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悠悠弯起食指扣响裴栖寒的房门, 久久没有动静。天幕微白,太阳隐在云层中,她耐心等待他的回应。

这回他开门的动作要比往日慢得多,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在生她的气。可是为什么要生她的气呢,她明明什么都没做。

“师兄, 你在吗?给我开开门, 我有话想对你说。”许悠悠放弃了斯文的扣门,转而用手朝那扇门使劲拍去, 啪啪作响的嘈杂声极度扰人,她就不信这么吵,裴栖寒还能在里面坐得住不给她开门。

果不其然, 她敲了没一会裴栖寒便从内开了一扇门,但这回这门只开着莫约一人身形的缝隙,而他的整个人都藏在门后的阴影里。

他这态度,摆明了就是不想让她进去。

“你刚刚误会我了。”许悠悠一见到他就急于解释, “你是不是以为我要把你给我的东西转赠给郭焦,没有那回事的, 你给我的东西我怎么可能给别人呢?”

她的话并没有让裴栖寒皱起的眉舒展开,他瘦削流畅的脸庞上显露出一股沉郁气。见他此刻的神情,许悠悠觉得他不再像是严寒洁白的冰雪,反而更像是沉潭内的一汪腐水。

他在渐渐褪去冰雪的外衣,无意中露出一点满目疮痍的内里给她瞧, 只是这个过程必然是极端痛苦的,痛苦所带来的磨砺她自然要受的。

她在离他越来越近。

许悠悠接着道:“师兄, 你突然出现, 更是不打声招呼就动手, 我自然无法猜到你要做什么。郭师兄受了伤, 我关心他的也是人之常情。何况你和他之前的恩怨我又不知道,你怎么能把这气算在我头上?”

“你从来都不告诉我有关你、有关你身上发生的事情,现在问题出现了你却要把气算在我头上,你这样是不是对我太不公平了?你说那一掌是你还给郭焦的,所以我猜他肯定是在苍谷的时候趁你重伤的时候偷袭了你。我刚刚没能立刻来找你,是在帮你教训他呢,他现在重伤我不顾他就来找你,说明对于这件事情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许悠悠自觉自己所得有理有据,而裴栖寒也不是一个蛮不讲理的人,可她念叨半天裴栖寒对她的态度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这使得她有些摸不着头脑,她都把事情解释得这么清楚了,裴栖寒他这是在生什么气呢?

气她,又气她什么呢?根本就没有缘由啊……

她住嘴后朔雪居内变得异常安静,裴栖寒手上没动作,既不打算让她进屋,也不打算赶她走,两人相视无言。

最后许悠悠实在是憋不住了问道:“师兄,你生气到底是在气什么啊?说出来也好让我找到原因啊。”

她心中都计算好了,要是裴栖寒还是死鸭子嘴硬不开口的话,她就去找陆息要吐真剂,然后趁他不注意就下在他喝茶的茶盏里。这下,看他还开不开口。虽然这吐真剂珍贵无比,但谁让她是许悠悠呢,她相信她要是真的向陆息讨要,陆息就一定会把这东西给她。

裴栖寒觉得喉间有些痒,仿佛是有微下的虫蚁在他颈间的皮肤上爬行。他长久地落在许悠悠身上的目光深默中又带了些迷惘,她刚刚那个问题着实是将他给问住。

也是,他生什么气呢?他明明不喜欢与旁人触碰,为什么还会下意识地在许悠悠奔向郭焦的时候制住她的腕骨?

这回,先逾越的是他自己。

半响裴栖寒哑然开口道:“你既为我朋友,便不要在和那些人接触。”

“啊?”许悠悠微愣。

裴栖寒凝着她的眸子,缓声问:“你不愿意?”

他现在的这副模样无端让她想起小学的时候和朋友闹别扭,然后拉着另外一帮人喊:“你选她还是选我?”

岁月荏苒,时光长流,她怎么也没能想到她会在裴栖寒身上找到已成怀恋的童趣。

还……还有些可爱……

许悠悠扯了嘴角,开怀道:“师兄,我现在可是一个大人了,又不是小孩子。”

嘴角的笑意不散,她垂头嘀咕说:“拉帮结派玩断交,这可是小孩子才往的把戏呢,难不成师兄现在还是小孩子?”

“你、休要胡言乱语!”

