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后的一天下午,吴佩柔坐在董事长办公室的时候,有人敲门。她喊了一声:“请进。”

胡文静推门而入,走到吴佩柔面前,把一张纸递到了董事长的面前。吴佩柔瞄了一眼标题,问道:“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要辞职呢?”

“没什么,就是不想干了。”

吴佩柔望着胡文静,眼珠转了一圈,指着旁边的沙发说:“是不是工作中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跟我讲讲吧。”

“不必了,吴董。谢谢您的关心,麻烦您帮我签个字,我去会计那里,把这个月的工资领了,谢谢。”胡文静不卑不亢地说。

“文静,你来公司至少五年了吧,也算是老员工了。现在你突然提出不干,马上就要走人,一点儿缓冲都没有,让我很难办呀。”

“吴董,辞职不干,是每个员工的自由吧?”

“当然是。但你好歹跟其他编辑做一下工作交接呀,哪能说走就走,甩手不管?而且,我问一下你辞职的理由,这个不算过分的要求吧?”

“工作交接,您不用担心。我已经把手头的工作都处理好了,由我负责对接的作者,我也转到编辑玥玥那里了。至于辞职的理由,不是我不愿意说,而是您不想听。”

“是吗?你怎么知道我不想听?说说看。”

“您确定要我说吗,吴董?”

吴佩柔从座椅上站起来,走到门口把门关上,回到胡文静面前:“是的,你说吧。”

胡文静坐到沙发上,双腿交叠,两手抱住膝盖,说道:“反正我都要走了,那就明人不说暗话吧。吴董,我辞职的原因是,我实在是受不了了。”

“受不了什么?”

“我无法在一个手上有两条人命的老板手下工作。”

吴佩柔凝视胡文静数秒,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行了,吴董,咱们就别打哑谜了。我知道您做了些什么。但是您也可以放心,这事我没有跟任何人说,我身上也没有什么录音笔之类的东西。我是来辞职的,不是来收集罪证的。我不想把您送进监狱,因为我知道,这件事不完全是您的错。您只是用了一种特殊的方式来保护自己而已。”

吴佩柔短暂地思考了一会儿,说道:“我明白了,崔志成把他计划杀掉我的事,跟你说了。”

“是的。不管您相不相信,我劝了他两次,让他不要这样做。但他一意孤行,非做不可。”

“对,那个计划,他还是实施了。”

“可是他跟我说,计划失败了。您被闺蜜打的一个电话拯救了,让您巧妙地避开了他设置的所有机关。所以,我也有点好奇——既然如此,您是怎么察觉到他想设计杀您的呢?”

“我一开始没有察觉到。是他的一个行为,暴露了。”

“什么行为?”

“他穿着皮鞋走进了卧室。”

“这跟他想杀你,有什么关系?”

吴佩柔摇了摇头,苦笑一下:“因为他知道,这是我最忌讳的事。结婚十几年,他从来没有这样做过。那天他又没有喝醉,为什么会穿着鞋走进屋,甚至是走进卧室呢?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以为我已经死了,所以用不着遵守我定下的规矩了。

“再加上,他在我看书的时候悄悄溜出了家;以及他回来后,看到我安然无恙,脸上露出的表情;以及他主动提出把地板全部擦干净;回到房间后,他的眼睛不自觉地望向了电视机……一系列不自然的反应和举动,都暴露了他肯定在策划着什么诡计。

“我假装睡着,实际上眯着眼睛观察他。我发现他从电视机后面拔下了一个U盘,还换了台灯的灯泡。这时我想起,之前打开电视的时候,音量是满格的。联系起他把恐怖小说打印出来给我看,以及我有心脏病——哦对了,之后我发现,木蜡油和刷子的位置,也发生了改变。所有迹象加在一起,他的意图是什么,还不够明显吗?”

胡文静明白了:“你装作不知情,其实心里已经在构思反杀的计划了。你联系了李先勇,买通他跟你配合,将计就计,让他们去普吉岛那家闹鬼的酒店‘采风’。回来之后,李先勇继续演戏,制造一种他们真的被厉鬼缠身的心理暗示,为最后的**戏做好铺垫。”

说到这里,胡文静淡然一笑:“你相信吗——连你是怎么吓疯崔总,让他从楼上狂奔下去的,我都想到了。”

“说来听听。”

“你用的手段,跟他如出一辙。这就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吧。几个月前,你去广州出差,收购了一家小型科技公司。这件事,崔志成是知道的,但他显然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我在查询这家公司的资料后,发现他们研制了很多新型高科技产品出来,比如可以伪装成镜子,让人在照镜子的时候突然看到别的事物的‘整蛊电视机’;以及便携式的全息投影仪。

“虽然我不不知道崔志成那天晚上到底看到了什么。但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一定像当初他做的那样,提前在卧室里布置好了机关。加上之前多次施加的心理暗示,想必足够把一个人吓疯了吧?对了,你肯定跟他一样,也在楼梯上刷了木蜡油,增加滑倒的几率。发现他摔死之后,你报了警,然后在警察赶到之前,把楼梯和他脚上的木蜡油全都擦掉了。怎么样,我没有猜错吧?至于你是怎么杀死李先勇的,我不关心。但我知道,他来我们公司找过你之后,就发生‘意外’出车祸了,这不可能是巧合。”

吴佩柔凝视胡文静良久,说道:“虽然我不可能承认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但我现在明白,崔志成为什么这么喜欢你了。你的确是一个既漂亮,又聪明的女人。”

“是吗?”胡文静也笑了起来,“我也终于明白,崔志成当初为什么会说,你是个可怕的女人了。”

“这么说,你打算辞职的真正理由,就是不想在一个‘可怕的女人’手下工作?”

