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赫显然也被吓得不轻, 愣着好一会才蹑手蹑脚单枪匹马地过去帮她,连思考也忘了,许悠悠说要他救, 他就过去救。

可才碰到裴栖寒他便痛呼着往后退,吓得瘫坐在地上。迟赫捂着自己的手臂, 那里有着被电流灼烧的痛感。

许悠悠喘不过气, 眼里止不住地泛着泪,意识道自己或许即将死去她抓着裴栖寒的手, 颤抖着问他:“裴栖寒,我该怎么救你?”

她不想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

时间一瞬间被拉得悠长,她反复置身于时间的洪流中, 千万年在她脚下匆匆逝去。

她剩有最后一点力气,许悠悠抬起指尖,触碰他,与他担着相同的伤痛与煎熬, 她的意识飘出躯壳,在天际走马灯一般地回溯着自己短短两三月的记忆。

忽的她似被人突然扯下, 意识回笼,颈脖处致命的力道也**然无存。她向下看了一眼,裴栖寒不知何时已经失去意识倒在了她的身上。

许悠悠紧绷的身体松懈来下,任由自己在地上趟着缓神,身上担着的重量虽并不轻松, 她也没狠心就此将他推开。

她眼角的泪水流淌不止,萦绕在她脑海里的那丝哀恸与悲凉久久不散。这个感觉她清楚的知晓, 它来自天罚。就在刚刚, 她竟与他共情了。

“这, 这是怎么回事?”一旁的迟赫眼见他们消停下也跟着松了口气, 他有意扶起许悠悠,但裴栖寒还倒在她怀里,他不敢贸然靠近。

许悠悠撑着身子坐起,把昏迷的裴栖寒安顿好后,她问迟赫:“你刚刚都看见了什么?”

迟赫回想起刚才的景象,他不由得咽口吐沫。裴栖寒犹如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四肢百骸都散着索命夺舍的狠厉气息,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离死亡这么近过,更不必说他身上的黑色线脉。

他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那东西足够让人恶心反胃。就连许悠悠也不放过,足以见得他的可怖,他果然是个祸害怪胎,迟赫如是想。

“他这是练邪功走火入魔了?”他嫌恶地瞥过脸,分析道:“我明白了,说不定这是他吞妖丹的后遗症。小师妹,他没救了,我俩赶紧走。裴栖寒现在六亲不认不走我们迟早死在他手上。”

“是么?”

“对,赶紧离开,你也得跟我走,我的解药还在你手上。”迟赫起身,准备拉上许悠悠一块跑路,冷不防后颈被一根钝物敲打,他倒在了地上。

看见倒地闭眼的迟赫,许悠悠丢下手中的木棍拍了拍手。她要解下裴栖寒的衣服为他看伤,这个迟赫还是晕着好。

她解开裴栖寒的上衣,此时再碰他远远没有他发病时的那样疼,他的心口处渗着血,能看见清晰的五个深入皮肤里的指印。黑线从他脸上褪去,她刚想找点东西为他包扎伤口,就见着他的伤口在迅速愈合。

许悠悠起初以为自己眼花了,她看着裴栖寒的右手,可指尖上的血迹分明还在。她又往自己的颈间摸去,也能蹭上残留的血迹,但他心口的伤却是实实在在的消失不见。

她的指尖轻触上那块地方,她确认那伤口确实是不在了。

“怎么会这样?”她小声呢喃。

裴栖寒仰靠在山壁上,他的心口有些痒,是被人用指腹摩挲的那种痒。他睁眼便见自己衣衫大开,坦露胸膛,而那个少女在他胸前。

“你,你醒了?”许悠悠一阵耳热,像是做坏事被抓包的轻佻之徒。见裴栖寒用异样地眼光盯着自己,她弹跳一般地急速推开,垂下眼眸小声解释,“你不要误会我,我只是在看你的伤。”

