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计走为上, 许悠悠决定立马跑路。

她几乎是掉头就跑,只是身后一声倒地的巨响又令她退了回来。

裴栖寒晕倒在地,他身上有很重的伤, 彼时的这种境地,他们两个谁也离不开谁。秉持这这种思想与信念, 她决定留在他身边。

许悠悠守了他半日, 裴栖寒睁开眼的刹那,她自卫性地往后退了半步, 谨慎而又期待地看着他。

“许悠悠是你的名字?”他疑惑道。

“嗯?”她惑然哼了一声,身体无意识地向他靠近,试探问:“你还是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么?”

裴栖寒低头瞧着自己手背上的黑线, 良久后摇摇头。

许悠悠紧提着的心松懈下,“那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它告诉我的。”裴栖寒看了一眼他身旁的剑道。

“原来是这样,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想起来了呢。”许悠悠庆幸道, 很快她意识道自己说错了话,于是赶忙在裴栖寒还未反应过来之前抢先道:“你还好么?”

裴栖寒撑起身子, 垂首时额角一滴汗落在了他挺拔的鼻梁上。他显然是不太好,咬牙苦撑着。

迟迟不见这黑线往回缩,许悠悠赶忙上前地捧起他的手掌仔细观摩。几乎是一瞬间,裴栖寒就要将自己的手抽回,幸好她拽得紧。

“别乱动, 我看看。”

她想起初时见到这黑线的时候,她碰过一下它就缩退回去, 她此时专注地伸出手指在他手背上轻点, 轻微电流的酥麻感流窜在她指尖, “诶, 它缩回去了!”

许悠悠有些惊喜,她仰头问裴栖寒:“你有好些么?”

见裴栖寒点头,许悠悠扬起下巴自豪道:“看吧,我就说你没了我肯定不行的。你要再对我那样,我以后可不帮你。”

她拾起地上的剑,对裴栖寒道:“你试试能不能把剑□□,我们出去之后直接回铜临山,师父肯定知道怎么治你的病。”

他显然没有听懂许悠悠后面的几句话,迷蒙中他拔了剑。

可这剑丝毫没有动静。

“怎么会拔不出来?”许悠悠惊道:“不然我来试试?”

她动了惊鲵两下,那剑刃就像是和剑鞘生在一块似的完全无法将两者分开。

司玉见她吃力提醒道:“悠悠,惊鲵剑需要有一定修为才能拔得出。”“这……难道说他现在连修为也没了?”许悠悠转向他,颇为担忧道:“小裴,你还记得怎么用灵力修为么?”

“我不记得。”裴栖寒垂下眼,除了不时尖锐的痛感,他脑子任何记忆都不复存在,白茫茫地恍若是一片广袤的荒原。

“这样,那看来我们暂时是出不去了。”许悠悠算着眼下的形式分析,瞧着裴栖寒迷茫的样子道:“现在要么是等贺生他们来救我,要么是等你恢复记忆。”

但两者的可能性都不太大。邵云程会追踪阵,可这追踪阵极为耗损心力。上次他帮助她找到裴栖寒,短时间内定是无法在使用,何况他们也遇到了藤怪,不知道现在这几人是否安全。而裴栖寒,许悠悠看着他茫然若迷、疑惑彷徨的神色,他显然也靠不住。

靠人不如靠己,还得是自力更生才行。

先睡一觉,明天再另谋出路。

他们靠在巨树底下度过长夜,许悠悠睡得正香恍惚中她只觉得脸上很痒,像是有动物的皮毛在上面轻扫,后面那毛发像是深入到了她的脖子里,有东西在摸她的脚踝!

“什么东西!”她乍然坐起,右手往自己身上一扫,可惜什么也没有。她借着司玉的光在自己身上仔细搜寻蛛丝马迹,一番摸索后她找到了几根火红的毛发。

她刚想问问裴栖寒有没有受到骚扰,她转身过去便见裴栖寒倒在地上。

“裴栖寒,醒醒,醒醒!”