裴栖寒重斥一声,整个身子往后退,只听得咵得一声,许悠悠面前的木门陡然关上,力道之大,她看见门都在发颤,随之带起的阵风直呼在她脸上。

“师兄,师兄?”许悠悠努力抿唇忍住自己的笑意,她语调高昂,尾音上扬,话里是憋不住的得意,“我又没有说你是小孩子……”

再度被他拒之门外,许悠悠兴奋之余又止不住郁闷。她家师兄果真阴晴不定,话没说两句呢她就不知又惹到他哪处的雷点,翻脸说来就来。

她敲了敲门,继续道:“师兄,我知道你和他们有仇,可我刚来铜临山的时候受过他们的恩惠,虽然你也救过我的命,但我也不能当白眼狼吧?不然别说是你不会信任我了,连我自己都要唾弃我自己。我把你当朋友,我也把他们当朋友,你们之间的私怨我不过问行不行?后面的试剑大会我还是支持你的。”

说了半天的话,她口干舌燥。

“师兄,你理理我呀。”

久久得不到裴栖寒的回应,许悠悠撑着脸在门前的台阶上坐着休息,她让司玉记着时间,莫约过了半个时辰后,她听见屋内有脚步声响起,似乎是往这边来了。

她大喜过望,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台阶,扣门喜道:“师兄,你想明白了吧?那块给我开门。”

她想象中的场面并没有出现,裴栖寒过来不是给她开门的,而是在门上加了禁制,以防她使用些不正当的手段破门而入。

这下,她可是连门都碰不得了。

“你!可恶。”许悠悠在门外干蹬着脚生气。

屋内传来裴栖寒冷淡的声音,“你若再聒噪,我便用禁言术。”

“谁聒噪了!”许悠悠狡辩完这句话就闭上了自己嘴,她知道这种事他裴栖寒还真能干出来。又说她聒噪,可方才的半个时候她光坐在石阶上发呆了,哪里来得聒噪。

或许她那时想的是对的,裴栖寒就是想过来给她开门的,但不知是何原因,他的气性又上来了。

哎,真是个死傲娇。

“切,不理我就不理我,那我走了。我根本就没有做错什么,裴师兄,你突然这样,我怕也要生气,我也不理你,等我走了,你就等着自己在屋里偷偷哭去吧!”她留下这句话,提起裙摆气鼓鼓地下了台阶。

脚步声远去,一下一下敲在他心上,他不负所望,终于再一次成了孤家寡人。

裴栖寒端坐在屋内为自己沏茶,心中埋着压不下的懊恼。茶不能解忧,冥思亦不能解忧。忧上加忧,便是无常的喜怒。

近日来,他在许悠悠面前频繁失态,这已经超出了他为他们之间的关系划归的界限。

喜怒明于色,这不像他。

今日,他只是凑巧看见了那一幕,那时郭焦找她讨要灵泉,许悠悠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他无法判断。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不想看见许悠悠同意郭焦的要求,也无法忍受。她若是给了,便是真的背叛了他。

他不要模糊的猜度,更不要难以明辨的结果。

故而在许悠悠做出决定之前先为她做出选择,这方是上上策。

裴栖寒揉捏着自己的眉心,深觉自己冲动的举动大抵是疯了。他本该看着许悠悠做出选择的,看看她是不是居心叵测,是不是要背叛自己。

可他为什么不敢呢?

裴栖寒附在杯壁上的指节微白,他想也许他那时的选择是错的。真不该放由许悠悠来到自己的身侧,如今,她着实侵扰他良多。

一杯热茶已经放置温凉,裴栖寒陷入在自己的思绪中任然没有缓过神。

窗边窸窸窣窣的响声将他的思绪扰乱,朔雪居少有生灵到访,他起身踱步往前,正欲一探究竟。

忽地,窗子从外打开,一截橙色的衣料挂在窗棂上,窗门侧边挂了个人,正随之摇晃。

“嘿嘿嘿,surprise!”许悠悠弯起身子从旁探头,一手撑着窗框,一手朝他挥舞,生怕裴栖寒看不见她。

是她。

裴栖寒没再往前走动,只静静地站在原地注视着她。

许悠悠手脚轻便灵活地从窗门上跳至窗台,她眼眸明亮荧闪,璀璨夺目。她一来,便吸住了裴栖寒的视线。

她坐在窗台上,侧过身将窗户扒得更开,有了豁口,春风猛得往屋子里灌,“师兄,我特意过来给你开个窗,透透气。”