“你看见了?”裴栖寒拢好自己的衣衫,他的嗓音是哑的。

他病时的模样很丑陋,很恶心,比旁人的触碰恶心百倍,他虽是记不得事情,但这他一直知道。这是根植在骨髓里的东西,印刻在血脉中的本能的认知。

裴栖寒拢起衣服的手有些颤抖,他切身地体会到羞耻与恼怒,悲哀地抬眸望向给予他这一切感情的那个人。

许悠悠闻言对上他的眼眸,那眸中闪着粼粼的波光,眼睛像是红了。她不由自主得被他吸引,他眸中警戒更甚,是羞愤也是无助,犹如才被她轻薄非礼过的保守男人。

像是破碎后再粘连的瓷器一般,裴栖寒身上有着冷清傲气不假,却也着实地被伤害着。

像他这样孤高的人,自然不愿旁人看透他的脆弱与隐秘。她敢保证若此刻裴栖寒的记忆还在,他会毫不犹豫地拔剑杀了她,就像在铜临山的后山那样。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许悠悠懊恼地揪着自己的衣角解释说:“你刚刚病得那样厉害,我实在是太着急了,就想看看你心口的伤。不过我什么都没看见,现在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不要介怀。”

他沉默不语。

许悠悠叹口气,丧气道:“还以为会有什么不同呢。”

“就算是我,只是我,也不可以吗?”

她手心出了些热汗,记忆全无的裴栖寒如今只与她相识,可现在她似乎再次踩到了他的底线上,她不知道他接下来会怎么做。

也许会与她分道扬镳,也许会想要做出更疯狂的举动……

“这里……”裴栖寒的目光停留在她颈侧。

许悠悠本在静待他的决定,但裴栖寒的回应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他竟然在关心她!她捂上自己的脖子,没太在意道:“没关系,不碍事的。”

“是我做的。”他肯定道。

许悠悠红唇微启很是吃惊,她没想到自己能有一天在他眼中看见自责,她的心瞬间软下,安慰他:“嗐,没事,你也没把我掐死嘛。”

裴栖寒沉默垂眼,拢着衣衫的手不住紧缩。

她比他更无措,一句活跃气氛的话竟造成反效果,看了他们都需要冷静。

“那我先出去洗洗,你把衣服穿好。”许悠悠起身拔腿就跑,失了忆的裴栖寒纯良过头,她心中一股罪恶感油然而生。

她在湖边洗去颈上的血污,从水面的倒影上她看见了五个深深的指印和红痕,碰了碰还有些疼。

很久过去,她才回到那个山洞里。

*

“你说找到树妖的本体了?在哪?”

迟赫揉着自己的后颈,“你敲晕我做什么?我又没有说错。”

“闭嘴,别吵吵。”许悠悠看了一角落里的裴栖寒,对迟赫道:“说正事呢,快点,还想不想出去了?”

迟赫道:“你这么护着他,你们关系匪浅啊。再者你能保证他中途不再犯病?我更不想拿自己的命去赌,何况这本就是他欠我们的。”

许悠悠瞥他一眼,没好气道:“再多嘴一句,我就把另外一颗绝门毒药也喂到你嘴里。”

她作势将手探入自己的随身小荷包,迟赫悻悻闭了嘴,不再谈及裴栖寒的事情。

须臾,他提出另外一种可能,“要不我们合作?你看你脖子上的伤多骇人,还和他呆在一块,小心连命也丢了。”

后面那句话,他说得很是小声。

“你放心,在我死之前,我一定先拉你当垫背的。”许悠悠道:“你再嘀咕,咱们这辈子也别想出去。”

“那万藤树妖的本体在藤林的极南,昨日拦路的粗藤是它死去的藤蔓。”迟赫道:“这树妖我看是个四阶妖怪,裴栖寒都成那样了,咱们没把握打过。”

“四阶妖怪……”许悠悠捏着下颌的软肉思忖道:“你说像这种木本植物是不是最怕火了,要不咱们去哪放一把火?”

“这火岂是你说放就能放的?没等你点着,周围的藤条早扑过来给你抽灭了。”

“可行性也不是没有,拼修为咱们肯定是打不过,所以只能见缝插针拼脑子。”许悠悠注意到迟赫手上有白色的树状纹,这症状有点像是被电劈过留下来的痕迹,她指着那处问道:“你这是怎么来的?”

