么?”
“我说……算了,没什么。”
大叔嘟囔了一句:“现在的年轻人,想些什么呢?”转身走了。
武向南一只手捂着脸,觉得真是丢脸到家了。大晚上的到这桥上吹一个多小时冷风,还被人说教一通——还有比这更蠢的事吗?李浩文那小子跟我出的什么馊主意!他人呢?该不会到桥那头的中和老街,找家按摩店快活去了吧?
武向南气呼呼地从附桥走上主桥,正打算摸出手机跟李浩文打电话,一个站在他对面,穿着风衣、戴着眼镜的男人突然说道:“我刚才没看错的话,你是打算跳桥吗?”
武向南一愣,望着这个男人。一瞬间,某种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就是传说中的那个神秘男人!他心头一阵悸动,又不敢表现得过于兴奋,怕露了馅儿,便抑制住情绪,装出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说道:“对,我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了。”
眼镜男走近他,问道:“为什么没意思,能讲讲吗?”
“我交往十年的女朋友,因为钱跟别的男人在一起了。”
“无意冒犯,但如果一个女孩儿因为钱就能背叛你,那似乎也没有什么好珍惜的,更不值得为了她去死。”
“你不明白,她不是为了自己。是她妈妈得了绝症,要医好这病,就得去美国一家最好的医院,但所有费用加起来,需要五百万。她之前的一个追求者是个富二代,愿意帮她出这笔钱,所以……她被迫舍弃了我。”武向南摇了摇头,叹息道,“真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
“也许是因为我们有缘吧。现在这桥上没几个人了,不是吗?”眼镜男说,“我明白你的处境了,也就是说,如果你也能拥有五百万,你女朋友就不会离你而去了,对吧?”
“是的。不过,她妈妈必须在一个月内前往美国治病,才有可能活下来。”武向南苦笑道,“一个月,我有可能赚到五百万吗?”
“当然有可能。一天晚上都有可能。”
武向南的心猛地一抖。我的天哪,传说是真的!他就是那个神秘男人!我真的把他引出来了!现在,冷静下来,别让他看出破绽。我要一步一步地试探出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一晚上赚五百万,天底下真有这种好事?
“你是在逗我玩吧?一晚上赚五百万,哼,买彩票吗?”武向南说。
“当然不是。”眼镜男问道,“你有没有什么擅长的事情?”
武向南假装不确定地说道:“擅长的事?打麻将算吗?”
“算。那么,你愿不愿意赌一把?”
“赌什么?”
“只要你完成某个挑战,就能在一天之内获得五百万。”
武向南的心脏狂跳起来,他压抑住激动的心情,问道:“挑战什么?”
“这个我说了不算,需要经过公司高层的评估。如果你愿意抓住这次机会,就跟我来吧。”
武向南几乎没有迟疑,就跟着这男人朝桥下走去。途中,他的手机响了,是李浩文打来的。武向南不敢接,怕对话暴露了他们是故意来这里邂逅此事的,便挂断电话,跟李浩文发了条微信:我遇到那个神秘男人了,一会儿再跟你说。
俩人来到马路旁,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路边。眼镜男说:“请上车吧。”
“去哪儿?”武向南问。
“我们公司,就在高新区的一栋写字楼里,很近。”
武向南迟疑了一下,钻进车里。轿车发动,行驶二十分钟后,开进了一栋写字楼的地下停车场。在负二楼停好车,眼镜男带着武向南进入电梯,来到28层。现在是晚上十点过,大楼里几乎已经没人了。武向南看到了“SUC网络科技公司”的招牌,猜想这就是眼镜男说的那家公司了。
他们进入一个空旷的房间,屋子里有两把椅子,一张桌子。眼镜男说:“请坐吧,我跟老板打个电话,汇报一下。”
说着,他走出了房间。不一会儿,一个年轻漂亮的女秘书进来,为武向南拿来一瓶依云矿泉水。武向南检查了一下,这瓶矿泉水是没有打开过的,他拧开瓶盖,喝了一口。
眼镜男在隔壁的一个房间打电话,一番交流后,他有些惊讶地说道:“您要亲自过来跟他聊?”
得到对方肯定的答复后,眼镜男说:“我明白了。”挂断了电话。
他走进武向南所在的房间,说道:“我们老板会在十分钟后到这里来,亲自跟你交谈,然后确定赌局的方式和金额。”
武向南点了点头,同时他注意到,站在一旁的女秘书露出错愕的表情。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位“老板”,一般情况下是不会轻易露面的。那他为什么要专程过来跟自己见面呢?答案不得而知,不过,也许很快就会知道了。
十分钟后,一个西装笔挺的中年男人走进了这个房间。他看上去五十岁上下,身材很高,面容冷峻,动作迟缓却派头十足。他背着手走进房间,眼镜男和女秘书一齐向他鞠躬问好,老板点了点头,望向武向南。眼镜男介绍道:“这是我们费总。”武向南站了起来,说了声:“您好。”
费总做了个示意他坐下的动作,自己则坐到了对面的椅子上,端视武向南一阵后,他问道:“小伙子,听说你现在遇到点困难,对吗?”