光鲜亮丽的少女可比那夺目的日光,她一来这屋子里的阴翳便去了大半,那不散的冷寂仿佛也猫到了角落里躲起不见踪迹。

她拍拍手从窗台上跳下,踩着轻盈的脚步到他身边,扬眉吐气道:“想不到吧,我还会爬窗户!你锁了门也拦不住我的。”

“正所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你小师妹的脑瓜子还是很灵光的。”她用手肘碰了碰裴栖寒的手臂,爽声道:“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所谓出奇制胜,她这一招看样子把裴栖寒给惊得不轻。

裴栖寒不动声色的挪开身子,许悠悠嘴里哼着小曲快步跟上。她可看清楚了,她现在碰他,他的眼里不是厌恶而是闪躲。

冰山,冰山,捂捂还是能化的。

“你把门上下了禁制,我当然就只能走窗户进来了。”她自然而然地在裴栖寒对面坐下然后给自己倒了一盏茶喝,动作熟练无比,像是他这里的常客,还是个根本就没把裴栖寒这个主人放在眼里的常客。

跟裴栖寒生气,这买卖实在是不值当,劳身伤心,倒不如随心所欲,开开心心的刺激他,反正他也奈何不了她。

过了这么些天,许悠悠早不怕裴栖寒的眼神了。

“爬窗户可累了,要不是为了你,我才懒得干呢。”许悠悠将茶水一饮而尽,“这件事情,公平点算,我们两个都有错,所以我暂时先不计较你对我的冷淡啦。”

“看在你还是个伤患者的份上。”她补充道。

她来得目的很明确,她就是来为裴栖寒换伤药的。

她上次从他这第一次拿灵泉后看过裴栖寒背后的伤,惨不忍睹。

他从不涂药,伤口恢复得很慢。净身的时候也不知道注意一下,就让灵泉浇在自己背后的伤口上,真不知道他怎么做是在干什么,到头来疼的还不是他自己?

那次,还是她对着裴栖寒死缠烂打,他才肯让她为他看伤上药。裴栖寒脾气是倔强了些,有时候吃软有时候吃硬,给他上药么,自然是要来硬的。

“先说好,咱们一码归一码,今天的事情可不能算在上药上面。现在我是你的大夫,你是我的病人,你要再耍小脾气我可不惯着你。”

许悠悠驾轻就熟地从货架上取出伤药,她取好物件后便见裴栖寒仍旧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她走近用眼神示意道:“我现在可是你的大夫,不是你的小师妹了。”

她想起第一次让裴栖寒在自己眼前解上衫露出后背的时候,那时她也是费了好大的口舌。他如此扭捏,她甚至在想自己干脆沿用第一次的备用方法好了,直接将裴栖寒打晕,无比省事。

没等她心里的小九九再继续胡思乱想,裴栖寒便犀利地问道:“你在想什么?”

许悠悠也不瞒他,直言道:“我在想你要是这么介意,我直接把你打晕了就好。”

她诚恳道,甚至在他面前再三起誓,“师兄,我真对你没有非分之想。你大可以相信我。”

她把他当朋友,可没把他但情人。这年头谁会喜欢一个冰山呢!

“我现在的身份是医者,你的□□在我面前也不过跟一块猪肉一样没什么分别,我的职责就是为你上药,而我只会做自己职责之内的事情。你放心,我不会趁此机会占你便宜的。”

毕竟她第一次脱他衣服的时候就没有什么别的想法,纯洁的不能再纯洁了。

裴栖寒的后背鞭痕交错,实在是谈不上好看,说可怖还差不多,她除了惊叹外什么歪心思都没有。

裴栖寒的筋骨精瘦强健,每回她碰他伤处的时候他臂侧的肌肉会稍稍紧崩,半束的墨发笼在肩侧,冷贵的像只天边的云鹤。

论脸蛋,倒是无人能和他相提并论。他生的实在俊美好看,五官似刀刻斧凿,巧夺天工。要是他脾气没那么坏,那便堪称完美。

她轻手轻脚地为裴栖寒上药,然后缠好纱布,尽心尽力,活像一个治病救人的医者,末了她听见身前的人缓缓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孤僻,是个怪胎。”

许悠悠手上一顿,“我可没这么想,说了多少遍了,你不要把你想得认为是我想得。每个人生来就有自己的性格,成长环境都会影响着人,你要是觉得自己不好那就做出改变,你要是觉得自己没问题,那就不变。反正只有你是你,其他的也没什么重要。”