许悠悠将他扶起,见黑纹上延,她握着他的手,千呼万唤才将人喊醒。

他的手心里握着一抹温热。

裴栖寒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抽回自己的手,他很不习惯,所作完全是出于本能。

“我是想帮你才握着你的手,没有别的意思。”见他防备,许悠悠解释道:“我又不是色|狼,之前那个恐怖故事是我瞎编唬你的。”

所谓恐怖故事,当然是唬他把他全身都看遍的谎言。

她撸开裴栖寒的袖子,指着那黑色纹路道:“它让你很痛苦是么?”

他点头。

“这东西好像有点怕生,你要是牵着我它就不会往前爬,你也不用那么痛苦。”说着许悠悠特地给他做了一个演示,“你看,它缩回去了一点,你是不是没那么疼了?”

许悠悠替他理好衣袖后,向裴栖寒伸出了手,“要不你先握着我,能少疼一些也好。”

裴栖寒看着眼前白嫩柔软的手,陷入沉默与纠结。不喜欢和人接触已经成了他刻在骨髓里的习性,同旁人肌肤相亲时他本能的感到厌恶甚至是恶心,但眼前的这个人又有那么一点不同,她能让他不那么痛苦。

他试着伸出手,但两人的指尖像是永远无法相交的渐近线,他靠近一点就要退缩,最后他彻底放弃。

“不行。”关键时刻许悠悠抓住了他的手,裴栖寒的犹豫她看在眼里,此时是两人改变关系的最佳时刻,她可不能错过。

他又一瞬想抽回,奈何许悠悠越握越紧,甚至是用两只白净纤细的手将他的手掌握着捧着。

她语重心长道:“我的手很干净的,你就不能试试接受我?”

裴栖寒的洁癖实在是太严重了,简直都要有疯魔的征兆,与其说这是洁癖倒不如说着一种病,一种心理疾病。

见他不答,许悠悠懒得再费口舌之力,她该说得都已说明,余下的事情就先留给他慢慢想。她悠然自得地挑了个舒服的姿势,“我先睡啦,小裴你小心些,这里晚上会有涩涩的小动物,它可能会摸你。”

次日清晨,藤林中又起大雾。

浓雾里的可视范围恰好够她看见身侧的裴栖寒,他呼吸匀长还没醒。

许悠悠盯着他的脸,两人的手还握在一块,她想着是不是该改个策略。从前她是想先攻进裴栖寒的内心,这样他的身体才会接受她,不过现下的形式她是不是可以反向操作。

先让他的身体不再排斥她,然后再慢慢走进他的内心,化解他的恨。

许悠悠正琢磨着策略,裴栖寒适时睁开了眼,她半响后才注意到。对上他如水墨一般的眸子,她眼里绽开一笑,“你醒了?昨晚有好些么?”

经她提醒,裴栖寒别过眼收回手。朝阳在她身后,眼前这人有些扎眼。

一旁,粗大的枝藤急速滑行,许悠悠敏锐地拉着裴栖寒站起。她听见雾气中有男人的闷哼声,似乎是被这藤蔓拖到了这里。

许悠悠大喜过望,这人很可能是邵云程他们其中的一人,再不济也应当是铜临山的修士,这样意味着他们多了一个盟友,能出去的可能性更大了些。

“跟我走!”许悠悠自然而然地拉上裴栖寒的手,带他往迷雾深处去。

“怎么是你?”

两道惊诧的人声一同响起。

当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许悠悠怎么也没有想到被藤蔓吊着拖进来的人居然会是迟赫。

“哟,这不那谁吗?几天不见就混得这么惨啦?”许悠悠打量着他,眼见他被枝蔓越勒越紧,却丝毫没有要救人的意思。

迟赫一眼就看见了裴栖寒,再往下是两人交握的手,他冷哼一声表示不屑,冷嘲热讽道:“你也不过如此,现在倒是和裴栖寒搞在一块,真是不知羞耻。”

许悠悠匆忙地拉着裴栖寒过来,一时忘记松开,迟赫这番话恰好提醒了她,但她此时却不愿意松开裴栖寒的手,反而握得更紧了些。此时松手不仅是欲盖弥彰显得心虚落人口实,更重要的是她看迟赫不爽很久了,敢嘴臭骂他们,这次她要他好看!

“你是嫉妒我。我裴师兄有多厉害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想傍他可连那个资格都没有呢。”

迟赫一边扭动着身子挣扎恶狠狠地看着他们二人,一边不忘阴阳怪气道:“不过是靠金丹滋养的废物,有什么值得得意的?”

