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藤林, 许悠悠将金丹喂到裴栖寒口中,她着急地问迟赫:“这东西真能有用么?”

“我哪知道......”迟赫望天,对一旁的二人视而不见。

许悠悠当然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她扬眉吐气,颇为自豪地说道:“你别不服气, 这妖丹你亲眼所见, 是师兄拿下的。你就少在那自欺欺人,师兄的实力我们有目共睹。”

迟赫冷哼一声, “你高兴什么?”

“我怎么就不能高兴了?”许悠悠硬气道:“他刚刚可是救了我们呢,你就这么对你的救命恩人说话?”

“我高兴。”迟赫嘴硬道。

“这样啊?”许悠悠在心中狠狠地给他记了一笔,她眼眸一转转而去下自己朱钗从其中拆下圆润的一粒珍珠, 她把那小东西拿在手里,挑眉威胁道:“你现在还能高兴起来么?”

“你说等我们出藤林你就把解药给我的,别不讲信用,快拿来!”迟赫伸手向许悠悠讨要。

“行啊, 只不过你先喊我一声主人。”

“赌约都已经作废了,你、你不要翻脸不认人, 太过分!”

“那我把解药扔了,反正死得也不是我。”许悠悠无所谓道。

迟赫盯着在她手上似随时会“粉身碎骨”的解药,咬牙认命:“行,主人,你满意了吧?”

“大声点!”

“主人!”

“嗯, 差不多是满意了。”许悠悠清清嗓子,装模作样地拿捏起“主人”范, “那现在, 你的主人命令你说裴栖寒真厉害,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你侮辱我?”迟赫歪头气道:“你让我去对付藤妖, 我现在成了个半残,你转过头来就欺负我,果然这都是你设计好的,许悠悠,你还是不是人!”

许悠悠无辜地眨眨眼睛,“哪有,我只是让你认清现实。你要是拒绝我,那这个解药会掉到哪里我也不清楚。”

在她手上一而再再而三栽过跟头,脸丢多了迟赫也不在乎这一两回的,他沉着气,分外羞耻地说道:“裴栖寒真厉害,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说完,他脸羞臊得红了大片。

许悠悠满意地点点头,她把手往回一缩将其背到身后,她扬起下巴傲气道:“鉴于你刚刚说话太难听了,所以我现在改变主意,等你把我们送回铜临山我才会把解药给你。”

“笑话,你说回铜临山我们就能回去么?”迟赫就差指着她的鼻子说她异想天开,“我现在重伤,不能御剑。除非能有妖丹疗伤,不然我们就只能走回铜临。”

本以为许悠悠会驳斥为难自己,谁知她竟然顺着他的话说:“你说的也对,这样是不行。看来最好的办法是去找邵云程了。”

“什么?要去你自己去,我可不去。我和他们从来不对付,怎么能向外人求救?”迟赫在这个时候显得特别有骨气,“可都是你把我害得这么惨的,你可得要对我负责,我连脸皮都不要了——”

“嘘!”许悠悠连声制止他,她环顾四周语气中的戏谑已经消失不见,“你有没有发现,这里忽然冷了?”

话突然被打断,迟赫一时间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气温骤降是真的,这山林间的风都大了不少,风中夹杂着冷气。

“这天也变得太快了。”

“你在这里好好看着裴师兄,现在就我能行动,我去外面看看情况。”迟赫忌惮裴栖寒身上的天罚印记,她完全不担心他会对他做出些什么。

“不行。我可不愿意和他独处,他发起病来我怎么办?”

“你少说几句,我很快就回来。”

许悠悠往风吹得地方走,她发现路边竟然散落着一些色泽鲜艳的果子,看着很是可口,不捡白不捡。她怀里揣着四五个果子,伸向下一颗果子的手立马往回缩。

等等!这实在是太像个圈套了!

许悠悠抬眼,她前方有位少女,一头火红的秀发,耳朵尖尖地像是个刚化型的妖怪。风吹的更甚,几缕毛随风卷起,打着旋飘到她眼前。

她伸手捏住,这毛发眼熟至极,可不就是前几日在她身上发现的么?

火红的,动物的毛发。

“你是谁?”许悠悠问她,两方相视,她从她眼里看不出一点杀气与敌意,好想她们两个只是恰好狭路相逢而已。

眼前的这个女孩太像只狐狸,上挑的眉眼,动物的灵气与魅惑在她身上彰显地淋漓尽致。

听见许悠悠同她讲话,狐女嘴角咧开一个弧度,她指着地上的果子道:“我还有好多,你要么?”

“已经够了。”许悠悠慢慢向她走近,她试探地生出手去触摸她蓬松柔软的红发,狐女没有躲,反而还往她的手心里蹭了蹭。一股难以言喻的亲切感自她心头慢慢升起,她问:“前几日大晚上在我身边鬼鬼祟祟的是你?”