“师兄,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许悠悠道,她记得裴栖寒向来是不在乎别人的想法的。许是今日,他也觉得自己过分了吧。

裴栖寒鼻腔里轻微泄出一丝哼鸣,他几度张唇欲言又止。

“嗯,怎么了?”许悠悠问。

上完药后,裴栖寒拢好自己的衣衫,轻声答:“没什么。”

有时候他自己也弄不懂自己。

*

这日,许悠悠履行自己的诺言,提着一篮子的蔬果前去探望郭焦。

刚到门口贺生出来迎她,顺便顺走了篮中的一颗果子。许悠悠没好气地看向他,这东西可是给郭焦的,他怎么好意思偷吃!

进了屋,邵云程及其余的众弟子都在,三两成群围在一起讨论着郭焦的伤势。

他平白无故地受了很严重的内伤,诸位师兄弟们关地向他问起缘由,他趁众人不注意时小心翼翼地抬眸看着许悠悠,旋即便将目光撤下。

有人察觉到他的闪烁其词不肯将真相道出,便指着许悠悠调侃道:“我说郭焦,你受伤了看小师妹做什么?难不成你这一掌还是我们小师妹打的?众所周知小师妹她可没什么修为,你这内伤来得蹊跷啊。”

“瞎猜什么,谁说我这伤是小师妹打的了?”郭焦气闷道。

“开个玩笑么?你至于这么认真?”那人继续说道:“前日问你缘由你支支吾吾地答不上话,我这不是关心你么?大家问你缘由你不答,现在轮到小师妹问你,这你总该说了吧?”

那人将话头抛给许悠悠,“你说我说的对吧,小师妹。”

许悠悠抿唇笑而不语,并没有接他的话。

郭焦不太敢注视许悠悠的眼睛,只将自己的脸藏入柔软的枕头中,平声说道:“只是修炼的时候一时走火入魔,你们别多想。”

“不太对吧?”其中有一人提出疑问,“你昨日衣禁大敞开的时候我见道了你胸口上的伤,分明像是掌伤,皮肤的伤痕上还有锋利的棱角,这个掌风依我看像是裴栖寒的。”

“什么?裴栖寒的?”人群中有一人发出惊叹。

“你的意思是说裴栖寒平白无故打了郭焦一掌?”有一人气氛道:“真是欺人太甚,迟早有一天我得把他手里的妖丹抢回来。”

另有一人阴阳怪气道:“你少说些,小师妹可还在这呢。”

“哦,也对。我到是忘了,小师妹如今和那废物关系是越发的好。”

“你们!”许悠悠气道。

看着眼前愈加激烈的讨论,许悠悠正欲开口道明原委。

“诸位师兄弟,口下留德。小师妹她一直清清白白,干干净净,你们别污蔑她。”郭焦恰时看了许悠悠一眼,他出言制止了众人的揣测。

接着他对提出疑问的那人嫌弃怼道:“大晚上的想必你肯定是看错了。再有,谁没事会盯着我的胸口看,你莫不是有什么别的爱好。”

那人耳根一红,张口结舌吞吐道:“郭焦,我警告你,你可别乱说话。”

“那你先别乱说话。”郭焦眉间带着不悦,“我只是当纯练功的时候差点走火入魔受了内伤,此事与裴栖寒无关,你们不要多想。”

一人调侃说:“走火入魔,郭焦你练功的时候想什么走火入魔呢?”

人群中有人起哄道:“该不会是在想我们的小师妹吧。”

陡然被提到名字的许悠悠怫然不悦,即刻便道:“你们别乱说。”

现场乱做一团,郭焦捂着胸口从**爬起来,直接将那些聒噪的人群给轰了出去。他们闹也闹完了,是时候该散了。一时之间房间内便只剩下他,许悠悠,邵云程与贺生四人。

屋内一时悄无声息,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说话,邵云程出言提议道:“既然是练功导致走火入魔,不如出去见见天光,明心静气顺便也去去晦气。”

郭焦应是。

一行人走到屋外,邵云程将手搭在郭焦身上,语重心长道:“既然是走火入魔,最近便多念些清心决,静心咒。”

“是,师兄。”