“你真是一点点眼力见都没有,这种时候还敢得罪我。妖猎上死得人可多了,好像也不差你这一个。”许悠悠装模做样的拔出剑,在他眼前挽了两个剑花玩。

对付迟赫这种卑鄙小人,得先震住他在与他谈合作才合适,不然她总担心他会不会背后使绊子。

“你要杀我?”车赫面容僵了一下,色厉内荏道:“别忘了我们之间还有一个赌局,事到如今想赖账?”

“诶,你还真猜错了,我不是想赖账,我是想撕票。”许悠悠挽住裴栖寒的胳膊,嘻嘻一笑嘚瑟道:“这回可有人给我撑腰。”

“你!你不讲仁义道德!”

许悠悠松开裴栖寒,漫不经心地绞玩着自己的头发,“其实要我改变主意也行,你给我和师兄道个歉,我就看着同门的情谊上大人不记小人过,勉为其难地放你下来。”

“你这等毒妇休想侮辱我。”迟赫肩周大幅晃动着,对自己的处境很是不甘心。

“那好吧。”许悠悠拉着裴栖寒往回走,在他耳边故意大声科普道:“这藤林里可是有进食藤呢,大晚上的就要出来找人吃。师兄多亏了你昨天保护我,我好怕呀。”

她将脚步故意放地很慢,好在方才迟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许悠悠身上并没有注意到裴栖寒的异样,或者说就算他此刻真的失忆了,那些人也看不出来。

他们本就没多少交集,裴栖寒大部分时候都只存在在他们的诋毁与谩骂中。

两人走得远些,许悠悠扯着裴栖寒的衣服叮嘱道:“小裴,那个人坏得很。你过会就装的凶一点,他最怕你了。”

因为怕被迟赫听见,许悠悠声音有些小,裴栖寒低下头想听清她说得是什么,远远看去这两人就像依偎在一起,这样的情景自然也落入了迟赫眼中。

或许是老天都在帮她,坑洞中的事物已经告罄,此刻正有一株进食藤爬了上来,正缠着迟赫的腿蜿蜒向上爬,面对如此情景他显然是惊悚害怕不已,咬牙道:“我道歉,我给你道歉,你先救我下来。”

“对不起!我为我的言行感到忏悔,小师妹看在我们同门的份上,你先放我想来。”

“似乎不够诚恳呢。”

“对不起,裴栖寒我向你道歉,小师妹我也对不起你。你先放我下来行么,求你。”迟赫惊恐地看着进在眼前的进食藤,它尖端上的口器真令人胆颤,他急的满头大汗,这东西离他不过两指距离了!

“啊啊啊——”

那东西一口咬向迟赫的肩周,迟赫惊呼救命,许悠悠也没再迟疑,她挥剑斩断了迟赫身上的藤蔓。得救后,迟赫将自己身上的进食藤丢开,他看向许悠悠的眼中谈不上什么感激。

“早道歉不就完了么,非要这么磨磨蹭蹭的。”许悠悠引着迟赫往前走,她眼睛朝地下瞟了一眼,而后不动声色地默默换了个方位站着。

他接受许悠悠的抱怨,而后腆着脸尽力做出和善的姿态问她:“小师妹,你们为什么在这?这藤林到底该怎么出去?”

“既然你都给我道歉了,那我们就当是往事一笔勾销,实不相瞒我们在这也出不去,所以可能需要大家合力寻找出去的办法。”许悠悠把从司玉那弄来的信息告诉他,“这里生着异变的万藤树妖,功力深厚,一般的活物都很难逃出它的屏障。我们现在还能在地上活动是因为这藤妖进过食暂时还不饿,等到它饿了咱们一个都别想逃。”

“异变的万藤树妖。”迟赫轻哼一声,“那倒真是,我们一语成谶。”

“那个赌还打么?”许悠悠笑着问他,“你输了可是要认我做主人的。”

迟赫看了一眼裴栖寒,脸色铁青道:“我是与你赌,可不是与他赌。”

“我当然知道,咱们两个的赌不必裴师兄牵扯进来,想要从这里出去就得杀了藤妖,届时就看咱们谁先取到它的妖丹你看怎么样?”