“是的。”
“需要五百万?”
“嗯……”
费总点点头:“我这个人不喜欢拐弯抹角,就直说吧。钱呢,我多得是,五百万不成问题。但我这个人喜欢玩游戏,不知道你愿不愿意陪我玩一把?”
武向南问:“什么游戏?”
“听说你擅长打麻将?”
“嗯,还行吧。”
“小伙子,不要有所隐瞒呀。‘还行’是什么意思?如果你不是特别擅长麻将的话,咱们就别赌了。这个游戏,我也没有多大兴趣了。”
看来不能有所保留了,只能实言相告。武向南说:“我今年25岁,从小学一年级就开始打麻将了,打了接近二十年,赢多输少。高中之后没读书了,本想找份工作,却发现还不如打麻将赚钱。于是我每天到公园、茶楼等地方,专门跟人‘凑角儿’,算是专职打麻将吧。”
“你去公园这种地方,只能打打小麻将吧?”
“是的。”
“一般打多大?”
“一元、两元。多数时候打两元一颗的小麻将。”
费总轻浅地笑了一下:“打这么小,能赢多少钱?”
武向南说:“我本来就没想赢太多,一次赢个几百块,也就够了。这样算不上赌博。俗话说,细水长流嘛,要是赌大了,被警察抓了去,那不是得不偿失吗?”
费总哈哈大笑起来,点着一根手指说:“有道理!你这小伙子我喜欢——精明,但是不贪。那我问你,你这张细水长流的打法,一个月能赢多少钱呀?”
“一万五左右吧。”
“那就是每天都能赢500块左右?”
“差不多。”
“几乎不会输?”
“如果不是喝水都塞牙缝那种倒霉劲儿,一般不会输。”
“我明白了。”费总陷入沉思,片刻后,他说道,“那我想好,我们赌什么了。”
武向南忐忑地看着他。
“你说,你平常一般在公园里打麻将,对吧?去得最多的,是哪个公园?”
“就是市中心的人民公园。”
“好。那我们的赌局是这样的——你任选一天下午,去成都的人民公园打牌,随机跟三个不认识的牌友组合。如果你能一下午赢上一千块钱,我就给你五百万,怎么样?”
武向南愣愣地望着费总,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他发愣的时候,费总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女秘书。对方立刻会意,走出房间,不一会儿,拿进来一个大皮箱。她把皮箱放在桌子上,打开之后,展示给武向南看——一箱叠得整整齐齐的人民币。
费总说:“这是五百捆一万元的钞票,你检查一下吧。如果你赢了的话,直接把这箱子拎走。这钱是我们私下交易的,不走帐,不上税。五百万全是你的。”
武向南感觉血气上涌,他呆滞地走到桌子面前,凝视这满满一箱的现金——他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么多钱,此刻完全傻了。同时,他心里产生了怀疑:这些钱是真的吗?该不会是假钞吧?
费总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说道:“为了证明这些钱都是真的。我有个提议——你现在从这些钱当中,随机地抽三张出来。过会儿呢,你拿这三百块钱去任何一家店买东西,看他们收不收,就知道是不是假钞了。”
“可……可以吗?”
“当然。”费总大方地说,“选吧。”
于是,武向南在箱子上层、中层和下层的不同位置,分别抽出一张百元钞。说道:“我选好了。”
“OK,这三百块是我送你的。一会儿你去用用看吧。”
“好的,谢谢了……”
“那么,我刚才说的赌局,你接受吗?”
“一下午,赢一千块钱,对吧?”
“是的。”
“我接受。”
费总望着武向南,露出微笑:“我猜,你答应得这么爽快,心里是不是在想——如果我打五元一颗、或者十元一颗的麻将,赢上一千块钱,是小事一桩?”
武向南露出尴尬的神情,显然心思被对方猜中了。他问道:“打多大,是有规定的吗?”
“当然了。不过我也不会为难你的。你不是说你多数时候都打两元一颗吗?那就按这个标准好了。”
什么?这还叫不为难我?两元一颗,要赢一千块钱,那等于是要赢上五百颗!按成都麻将计算番数的方法,两元一颗,最大的五番就是32元,如果自摸三家五番的话,是96元。自摸十次三家五番,才有960元!但是谁能保证一下午自摸十次三家五番呀!况且就算我再厉害,也不可能每把都赢,一把都不输呀!
想到这里,武向南的心情跌落到了谷底,说道:“费总,我以前打麻将最好的记录,无非就是一下午赢七八百。两元一颗,赢一千块钱,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那您说,二十多年都没发生过的事,难道因为我跟您打了这个赌,就恰好发生了?我不认为有这个可能性。如果我赌的话,可能连千分之一的赢面都没有。您这个条件,实在是太苛刻了一点。您跟我赌这个,还不如赌我短跑能不能超过刘翔呢。这可能吗?您也太没诚意了吧,拿一箱钱让我看着玩儿呢?”