离试剑大会还有十天,郭焦这会负伤,必定是不能上台比试。

许悠悠起初提出试剑大会本意就只是想让邵云程与郭焦比试,但在陆息的改动之下,这场大会变成了全员间的较量,想来能在这场比试中拔得头筹,名列前茅的人按照铜临山的规矩当有资格享有更多的资源。

巨树底下,邵云程言语间尽是无奈:“你们一个个还真是不让我省心。贺生自愿放弃参加试剑大会,如今郭焦又负伤,这回我的左膀右臂可都失灵了。”

这话自嘲意味十足,贺生赶忙道:“邵师兄谬赞了。我一个闲人,怎么能算的上是师兄的左膀右臂。”

贺生从来不是一个谦虚的人,他这话在同邵云程撇清关系,他从不拉帮结派,更不可能对团体有所归属。那时在陈情书上签字也只是凭自己一腔意图而为。

许悠悠开口问:“贺师兄,你为什么要放弃参加比试?”

贺生敷衍她道:“同人比试可不是我的强项。”

他的弦外之音许悠悠听懂了,她便故意说:“哦,我知道了。比试不是你的强项,坑我钱就是你的强项了,是也不是?”

“小师妹这话有理”贺生捏捏自己的下巴,装作思索的模样。

“诶,我开玩笑的,你不会真当真了吧?”许悠悠指着贺生的良心,忿然作色道:“不许坑我的钱!”

她炸毛的样子将众人逗得开怀大笑,欢乐气氛中许悠悠自己也忍俊不禁。

一派其乐融融中,邵云程不知怎么便挪开目光投向远处,他脸上神色一动,扬起的嘴角忽然就收起,平下。

许悠悠最先注意道,便问:“邵师兄,怎么了吗?”

邵云程摩挲着自己的手指,眼中晦暗不明,轻声作答道:“无事,刚刚是只猫过去了。”

还是只不常见的,会伤人的猫。

许悠悠讶然:“铜临山上还有猫?在哪呢,我看看?”

前方是一处密林,灌木丛生,繁茂翠绿的枝叶遮住人的视线,那里有什么,叫人看不明晰。

邵云超伸手拦住她,“猫早没了踪迹,再有师妹你以后再在铜临山遇见野猫野兽,莫有贸然接近,这里的生灵可会伤人。”

“猫又什么好看的,你不是喜欢花吗,我刚好也收集了几种野花,小师妹我带你去看看。”郭焦过来道。

“哦,好的。”许悠悠收回自己的目光,跟着郭焦走了。

待到晚间,她才从晴昌坞回来。

一天时间匆匆而过,许悠悠想着她该给裴栖寒去换伤药了。可是她走着走着,额头又狠狠地撞了一下。

她伸手朝前触了触,果然又是一堵墙。

她深吸一口气,颇感无奈。

她今天也没见他啊,这人又闹什么别扭呢?

再者相同的招数他到底要用多少遍啊!

她使劲敲敲结界,那结界不碎,岿然不动。虽然她可以去找陆息帮忙,但她气性也上头,一直都是她低头,她不干了!

一个人闷在里面,看憋不死他!

许悠悠把弄着自己腰间的绦带,头也不回地离去。一连三天过去,许悠悠仍旧没有理他的打算。

晾置裴栖寒的日子无趣得紧,她闲来无事东游西逛,看山看水,拈花惹草,日子一天天混过去,少座高冷冰山也算变相少了种乐趣,她倒还挺不适应。

路遇贺生,他正沿途弄着他的小玩意,他脚边摆着好些黄纸厚符,手上折纸的动作不停,没一会他折好了一只纸鹤。

许悠悠觉得新奇,凑过去问道:“贺师兄,你拿的是什么东西啊?”

“传信的纸鹤。”贺生见许悠悠感兴趣的模样,眸中闪烁着灵光,他吹一口气,手中的纸鹤便跟活了一样,纸折的双翼扇动着飞至半空。

看来又是个有趣的小玩意。

“这东西可难得,我跑了好几个地方才寻来的。”贺生对那纸鹤喝了一声去,它便听话地停在许悠悠眼前。

许悠悠惊讶道:“三天,你就下了一趟铜临山?”