“行啊,不过小师妹我有一个问题。”迟赫正色道:“难道裴栖寒都不能带你出去吗?”

许悠悠蹙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迟赫道:“随口一问,小师妹何必紧张。我就说靠金丹堆上修为的人能有什么真才实学,他连带你出去都做不到,如今你却要和我合作,真是可笑。”

“所以,你这是要反悔了?”

“你既然这么了解这里,看来是在这片藤林里困了很长时间,那个进食藤应该也咬过你们吧?裴栖寒脸色这么苍白可见受了多严重的伤,我带着你们两个累赘可不好脱身。等我杀了他,拿到惊鲵剑,再杀了你去玲珑镯,区区万藤树妖而已,倒也拦不住我。”

“你真是怎么想的?”许悠悠慢慢后退,迟赫步步紧逼。好在她没完全信他还留有一手。

她故意露出破绽,这下鱼儿可要上钩了。

“师兄,师兄你快走!”许悠悠惊慌地推搡着裴栖寒,要让他跑,迟赫见状嘴边的邪笑更甚。

“果真我猜的没错,你们一个伤一个弱,杀你们不过是探囊取物。”

“我说,你看人的眼光也太差了,亏得那邵云程还待你不错,你转眼就投敌。如此蠢钝毒妇,不配与我们为伍。”

“师兄你快走,后面进食藤缠上来了!”许悠悠地手抖着,她像是很着急地向往后跑,但是由于太过着急和害怕手脚摆弄着反倒是停滞不前。

“什么?”藤蔓的威胁历历在目,迟赫急忙扭头后看。

就是现在!

许悠悠趁此间隙对着迟赫就是一脚,直直地将他踹下了藤蔓覆盖的坑洞里,农夫与蛇的故事她可是牢牢地记在心里,怎么能叫他占去便宜。

“许悠悠你不讲道义,竟然阴我?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这里是什么地方?”坑洞底下传来他愤怒的大喊声。

许悠悠蹲下将头往下探,朝里喊,“你个笨蛋,别喊了。那底下是藤妖放储备粮的地方,你再喊小心它们一醒就把你吃了。好好的合作你不谈,光想着让我们两个去送死,迟赫你的心怎么就这么黑呢?”

“你少他娘的在这里放屁,许悠悠老子就没见过你这样的阴货。说着谈合作,你这明摆着阴我,你这个毒妇,你不得好死。”

“哼,看谁理你。”许悠悠朝底下呸道:“你又得罪了我一次,这次想要让我救你上来,可就不止道歉那么简单,你得给我跪下磕头道歉,听见没有?好好想想吧,我晚上再来看你。”

“小裴,我们走了。”许悠悠心情颇好,她前些日子过得憋屈无比,谁叫迟赫偏生这个时候撞上枪口,她就让他吃吃教训。

“你,刚刚在做什么?”裴栖寒问。

“当然是在做好事,我教在训坏人。”许悠悠想起他的伤便挽上他的袖口看看黑线的分布,它们游走在他的臂肘中央,像是藏在皮肤底下的活物,“你感觉怎么样?”

“疼。”

“除了疼呢,能不能想起来别的什么?”许悠悠问。

裴栖寒摇摇头,除了疼他没有别的感受亦无法进行别的深入思考。他的思绪,他的意志全部混沌一空,只留下一具空空的皮囊。

“那我现在碰你,你还感觉很不适么?”她特地将恶心这两个字换去,这不是她想要的。

“嗯。”

“......那我刚刚又是牵你又是靠你的,你怎么不把我推开?”她是真的想知道为什么,换做是从前的裴栖寒早让她收拾东西滚开。

但小裴和裴栖寒看起来不太一样,他比裴栖寒善解人意些没有冰冷刺骨的铠甲,对她更是有问必答,或者说会对她的问题作出回应,从神色,从语句上。

她得好好把握住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也许这就是他们破冰的好时机。

“舒服……”

许悠悠迟疑问:“就是没那么疼了?”

裴栖寒点头,他虽然本能地对触碰感到不适,但和她挨着一起那些东西便没有那么疼。现在他对她,没有恶心只有不适,像是无法扭正的习惯一般。他不懂,不记得,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好奇怪,难不成这天罚的印记也喜欢美色?”许悠悠独自琢磨着,她准备带着他去寻果子饱腹。

裴栖寒是可以一年四季辟谷不进食蔬,但是小裴会饿肚子,他需要吃些东西果腹。

晚间,许悠悠如约而至,她丢了个青皮果子下去,朝里面道:“喂,你死了没?”