迟赫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疑惑道:“这是被裴栖寒身上那怪物弄得,难不成你没有?”

许悠悠撸起袖子看,确实是什么痕迹都没有,“你真的是碰他弄得?我怎么没有,你可别冤枉他,什么罪名都加在他头上拉仇恨。”

“骗你做什么?不信再去试试?”迟赫气言。

“你少来了,他不喜欢别人碰他。”许悠悠直言道:“我们还是想想怎么对付树妖吧。”

迟赫以为裴栖寒的战力还在,他主张正面强攻,许悠悠和他持相反意见,她主张迂回包抄。两人谁也不服谁,半天没能商量出个结果。最后二人达成共识,先去藤妖本体处查勘地形再做打算。

路上,裴栖寒总是离她很远,似有意地在疏远她。

“小裴,你干嘛躲着我?”许悠悠往回走,到了他的跟前,迟赫在前面,几人隔得很远,这也足以证明裴栖寒方才就是故意躲着她的。

“危险。”

“嗯?”她不解地看着他。

裴栖寒侧过脸低声道:“你跟着我危险。”

随即他的目光又不住在她颈间的伤上来回逡巡,眼神看着竟有些温柔,许悠悠意会,她忙道:“不危险,你那个时候是犯病了又不是真的想杀我。”

他不知是比以往冷酷的裴栖寒好了多少,现在还会关心人了。所以许悠悠有些好奇,他是怎么变成从前那样的。

“身上还疼么?还需要我么?”许悠悠问。

“……疼。”他顿了好半天才艰难开口答道。

许悠悠明了,“那就是需要的意思,对吧?”

他虽没回答,但许悠悠早已吃透他的心理,她冲他眨眨眼,努力地逗他笑。

小裴还从没在她面前笑过,即使是失了忆他也不快乐。

她勾起他的小指,眼睛亮晶晶的,璀璨得如同春日的朝阳,“我们先拉个勾,我向你保证你的秘密我永远都只会藏在心里,不会告诉别人。”

“等出去之后,我们尽快去找师父让他治治你的病。”许悠悠顺势握住他的手,“相信我,跟我走吧。”

迟赫瞥了一眼姗姗来迟的两人,提醒道:“这周围已经开始有藤蔓在活动了,小心些。”

“知道了。”

“他手上那东西!”晴天白日里他看得清楚,爬到裴栖寒手上的是今早电他的那黑漆漆的一团。

“怎么又爬出来了?”许悠悠皱眉,他的症状比先前更严重了。

“它居然怕你?”迟赫愕然。

“应该只是怕生而已。”对于这一结论,许悠悠也很想实践一下它的真实性,她向裴栖寒征求意见道:“能让他碰一下么?”

他脸上显而易见的不情愿,许悠悠也没有强求。

迟赫抚摸着自己手上留下的狰狞残痕道:“还是算了,你不怕疼我可怕疼。”

玲珑镯已经恢复抗伤害属性,许悠悠和迟赫窝在一边观察着藤妖的本体。

名为万藤树妖,它其下的藤蔓便多的数不胜数。最难对付地也是这些藤蔓。

“诶,有了。”许悠悠对迟赫小声道:“我有玲珑镯,可以为引火抗伤害,你能就趁着藤蔓攻击我的时候使剑去劈它最脆弱的根茎。这或许是最适合我们两个人的战术了,你觉得呢?”

“可以是可以,只不过你会这么好心把得到四阶藤妖金丹的机会让给我?莫不是要等我去攻击藤妖的时候从中作梗,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迟赫显然是不信任她,临到阵前还在搞内讧。

许悠悠无语,“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又不蠢,咱们现在共同的敌人是藤妖,理应齐心协力才对。你这个脑子一天天地想什么呢?”

迟赫道:“我俩先把话说明白,我若是杀了藤妖取得妖丹,那你的玲珑镯还给我吗?”