她摊开手掌,纸鹤就歇在她的手心。

贺生道:“那当然。”

许悠悠眼中流露出羡慕的神色,她说:“你下次下山的时候能不能带上我?我也想下山玩。”

贺生揶揄道:“你师兄我也不是没有过这种想法,可你看你一天天的,哪里像是有空的样子。整□□朔雪居跑。”

“我这几天都没去了。”许悠悠开眉展眼,平淡地说出自己的忧愁和现状。

贺生眼中多了八卦之意,他直眉瞪眼道:“怎么了,你又和他吵架了。”

许悠悠用手指挑弄着掌心里的纸鹤道:“也没吵架啊,他就是突然的不理我了。”

“这样啊!”贺生心中有了主意,他对她说:“你看啊,我这纸鹤呢,也可帮你去传信,看着你是我亲亲师妹的份上,便宜卖你,五十两银子怎么样?”

“五十两?你明明可以去抢,还非要送我纸鹤,贺生你可真是太有良心了。”许悠悠捂着自己的钱袋子,差点感动得声泪俱下。

“你可别小看了我这纸鹤,它可是由符箓所绘的灵物,不仅能飞越裴栖寒的结界还能传递任何你想给他看见的文字景物,山川河海,四季美景……这些都不在话下。”贺生道。

许悠悠摇摇头,皱着一张脸故作凄凉道:“口袋瘪瘪,没有钱钱。”

“哎,行了行了。我五十两又不只是卖你一只纸鹤,我给你五张符纸,你觉得怎么样?”

才五张符纸?还不够人塞牙缝的呢!

见许悠悠颇为犹豫,贺生便道:“这样吧,我给你透露一下我从山脚下听来的小道消息。听说五天后会有陨星雨降落,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景,对着陨星雨许愿,天上的神仙说不准会帮你。”

陨星雨,这不就是流星么……修仙界也信这一套么?许悠悠心想。

贺生见她稍有走神,便津津乐道:“五天后的陨星雨夜,你想和谁一起去看。”

他亮黑的眸子里泛起一股兴味,向许悠悠推销他的产品道:“你看啊,你要是想约人去看陨星雨,古有鸿雁传书,今朝你来个纸鹤传情也不是不行。”

“风情月意,缱绻幽馨,正是良宵好时光。”

许悠悠听得瞠目结舌,深感他胡说八道功力之深厚,“你瞎说什么呢?”

“小师妹,你这就不懂了吧!师兄我这是再给你出主意,裴栖寒不是不理你么,你总不得把人约出来问个清楚?”贺生授意,那纸鹤便在许悠悠掌心轻啄,“正巧有这小东西帮忙,百年难得一遇的小机会,小师妹你可得把握住了。”

“你说得也是。”许悠悠大手一挥,豪横道:“那给我来五百张叠鹤纸吧!”

“五……五百张?”贺生几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许悠悠撇撇嘴,一手拍在他的肩上,正色道:“没错,就是五百张。师兄,把你的嘴巴收收,别像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贺生存疑问说:“我这五十两可就五张纸,你张嘴就要五百张叠鹤纸,你有那么多钱嘛?”

许悠悠挑眉道:“先别问我有没有那么多钱,你有五百张纸么?”

贺生道:“区区五百张,我当然是有的。”

许悠悠点头:“那就好。”

“那你什么时候给钱。”贺生道。

许悠悠:“谁说我要给钱了?”

贺生:?

眼前的少女狡黠一笑,贺生便听她道:“我买你这么多纸,按照友情价加上折扣价先打五折,唔……然后我要分期付款。”

“分期五百年,你看这样行么?”许悠悠张扬道。

贺生眉尾跳了跳,“五百年,你这也太离谱了。”

许悠悠轻哼一声,“你也知道离谱啊!”

贺生干咳两声,以饰尴尬。这年头,兔子都变狐狸不好骗了。

*

裴栖寒的窗边停了一只尖嘴纸鹤,它正一下一下地往窗棂上啄。

窗子是开的,稀碎的斜阳透进,将吹落在地的宣纸照得豁亮。

裴栖寒坐于书案边正提笔写字,他的手侧堆了满桌子的清心诀和静心咒。他提笔,短短几十字的清心诀他千百次地重复,在宣纸上落墨,而后在白纸黑字之间奋力按下他心底那一点燥意。

这纸鹤他起初并未在意,只是它啄窗的动作越发频繁,咚咚作响,实在是扰人清净。

裴栖寒双指捏诀 ,正欲结果着不知来处的灵物,忽地,这纸鹤发出一声长鸣,他闻声抬头望前看,便见纸鹤从窗边飞进,所到之处随着他的尾翼拉出一道绚烂的鎏金光芒。

纸鹤飞到他的指尖轻啄三下后便散开,折痕犹在,那纸上一排字迹。

[师兄亲启:明晚卯末辰初之时,诚邀师兄赴会与我共赏陨星雨落良景。]