“您非得把话说那么明,我也没办法。”

“如此看来,你丝毫没有意识到——我救了你。”

胡文静一怔:“你救了我?这话从何说起?”

吴佩柔走过去,坐到胡文静身边,右手把她柔顺的长发拨到脑后,说道:

“我刚才说了,你既漂亮,又聪明。看到你,我仿佛看到了十多年前的自己。那时的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你知道吗?当年是崔志成追的我。而且他为了把我追到手,可谓是费尽心思、死缠烂打。终于,我被他打动了,嫁给了他。我们也的确幸福地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但结果呢?他喜欢上你之后,打算对我做什么,你不是一清二楚吗?”

胡文静跟吴佩柔对视着,突然觉得心中发冷。

吴佩柔继续道:“我如此没猜错的话,他肯定跟你解释过,他跟我过不下去的原因吧。他是不是说,受不了我的洁癖,以及我有强迫症之类的?就连我把家收拾得干净整洁,也会让他感到不适,因为这样没有家的感觉。但是你知道吗?刚结婚的前两年,他无比享受这一切,无数次地对我说‘我怎么会娶到你这么好的老婆’。但最后,随着他的移情别恋,这些全都变成一种让人无法忍受的过错了。他想要摆脱我,寻求另一种生活。为了达到这一目的,甚至不惜杀了我。

“所以,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救了你吗?因为如果他的计划得逞。他肯定会跟你在一起,对吧?我丝毫不怀疑,你们会过上一段甜美、幸福的生活。但是日子长了之后呢?当你芳华已逝、年老色衰之后,你觉得这个男人,还会一如既往地爱你吗?那个时候,你就变成了现在的我,而另一个风华正茂的‘你’出现在了他面前。你猜猜,到时候会发生怎样的事情?一个人突破了道德的底线,做过一次的事情,难道不能做第二次吗?”

听完吴佩柔的这番话,胡文静感到不寒而栗。沉思良久之后,她抬起头来说道:“吴董,您说的对……我受教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我也不遮掩了,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知道吗?我并不是那么无情的人。其实我是给了崔志成最后一次机会的,只是他没有珍惜。”

“什么机会?”

“那天夜里,他受到惊吓后,如果把我叫醒,打算带着我一起逃离这个家,我就会跟他摊牌,并阻止他跑下楼。但是他再一次令我失望了,一个人朝楼下冲去。结果……”吴佩柔无奈地耸了下肩膀。

“是他不仁,你才不义的。”胡文静说。

吴佩柔温和地望着她,右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女人,必须学会保护自己,特别是遇到坏男人的时候——在我们年幼的时候,父母和长辈不就是这样教导我们的吗?”

“是的。”

“那么,你现在还想离职吗?”

“我……”

“其实,崔志成死了之后,总经理一职就空了出来,我这几天正在琢磨让谁坐上这个位子呢。想去想来,资历和能力都具备的人,也就只有你了。”

“啊,吴董……您不介意我之前,跟崔总的事吗……”

“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其实说实话,经历这件事之后,我对你倒是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毕竟我们俩爱过同一个男人,以后说不定能成为好闺蜜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真是太荣幸了。”

吴佩柔微笑着走到办公桌前,拿起胡文静递交的辞职申请,当着她的面撕掉了,说道:“去工作吧,下周一开会的时候,我就宣布任职决定。”

“好的,太感谢吴董了!”

胡文静对吴佩柔深深地鞠了一个躬,走出了办公室。吴佩柔目送她离开,在胡文静走出房门的那一刻。她脸上的笑意褪去了,转变为阴冷的神色。然后,她跟目睹那起车祸现场时一样,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唉,还没结束吗?她悲哀地想。为什么老天一定要逼我去做这样的事情?这是我的宿命吗?

十多年前就是如此。在普吉岛,我杀掉了第一任丈夫——那个负心汉。杜宾酒店的519房间,便从此出现了闹鬼的传闻。之后,我再也不敢踏足普吉岛,甚至不敢再去泰国。我所期望的,只是嫁一个男人,跟这个人好好地生活。但这件事,就这么难吗?

吴佩柔疲惫地坐在沙发上,一只手撑着脑袋。十多年前的往事浮现眼前,她又想起了那个惊悚的杀人夜。电视机是开着的,为了掩盖某些声音。很多细节都已经选择性遗忘了,除了一件事——

那天晚上,电视里滚动播出的一部动画片:《汤姆和杰瑞》。

(《汤姆和杰瑞》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