“……你还真是异想天开。”许悠悠道:“我在前面抗伤害,这就意味着我已经把四阶藤妖的金丹拱手相让。你倒好,还惦记着我的宝贝,太贪心可不行。”

“那行,就依你所言。”迟赫道。

“不过,我可是有条件的。金丹可以归你,但出了这藤林之后你必须先带我们回铜临山。”许悠悠说。

“回铜临山?”迟赫大吃一惊,他道:“你这是把我当猴耍么?回了铜临山我的金丹岂不是又要变成裴栖寒的了?”

许悠悠无所谓说:“那你在路上吃了,或者藏起来不交不就行了么?反正也没谁知道。你得相信我,我会为你保密的。”

她知道陆息的手段,每次妖猎,他都会挑选数名弟子当做他的监察暗桩。妖猎时,他们可能和常人无异,可没当妖丹清算的时候若是有人少交瞒交,那些成为监察暗桩的弟子便会站出来指证。

倘若被发现,轻者戒律堂生死走一遭,能不能活全看你骨头有多硬;重者会直接被陆息扔进化灵秘境里,自妖猎开设起,已有十载,被送进秘境里惩处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出来。

上次,也就邵云程他们那个小团体运气好,从中竟没一个监察暗桩。

“你说得是真的?”迟赫感到不可思议。

“那当然骗你做什么?”

“那好,这事成交。”

迟赫见着许悠悠身侧陷入昏迷的裴栖寒,问道:“他怎么办?”

“没办法,只能让师兄先躲着这里。希望这场战斗不要拖延太久。”她的心情稍有凝重,刚进新手村就要跨结界打高戒藤妖,对她这个连练气都不是都普通人那可太刺激了,这场全靠着玲珑镯,她唯希望它能撑得久些。

“按计划进行。”

许悠悠砍下地上的垂死的藤条,将其缠成多个火把,她点了火,一头莽进藤妖周围。她将燃着的火把扔进那些缠绕着的藤蔓中央,藤林里都是树,微弱的火光对其来说都是致命的。

扔了一个还不够,她陆续将火把扔出去,火源在一旁灼烧,原本那些懒怠休憩的藤蔓瞬间感受到威胁,前仆后继地涌向火源处,它们缠绕成团渐渐紧缩,火势瞬间被扑灭。

而她这个引火者,自然也遭受到了藤条的围攻。

巨石后面,迟赫目不转睛地观察着眼前局势,许悠悠身子笼在玲珑镯的保护下,看着极为安全。

万千藤蔓陆续将她包围成圈,时机已到。迟赫正准备冲上前,转眼瞟见倚在石壁上的裴栖寒,他向前的脚步停住。

他看见了,他病时是那样的危险与可怖,将后背交给这样的人他不太放心。连许悠悠他都要杀,保不齐下一个就是他自己,更别说他们有旧恨在前。

先杀了他,才是此时的最优解。等他拿到藤妖的金丹,还用惧怕她一个许悠悠吗?也更不必为许悠悠是否会揭穿他这件事情而提心吊胆。

他聚精会神地看着裴栖寒,手中的长剑已经出鞘。看见裴栖寒身上那恶心的东西爬上来,他大为惊骇,心中对裴栖寒的杀意被恐惧消去大半。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东西,纯黑色生动的线条在他皮肉中蜿蜒游走,带着令人骨颤的危险气息,看一眼就让人终生难忘。

裴栖寒仍在晕着,眼眸紧闭,不时会有痛苦的低吟。

“裴栖寒,既然你这么痛苦,那我就当一回好人,帮帮你这个废物。”他抄起剑向他斩去,哪知那盘旋在他手背上的黑线猛得冲起,像是要冲出他的皮肉一般。

那黑线果真跳了出来,似长蛇闪电一般迅速沿着他的剑刃攀爬至他的右手,一触四肢百骸都在叫嚣着疼。

迟赫痛呼一声,疼痛难忍,长剑从手中掉落。

作者有话说:

对悠悠:Biu~,小小的酥麻感静电

对其他:电焦电麻

双标玩得真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