这毫无章法、龙飞凤舞的字迹他认得,是许悠悠的。

陨星雨有什么好看的,无趣。

他们已经有五日没见了。五日,这朔雪居内,清心诀和静心咒散了一地。环境再安静,也困不住一颗浮躁的心。

他正要撇下这纸条的时候,窗户边又停下一只一模一样的纸鹤,他走上前想一探究竟。这次纸鹤的两只翅膀上被涂山了苍翠的染料,像是自山间群青飞来的使者。

他伸手,窗边送来习凉的风,纸鹤扬起高傲的小脑袋,随即在他面前舒展开来,墨黑的笔迹仿佛在青翠色泽中流淌,□□染出的云雾如同活了一般在纸上缭绕。

上面写着让他出朔雪居往外看。

想来许悠悠又是在外面弄了什么小把戏来逗弄他,裴栖寒觉得无奈。无奈之余,他也并未止住自己的脚步,或者干脆讲将窗门禁闭关上。

他微理自己的衣襟,推门出去。竹枝斑驳纵横,满山遍野的纸鹤在他屋前盘旋。恰似鸿雁衔云,晴空排鹤飞舞,无声中更添灵巧生动。

飞鹤恣肆,独不见人。

那覆满一片天的纸鹤齐刷刷地散开,纸上各色入墨,如一副徐徐的画卷在他眼前展开。

画里,江水奔腾,岚风流泻,远山深碧,一轮红日高映。

他耳边恍惚升起江水轰鸣,浩浩汤汤长流入东,葱茏碧树参天,鸟雀俯仰直下。

绘生绘色,栩栩如生。

画的末尾,是一个潦草的猪头。

连片的符纸轰然散落,在空中四溢,大都叫风一吹留挂在尖锐的竹枝上,另有一张符纸,倔强地随风打着旋飘落在他眼前。

裴栖寒下意识伸手去接,符纸上还有一行小字:

[不许拒绝大美人的邀请!]

他将这符纸揉进手心。

真是……一点逃开她的办法也没有。

作者有话说:

师兄是真的有病还病得不轻,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悠悠是真的很辛苦,平常人遇到这种人早跑了(无奈笑:-D)

其实我已经写了4.5k的男主视角+分析,是截止到目前的剧情。但是想来想去觉得现在放不太合适,女主视角里男主的人设还是片面的单薄的,这也就导致我们站在女主视角里看男主的时候,他总是很过分,冷冰冰的,没有人情味,忽冷忽热异常高傲,其实男主所呈现出来的外在和他的内在心理是有差距的。

作为作者,男主在我的视角里,他的人设是完整的,他所有的性格,行为,内在动机都不会无缘无故产生。

大家好像是觉得男主才开始慢慢融化,才开始在意女主,其实不是这样的,因为男主整个人是内敛的,他的挣扎他的纠结不会表现在脸上,而是无穷无尽的精神内耗。所以他真正表现出来的只是冰山一角。

我们简单说几个点:

1.他真的特别在意女主对他的看法。

在苍谷的时候,他就已经在意了。在他恢复记忆之后,从森龙爪下救出女主,女主“偷偷摸摸”地跟着他,然后把人跟丢了,她生气说讨厌男主,然后让我们来看看男主是什么表现:他们烤火的时候,他给女主摘果子,女主很开心,说男主真好,可是男主他完全没有领悟到女主的话,而是拐弯抹角地说他听见了女主说讨厌他。

第二次,女主陪他一起受罚,他的态度已经软化,气氛到了,女主跟他诉衷肠,欲扬先抑嘛,她先是说男主从前有多么多么讨厌,然后男主就翻脸了。

男主在铜临山这样一种诋毁污蔑背后谩骂的环境中生活了四年,他早就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了,连陆息对他的看法他也不在乎,不然他的修为也不会停滞四年,当然他心中还是有恨的。

那他为什么唯独对于女主说讨厌他的话耿耿于怀呢?他还无动于衷吗?