许悠悠离开期间,迟赫屏息凝神连个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惊动了墙壁上那一大片的进食藤。他盯着那东西不肯松懈半分,活像是在与死亡对峙。这里人迹罕至,又没有别的活物,许悠悠此刻称得上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姑奶奶,求您,求您救我上去!”迟赫彻底没了硬骨头,捂着脸低泣。

“你怎么了?莫非是被藤蔓咬去了半条腿?”许悠悠道。

他待在这洞里备受煎熬,那种绝望的恐怖之境乞是咬去半条腿就能相提并论的,“师妹,求你,求你救我上去吧,这地方我是在是难以忍受。只要你救我,我给你做牛做马都行。”

“真有这么可怜?”

“小师妹,我知道你是菩萨心肠,我也知道你人美心善,求你救我,上去后我必听你差遣。”迟赫苦苦哀求,几乎是声泪俱下,嗓音仿佛痛彻心扉。他真如许悠悠那时所说的一样,跪在地上朝她磕头,那响声即使是隔着厚重的藤蔓墙,许悠悠也听的一清二楚。

想来,迟赫是真的害怕了。

许悠悠倒也真不是坏人,听他真心忏悔的语气,她心软了决定先救他上来再论。

“行,既然你诚心悔过,那我马上找根藤条拉你上来。”

她选了根正常的藤条测过力度与韧劲后将其砍下做绳索。裴栖寒有伤在身,她的力气更不足以将一个人从几十米的深洞里拉出来,她目光锁定在一旁能移动有攻击性的藤蔓,她将藤条缠在藤蔓中央,然后诱着它往坑洞里去。

“迟赫,你看见藤条了么,快抓着它上来。”许悠悠道。

迟赫应声后,许悠悠挥剑抽打着藤条,延伸到底下的藤蔓便迅速向上**。藤条唰得一声从漆黑的洞底带上来一个人,只见他一手执剑一手抓着藤条。

那剑锋的指向赫然就是许悠悠的心口。

“许悠悠,我先杀了你。”说着,迟赫便将要用剑刺向她,浑然不似在洞底那副改过自新的样子。

他方才将自己的尊严尽数抛下,这才换来了这一线生机。先前栽在许悠悠手上,他已经是倍感屈辱,想来她那时也不过是运气好而已。

迟赫想着自己方才那折腰谄媚之态必定不能叫这个毒妇给宣扬出去,倒不如趁着自己上岸她救人的那一刹取了许悠悠的性命,也好报他被折辱之仇。

寒芒刺过来,藤蔓将迟赫带至半空中,他脚都没踏上实地就想着杀她,这实在是太心急了。

见状许悠悠眼疾手快,毫不犹豫地斩断了她脚下迅速的藤蔓,失了藤蔓的带动支撑迟赫的身子再次坠向洞底。

他甚至来不及使剑,许悠悠分毫未伤,眨眼过后她听见砰地一声,是重物砸向地面的声音。

惨,实在是太惨了。

她难得对迟赫真的起了同情。若真和他合作他似乎不给她添乱就是万幸之事。

“喂迟赫,你又摔了一下,没把脑子摔坏吧?”

许悠悠收起自己的阴阳怪气,这回她是真的出于人道主义关心这个缺心眼的笨蛋。

“早和你说不要搞些小动作。你看看你,现在鼻子也青了,脸也肿了,肩上还有伤,就差摔断腿变成智障了。”许悠悠拿根藤蔓在他眼前晃悠,语气里满是惋惜。

和这样一个人打赌拿到万藤树妖的妖丹会不会有点欺负他了呢?许悠悠心里想着。

她安慰道:“知道错了就好,你还年轻现在悔过为时不晚,好好跟着我干,我保证咱们能够出去。”

“多谢小师妹不杀之恩。”迟赫垂丧着脸声音细弱蚊蝇,神色飘忽着不敢去看许悠悠的眼睛,他手里还拿着许悠悠给他的果子。

“这样才对。”许悠悠不计前嫌地将他扶起,正色道:“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得赶快找找出去的办法。硬闯难于登天,外面迷障藤蔓交织,我们必须选另一条路。听说树妖的致命弱点在他的根茎,咱们得毁了万藤树妖的本体才行。”