站在一旁的眼镜男不悦道:“跟我们老板说话,口气注意一点。你不接受就算了,可以直接离开。五百万,要是轻轻松松就能到手,那我们不如白送给你好了,还跟你赌什么?”
费总抬手,示意助理不必计较。他想了想,说:“好吧,那我把条件放宽一点:一下午改成一天。不过仅限白天,九点到七点之间。也就是说,八个小时之内,只要你能赢一千块钱,就算赢。这五百万你拿走。”
武向南思索一刻,说道:“这个我还可以挑战一下。那我接受了。不过,顺便问一下,既然是赌局,肯定有赌注吧?如果我输了,怎么办呢?”
费总说:“如果我让你赔我五百万,你肯定没那么多钱吧?”
“当然了,我要是现在就有五百万,就用不着赌了。”
“那就简单了。你就跟我们赌命吧。”
武向南一怔:“如果我输了,你们就杀了我?”
费总苦笑一下:“怎么你们个个都这么想?中国是法治社会,我们也是正经生意人,怎么可能杀人呢?你不是之前就打算自杀吗?这是我们在你临死之前,给你的一次人生翻盘的机会。你要是赌输了,就还是去跳桥好了,就当赌局这事没发生过。怎么样,不吃亏吧?”
可我自杀是假装的,并不是真的想死。武向南心中暗忖。照他这意思,输了的话,也不会强制执行什么。到时候,要不要自杀,掌握在我自己手里。傻瓜才会真的自杀呢!如此说来,这场赌局岂不是有利无弊?赢了的话,可以得五百万;输了也没什么严重的后果——白痴才不跟你赌呢!
“好吧,我明白了。”武向南说。
“那我讲一下规则。”费总说,“第一,你的牌友,必须是当天随机选择的三个陌生人。如果我们发现这三个人中,哪怕有一个是你的熟人,意味着你有可能是跟他(她)串通好,故意打‘配合’的。这算作弊,赌局取消,且视为你输。”
“以前跟我打过一两次麻将的,算熟人吗?”武向南问。
“算。”
“那就是说,必须是从来没打过牌,也没见过的人才行?”
“没错。”
“好吧,我明白了。”
“第二,你们不能打手搓麻将,只能打机麻。”
“可以。”
“第三,你只有一次机会。如果这次没能办到,不能提出‘再来一次’这样的无理要求。”
“好的。”
“就这些了。另外,这事需要保密,相信就不用我来提醒了吧?如果让警察知道我们玩得这么大,追查起来,就算你赢了,这五百万估计也很难兑现给你。”
“这个我明白。”
“那我要交代的,就是这些了。”
武向南看了一眼那一箱钱,说道:“费总,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问吧。”
“假如我赢了的话,我怎么能保证你们真的会把钱给我呢?”
“你怕我们说话不算话?”
“嘿嘿,毕竟咱们是第一次打交道嘛。五百万又不是个小数目……”
“对你来说,不是个小数目。对我而言,根本算不上什么。你要是知道我是谁,就不会提出这种质疑了。”
“那……您是谁?方便告知吗?”
费总笑了:“我又不是什么明星,就算告诉你名字,你也未必认识我呀。”
眼镜男说:“我们老板是新加坡华裔,他的财力,是你难以想象的。他今天肯亲自来跟你谈话,已经是难能可贵了。如果你对此事有怀疑的话,不接受就是。我现在就可以送你下楼,你当没发生过这件事就行了。”
事情都说到这份上了,怎么可能放弃?武向南想,这男人的确一副大老板派头,那整整一箱的钱,就像裤兜里的零钱一样云淡风轻地拿了出来。怎么看,他们都应该是真的财力雄厚,想必不会失言吧?况且,如果他们真的言而无信,我完全可以把这事通报给警察……对了,李浩文不是说,他朋友的亲戚,就真的得到了这笔钱吗?想到这里,他不再纠结了,说道:“知道了,我相信费总的人品!”
费总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你不是第一个玩这个游戏的人。如果你赌赢了,我保证你能拿到这五百万。”
武向南点头,然后问:“那具体定在哪天呢?”
“从明天到下周四,我来随机挑选一天。决定好后,我的助理会在当天早上告知你。然后,他会陪你一起去人民公园,监督你有没有按我们说好的规矩来做。”
“好的。”
之后,武向南把自己的手机号和微信号留给了眼镜男。女秘书送他来到电梯间,帮他按了电梯间,笑容可掬地跟他挥手道别。
走出这栋高大上的写字楼,武向南觉得刚才发生的一切宛如梦幻。唯一能证明这不是一场梦的,就是他裤包里揣的那三张一百元的人民币。
在接下来的十分钟内,他分别进入了三家小超市,用三张百元钞购买了一罐啤酒、一包家庭装的薯片和一袋威化饼干。把这三张钱都顺利地用掉之后,他说了句“holy shit”——摸出手机,拨打李浩文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