当然不。

[世界上千千万万人,我只在乎你。]

2.忽冷忽热

为什么会这样,首先我们要清楚男主对于女主的定位,或者说是对于他们情感之间的定位:女主对他的好半真半假;女主想要从他身上获得某种东西,可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他对女主不好,女主不止一次说过讨厌他。

再来让我们看看男主视角里的现实世界:许悠悠和那些曾经伤害过他的人交好,她身边有千千万万的人,而他肯定不是对她最重要的那个,因为她说过她讨厌他。可是,裴栖寒身边却只有一个许悠悠。

[我只有你,而你拥有全世界。]

悲哀的是,他不曾真正地拥有她,许悠悠只是现阶段的存在于他身边。存在不是拥有,他不拥有任何东西,他身上空无一物。

女主像一团火一样在他身边,她是这世界上唯一在乎他感受,对他好的人,他怎么可能无动于衷,他怎么可能像外表那样表现的那么平静。

可他会低头吗?不会。

他仍旧是高傲的,这个高傲不是说男主对女主有优越感,而是他为了抵御外界伤害形成的一种保护机制。

如果他不再高傲,没有了护身的铠甲,那他早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高傲是假,卑微才是真。

让我们又回到他对女主的认知上,这种认知与定位使得女主没有给予他足够的安全感,他没办法交付自己所有的信任,故而疑神疑鬼。

和许悠悠待在一起的时候,他就非常容易上头,可是一旦许悠悠从他身边离开,他能独处能自己思考,现实与过往就会反复提醒折磨着他,行差踏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他在反复上头和理智回笼冷静间来回拉扯,而这也就导致了他为什么会对女主忽冷忽热发神经。

3.妖丹和做饭

男主一直在问女主,她想要什么。这是因为在男主的认知里别人总会从他身上拿走些什么,无论是谁,从来都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对你这么好。人无利不往,许悠悠这么对他,他不知道她想要什么,万一给不起又该怎么办?

从邵云程口中听见模棱两可的话,他又想起来了对于许悠悠的最初定位和印象:不怀好意,蓄意接近。

为了免于受伤,他只好再次拒绝她。

真的拒绝了吗?当然没有,因为结界不再对她有效,那晚,他以为许悠悠接近他是为了要妖丹,这反而使他松了一口气。她若是只要妖丹,那他给的起,这也就意味着,他可以无条件理所当然享受她对她的好,因为他给的起。

他要求女主给他做饭,但他却不吃,他接受女主给他的伤口上药,看着女主对他笑,逗他开心,他仿佛饮鸩止渴一般享受着女主对他的好,享受着这一点虚假的温暖。

在他眼里,他知道所有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许悠悠只是为了妖丹才会这样对他,没有真情实感只有虚情假意,即便是这样可他还是沉沦,还是上瘾。痛苦又怎么样,煎熬又怎么样,反正都是假的,不如就在当下麻痹自己。

事情败露,原来她要的不是妖丹,她不要妖丹要什么?他想不明白,许悠悠已经很久没理过他了,她在牧云阁……

他不会做饭,做的难吃,许悠悠不要妖丹,他没有什么能给她的,似乎就只有糖能哄人,他没有保质期这个概念,以为珍藏十年的糖还能吃,可和好没多久,他又生气了,因为恐惧与嫉妒。

与其说是隔离许悠悠的结界倒不如说是自囚来得更合适,这是他最后的,唯一的能保全自己机会。

男主用得情不必女主少,他得先把自己的心捅穿了才能给女主回箭头。

拨开男主高傲的外衣,他其实早已经卑微到了尘埃里,女主没有给他足够的安全感,他们的信任也不够牢固,除了冷漠,他再也没有别的东西来伪装自己。

他能骗过所有人,可一旦女主真的不理他了,他又受不了。他依赖女主,爱上女主的过程就是一种自虐,因为这种爱对他来说是无望的。现阶段在他的视角里,女主未必是救赎,更有可能是绝望的深渊。

他要真把自己的心给出去了,一旦女主忽略他不理他,对他而言这种感觉跟被凌迟一样,比他受过得所有伤害都要痛苦,难挨。

假如有一天女主从他的世界里离开或者是消失,他活不下去的。

本来只想简单说一下,但是写着写着又写了这么多,刚刚一看字数居然有2k,内容和我上一个写得视角和分析差不多,就是更含蓄更内敛了一些。

那篇分析等到了大结局,男女主感情线,包括他这整个人物完善后我把对于男主整个人的剖析补全放在作话里吧,后续番外也会出一下男主视角。

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作者会加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