几人没在这过多逗留,这藤林中树木众多,她根本就分辨不出来到底哪颗树才是藤妖的本体。前头粗藤拦路,许悠悠将剑当砍刀使,劈了几下也没见这藤蔓断开。

“迟赫,过来帮忙。”许悠悠向迟赫道,让他加入这个队伍自然得叫他出分力,当苦力使使也挺不错的。

在许悠悠的注视下,迟赫拿起剑也试着砍了一下,但是没有砍断。

许悠悠:“你不是金丹期的修士吗,连它都砍不断?”

她没有任何看不起迟赫的意思,单纯就是疑惑。

“刚刚受了重伤,使不上力气。”迟赫理所当然道:“师妹你旁边不是有一个渡劫期的修士么,你倒是让他来。”

他口中说得这个人自然是裴栖寒,只是许悠悠那里舍得叫他动手,她猜不准迟赫是真的无能为力还是不愿出力,看不透他,许悠悠不禁猜想她是不是对这个“俘虏队友”脸色太好了些,他这会又快蹬鼻子上脸了。

她看向迟赫道:“咱们就只有三个人,这一路还得保存实力,我们换条路走。”

怕就怕,这个迟赫想法设法地试探裴栖寒的实力。

他们择换方向,往前没多久前路又遇粗藤拦路,真是奇怪,她昨天分明也没见过这种灰粗遒劲的藤条。

许悠悠一个眼神示意,迟赫抽剑,使双手几乎是用尽全力斩向粗藤,但那藤蔓受他一击就如同完好无损的模样。

“让来,我来试试。”她有些嫌他,按理说金丹期的修士不应该是这个实力,迟赫瞧着也只不过是暂时曲居人下受她辖制,还是不能惯着他,得想个可靠的办法牵制他。

意料之中的结果,许悠悠没有砍动。她叹口气,准备想刚才那样放弃这条路,手上传来温热的触感,她抬头见是裴栖寒。

他想要她手上的剑。

许悠悠给了他,就见裴栖寒一招后,拦路的藤蔓断成两截。

她愣了一下,第一反应是裴栖寒恢复了记忆。她下意识地有些心慌,毕竟说出口的那些大胆热辣的话,是收不回去的。

许悠悠停住脚步,抬眼认真地望着他,黑眸中映着她的身影,三两分清明的眼神分明又不像那个冷冰冰的裴栖寒,他好像仅仅只是想帮她这个忙而已。

“走。”裴栖寒道。

许悠悠重重地点了下头,从他手上接过自己的剑,一时间笑靥如花,“小裴,你真好。”

裴栖寒给她撑腰兜底的滋味,还真是不同凡响。

“你还说你没有偷懒,你这样浪费的是我们的时间。”许悠悠转首对迟赫没好气道,在裴栖寒一招显露后,他额上可见地浮起汗珠,如此可见他刚刚是真的在偷懒敷衍她。

许悠悠哪里知道,裴栖寒那一剑,迟赫也分外吃惊,他方才是真的使了全力,但那藤蔓没断也是真的。

先前他看许悠悠护裴栖寒的那样子,他原以为裴栖寒是重伤在身,本想蛰伏一段时间再做打算,最好一次解决她们俩个人,如今看来他只能从头计议。

头顶明月高悬,三人依旧在密林中打着转,从前是一段路一根粗藤拦路,现在不过四五步路就从旁出现一根粗藤条。许悠悠觉得,这东西好像是在为他们规划路线。

它们不许他们往外围去,反而是一个劲地将他们往密林里面赶。

“你有没有觉得咱们渐渐又回到了原点。”许悠悠道。

“不是原点。”迟赫接过她的话,“这里的每一处路都很像,我们一直向南边走,根本就不可能再回去。”

“你说的也是。”

“那里似乎有个山洞,我们先过去在捋捋思路。”迟赫道。

裴栖寒显露出本领后,他明显对三人的行程上了心。许悠悠点头道:“行,反正我们现在也像是无头苍蝇一般乱撞,还是先计划接来下该怎么杀了树妖。”