“嗯。”狐女点点头,伸手向她求抱,她将头埋入许悠悠颈肩,嗅着她身上那股让她眷恋的味道,几近迷离,“你身上好香,好喜欢,有家的味道。”

许悠悠亦对她感到亲昵体己,一人一狐一见如故,她很是自然地问:“难道这里不是你的家么?”

狐女摇摇头,“家,回不去了。”

“为什么?”

“因为它。”狐女指了指天,急雪骤降,树覆白,地结冻,这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

许悠悠好奇问:“你知道这个突如其来的风雪是怎么回事?”

闻言,狐女松开她。风中裹着雪沫,早春回寒,地面都结着白冰,她目光向幽远地南方投去。她接着从天上飘下来的飞雪,喃喃道:“这是家里的雪。”

“这是从家里,吹到苍谷的雪。”

另一边。

迟赫离裴栖寒远远地坐着哈欠连连,突降至冰点的气温催生嗜睡因子,他支着脸浅眠。

雪落到裴栖寒脸上,他缓缓睁开了眼,眸中染上冷气。他坐起,感受着风雪的洗礼。每一次的天罚与他而言都是一场浴火重生。

绿枝上落下冰花,轻盈地吻过他的耳尖,它是信使而他是收信人。手边沉寂多时的惊鲵剑颤鸣不止,他按住剑鞘,陆息交给他的任务,他完成了其中一件。

苍谷坐落在云陆的西南端,这里气候潮热,终年四季如春。二十年前,此处才突生横变,不时会被从南边随风吹来的雪裹上银装。

妖猎前夕,铜临山风陵堂。

陆息负手而立,火烛跳跃,闪动的光晕因照在正堂。从他的视线看去,面前那堵墙上,供奉着数不起的牌位。牌上所书,字字泣血。

“栖寒,不要忘了师父为什么把你带回来。”陆息垂下眼,往事暗沉不可追忆,提及一字都似在挖人心肝。伤心地,他本不愿再踏足来此,只是他给予厚望的大弟子总是不叫人省心。

“你还想颓靡到何时?”陆息沉声询问,“你身上流的是万山界的血,别忘了你肩上担得血海深仇。”

室内沉寂良久,裴栖寒久不言语,陆息低斥:“为师说的话你可以听见?”

“……是。”

“那就别让我失望。”陆息对待裴栖寒向来严苛,他不容置疑道:“此去妖猎,无论你用什么方法都给我将六爪森龙的妖丹带回来。你是我铜临山的大弟子,记住,六爪森龙的妖丹只能被你带回来,可明白?”

“明白。”

“我们羽灵族乃古神遗脉,自云陆诞生之初便居于万山界,世世代代担着守护神木一职。二十年前凡人入侵,一场大火致使神木陨毁。万山界水软山温之地一夕间生灵涂炭,我们羽灵族死伤惨重流离失所。万山界终年遭冰雪覆盖,家毁人亡。我们的仇人是谁,你还没忘吧?”

“没忘。”裴栖寒平声道:“七善门,七善门裴凌柏。”

闻此,陆息脸上总算有了笑意。仇恨是这个世界上让人最深刻、最痛苦的毒药,沾上一点万劫不复。

“你生下来唯一的使命便是为我们羽灵族复仇。别忘了,你身上的天罚,那是古神降下的惩戒。你娘自从把你生下来的那一刻,你就注定这辈子只能为我羽灵族赎罪。”陆息忆起往事,轻蔑的眼中不乏刺骨寒意,他嘱咐裴栖寒道:“苍谷是离万山界最近的地方,去到那里好好感受万山界的雪,感受我们本该生活的家园。”

“是。”与陆息相反,裴栖寒的眼眸中并没有仇恨的火焰与嗜血的欲望,他应答着,只是应答着,他的眸色变得更为深黑。

在踏出风陵堂之前,陆息厉声对他道:“你且在这静思半宿,好好想想你这四年来的所作所为是对先辈的何等辜负!没有仇恨与血气,不配为我羽灵族的子弟!”

“是。”

空**的堂室内,裴栖寒听见自己的声音坠落碎了一地。

一如此刻碎裂在风中的冰雪。

他得报仇,他得拿到六爪森龙的妖丹……他想起自己的任务。

风在呼号,雪在嘶叫。

裴栖寒切实体会到自己的心是冷的,是块冰,是连仇恨都无法使其沸腾的寒冰。

或者说,他是块木头,没有感情,滞涩沉讷。

毕竟区区一个用来复仇,用来赎罪的工具,那是不需要感情的。

器具谈何为人?

他得报仇,他得拿到六爪森龙的妖丹……

他身上背负着着血海深仇的担子。

他得报仇,他得拿到六爪森龙的妖丹……

裴栖寒再三提醒自己,他罪孽深重,已不该再做逗留。

执剑起身,他往风雪里走去。干脆利落,从未回过头。

许悠悠回来,还视一圈也没看见裴栖寒的人影。身后迟赫睡得正香,她上前将人粗暴地摇醒。

“喂,快醒醒!”许悠悠拍拍迟赫的脸蛋,见人将眼睛睁开,她暗恼问道:“我问你裴栖寒呢,我不是让人看着他么?”