山洞内生起篝火,裴栖寒靠在山壁上闭眼休息。许悠悠蹲在他的身侧,这个位置刚好挡住迟赫观察裴栖寒的视线。

她方才着急找路,完全忘记了他身上的病。等到山洞内,她才看见他身上的树状黑纹都爬上指尖了,他几乎是强撑着跟了他们一路。

怎么都不做声,都不告诉她一声呢,这闷声不语的臭脾气失忆了也没忘,她心说。

许悠悠覆上他的手,另一只手撑着脸看了他一会,直到黑线消失在他**的皮肤上,裴栖寒紧皱的眉眼有所松懈她这才转身看向迟赫。

见那人眼睛还睁着,她问:“你怎么还不休息?补好了精神咱们明天才有机会与藤妖一战。”

“你也还没睡,我怎么好意思先睡。”迟赫眼神总是忍不住往裴栖寒身上瞟,他觉得他俩刚刚肯定有鬼。只是迟赫不明白,原先在铜临山时裴栖寒不都使了冰雪九仞要杀许悠悠来着,这会怎么两人就如此缠绵暧昧。

莫不是这许悠悠会些什么魅惑人心的术法?

迟赫偷瞄她一眼说道:“何况现在性命朝不保夕,我睡不着觉。”

“原来如此,我也睡不着。”许悠悠道。

迟赫不闭眼睛,她怎么敢睡?辖制迟赫的办法她心中有了点子,就差把这人支使出去,“既然咱们都睡不着,这样吧,你去找点吃的,我去探探路怎么样?”

“好。”迟赫一口应下。

他们在山洞口分道扬镳,一个往东,一个往西。

探路只是个借口而已,许悠悠的真是目的是“凭空”制作出一种毒药,能让人听话的毒药,并且她要迟赫亲口吃下。

她早早地完成任务回到山洞,身子刚进入火光掩映的范围,她就接受到了来着裴栖寒的视线。那眼神好像是在问:你丢下我去哪了?

许悠悠眨巴眨巴眼,干杵在原地不知所措,能从裴栖寒眼里看见这种情绪她一瞬间有种雷劈在自己头顶上的错觉。

这样的小裴,真的好可怜。

她连忙贴过去对着小可怜嘘寒问暖,要是自己一开始遇见的裴栖寒不是那样的冰山该有多好,她也用不着那么头疼。但这回她的热情吹到裴栖寒身上,于他似乎和一阵西北风没什么区别。

他脸冷了些,不让她碰了。

许悠悠挠挠头,她不是很明白,变脸比翻书还快,果然是他裴栖寒。

她大着胆子一手轻恰上裴栖寒的脸,“你又生什么气呢?”

恰逢这个节骨眼上,迟赫兜着一衣服的果子回来,见此场景几乎是要惊掉下巴。

这小师妹可不简单呐!

许悠悠最后塞着两个果子进裴栖寒怀里后就把人晾在一边让他独自生闷气去,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这个给你,作为你辛苦摘了一趟果子的酬劳。”许悠悠从怀中掏出一个黑丸放在迟赫手上。

迟赫拿着手上的这东西看了看,闻了闻,随后皱起眉头问她:“这是什么东西?”

这黑丸的气味很难形容,像是有草叶的清香,又像是有水果的香甜,其中更夹杂着土壤的腥气,总之看着就不像是个好东西。

迟赫猜得没错,这里原材料匮乏,她也实在是没什么医术知识,只能自己瞎捣鼓。她随手摘了几片不知名的藤叶和树上结得乌漆嘛黑同样叫不出名字的小黑果子,用剑柄将其捣成汁,然后在地上扣一团黑泥裹着汁水搓成一颗黑丸子。

这东西应该吃不死人。

许悠悠理所当然道:“这个呀,是我的独门秘方,一颗缩短年寿,两颗烧心烂肺,三颗速见阎王。也就是我心疼你,才给了你一颗,你看我这还有另外一颗呢!”

迟赫:“……”

说得跟天地材宝似的,结果是来要他的命。他又不傻,迟赫警惕地看着许悠悠问道:“你给这个给我,是让我吃?”

“当然,为了防止你生异变之心,就先委屈你一下给我个保障。”许悠悠道:“我这个人很讲诚信的,咱们出去之后我就把解药给你。”

“我要是不想吃呢?”

许悠悠指了一下裴栖寒道:“那我只好请师兄来帮你了,他现在貌似不大高兴呢。”

迟赫目光转向裴栖寒,见他神色他心中也打鼓,打也打不过,逃更是逃不出去,除了受制于人,他没有别的选择。

“你先给我看看解药在哪,我就吃。”迟赫做出最后的挣扎。

“行啊。”许悠悠将头上的珠花摘下,她告诉迟赫,“解药,就在这其中一颗珠子里,你这下可以放心了吧?”

见许悠悠真诚的样子不像是说谎,虽然她阴过自己两回,但迟赫打心底觉得面前这个女人蠢得要命,因为她居然真的救过他三次。

又阴险又天真,这是迟赫对于许悠悠的看法,她既很会骗人又不会骗人,所以此刻他仍旧打算忍下,不与许悠悠撕破脸皮。

“好,我吃。”

“这就对了,我们要团结才能出去,你的选择是对的。”许悠悠从他怀里拿出一个果子只顾啃了起来,啃到一半朗声提醒他道:“明天多用些心,别想着中途变卦,不然担心毒发哦。”

翌日清晨,许悠悠醒时又在她的衣服上发现了火红的短毛,真怪,她昨晚竟然没什么感觉。她将迟赫弄去探路,自己则是在这里照看裴栖寒。

他沉眠的时间比昨日更长,许悠悠想着先出去透口气。

她才离开裴栖寒身上的黑线便急速的攀升至他的全身,游动的线条像是要做茧的丝线,树状纹路在迅速蔓延拓展,它们交叉着,缠绕着,几乎要将他全部覆盖住。

裴栖寒痛得蜷缩在地,他本能地将手扣在心脏处,手颈青筋暴起,咬牙同着锥心蚀骨的天罚做着对抗。

此刻,他的眼眸无法视物。耳边,风声、雷声、雨声、人声一并钻入他的耳道,像是一柄利刃刺入他的脑子。有人在呼救、有人在呐喊、有人在怒吼、有人在尖叫,他无可自抑地感受到一阵颤栗与悲哀,连同自己的这副筋骨为之颤抖。

无数人,无数声音,无处不在。

他们哀嚎着在求他,他感觉血液流淌在他的脸上,渗进他的皮肤里,然后他的皮肤开始皲裂,血早已蒸干,从裂痕出飘散的是哀求,是大火,是数不清地不知所谓的人的脸,更是一种无可理解的语言。

冥冥中,像是有一只手正使力将他这身行于天地的凡人皮骨揉碎,他在散去,又在凝聚,无数次。濒死即复生,周而复始。

躯体所承受的疼痛达到极限,裴栖寒喉间低呜着发不出声,他只能无力地一次又一次将手指扣进心口里的皮肤,恍若是要将自己的心掏出来一般。

他知道是那里在作祟。

“裴栖寒,裴栖寒!”

“裴栖寒,你快醒醒,你快醒醒啊!”

许悠悠用力的掰这裴栖寒意图挖心的手指,可只要碰到他,从黑线里就会传出那股刻肌镂骨一般的疼痛。她第一次见着他犯病的模样,那已经不能用恐怖来形容。

痛不欲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许悠悠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一遍遍地喊着他,乞求他能从中清醒。她额间渗出汗液,每一声都在颤抖着,她胡**了把脸,那手上竟然全是泪水。

无能无力,束手无策,每一秒都像是在度日如年,许悠悠感到异常的痛苦。

裴栖寒仿佛在沸腾灼热的冰雪里听见有人在喊他,似远在云霄又如近若咫尺。与那些嘈杂喧闹、不知所谓的、令他备受折磨的残酷声音不同,它显得那样的温柔。可随之而来的血腥气叫他如烈火焚身,他不可抑制得感到暴戾。

他想杀人,杀掉那些发出声音的人,抹去让他痛苦的低语。

或许将他们杀光就好了……

远处,迟赫急匆匆的跑来,昂扬的嗓音戛然而止:“我找到万藤树妖的本体——”

“救……救我。”许悠悠艰难地从喉咙口发出一丝微弱的求救声,她身上伏着单手扼住她咽喉打算把她掐死的裴栖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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