“你说他啊,刚刚神神叨叨地醒了,枯坐一会就往西南方去了。”迟赫扒开许悠悠的手回忆道。

许悠悠气道:“你怎么就能看着他走呢,他身上还有伤,万一出事了怎么办,你怎么不拦拦他?”

面对许悠悠的质问,此刻迟赫真向看傻子一样地瞧着她,他撇撇嘴,“我什么水平,裴栖寒什么水平,我能拦得住他?况且他身上那个东西我看着呃……害怕,那还不是无能为力么?你就知道他身上有伤,我还不是半死不活的,你怎么不问问我?”

“哦,我忘了你也残了。你没事吧?”许悠悠面无表情地补充道。

迟赫:“……”

“托你的福,还喘着气呢。”

“那就好,没事就行。”许悠悠连忙将话题再次转移到裴栖寒身上,她问:“那他走多久了?”

“莫约两刻钟。”

许悠悠:“那我先去找他,你就在这里等我。”

“哦,对了,这果子给你,可别饿死了。”说着,她将怀中的果子丢给迟赫。

说完这句话,许悠悠头提起裙子快步往西南方寻迹找去。她小跑了一会,这冰雪处覆的森林中她连半个人影都没有看见。

许悠悠走了一会,迟赫思来想去觉得放心不下,他的解药可在许悠悠身上呢,若是她唬自己不回来了那他岂不是就得完蛋?他重伤如此追根究底都得算在许悠悠头上,自己绝对不能叫她占到一点便宜。

他若是要死了,怎么也得拉上许悠悠做垫背的!迟赫如此想着,也拖着重伤的身体跟去。

小裴他在病中,应该走不远。许悠悠加快脚步,一路狂奔。穿过重重树影叠嶂,她终于在前方看见了一道影影绰绰的人影。黑衣佩剑,如冰似雪,她瞬间就确定了这人是裴栖寒。

“小裴,小裴,等等我!”

许悠悠看见那人似乎是怔住一瞬,她高兴地冲了过去,拉住他的袖子将人扯过瞧了一眼,果然是他。

“你怎么不等我回来就乱跑呢?你自己身上有伤怎么都还不注意些?刚刚没有看见你,我都担心死了。”她长舒一口气,将手里最后剩得一颗果子放到他手里,“让我看看你的伤现在怎么样了?”

“咦,手臂上的纹路居然没了。”许悠悠掀开他的衣袖看,稍有讶然。难不成那些黑线都退回他的心口出了?她实在是想知道裴栖寒的情况,便抬头望向他,征求着问:“能让我看看你这里的伤么?”

她指着他的心。

裴栖寒没说话,许悠悠还当他是害羞,她连忙解释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就只是想看看你的伤。小裴,你还疼么?”

“……”

寡言,冷漠,不理人。

“难不成是发病后又把脑子给烧坏了?”许悠悠踮起脚尖嘀咕,她手心摸上他的额头,“是冰的,也不像是把脑子烧坏了。”

“我们先回去,等和迟赫汇合后再想想办法回铜临,现在就只有师父能救你了,这病还真是难搞。”许悠悠叹口气,给他喂妖丹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许悠悠拉着他想往回走,但裴栖寒脚步也不挪动一下,她回身抓着他的手心硬是想将人拉走,“怎么看着我做什么,小裴,和我走啊!”

裴栖寒甩开她的手,未说一字,但那眼神中蕴含的意思已是十分明显。

“你怎么啦?怪怪的,又闹什么脾气呢?”许悠悠琢磨着,就方才那一会,她也没得罪过他啊。

她向他示好,软软地凑过去。

“离我远些。”裴栖寒如是道。

这态度,这冷语!!!

除了那个裴栖寒还会有谁?

那一刻,一道惊雷似乎在她脑子里炸开,她彻底清醒了。

原来不是他脑子烧坏了,也不是在闹脾气,而是他恢复记忆了!

这几日的记忆好像开了一道闸口,豁然就往她脑海中涌去。裴栖寒不像小裴,他捂不热。

“我……我……”许悠悠咬唇,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她没想到裴栖寒会这么快恢复记忆。他们之间还未建立起深厚的革命友谊,她的计划就兀自被打断。

他这个时候想起来往事会怎么看她呢,会觉得她乘虚而入么?会恶心她么?他自尊心那么强的一个人,能忍受的了么?

毕竟她确实救过他,裴栖寒真不至于如此绝情吧?

许悠悠皱起眉,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怎么办,是A上去,还是装疯卖傻?

她顶着裴栖寒冰冷的视线正纠结,项链里司玉在一旁幽幽地提醒她:

“悠悠,你可趁人家失忆的时候占过他不少便宜。帮你回想一下,你唬过他喊你许姐姐,还编恐怖故事吓他耍流氓,又是喊小裴又是牵手,更为重要的是,你可看见他发病了哦!”

她心中咯噔一下:这回完了,还是装疯卖傻,打死不承认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