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下雨了。”王镇长说着从驾驶座上扭过头看了后座的青年一眼。青年便是从天枫市来临山镇查案的张云清,不对、他现在的身份是临山镇河西村村小学的一名英语老师。

张云清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也没作其他的回应,坐了一天的车让他的神色略显疲惫。好在山里的景色宜人,尤其是这深秋季节,到处都能看到火红的枫树,这让张云清感觉有些亲切,觉得自己并没有离开市区多远。

可惜天公不作美,此时的天色阴沉沉的,看样子随手都有可能下雨。不知道慕晚晴那边的调查进行得如何,有没有李刚的线索?不知道张昊那帮家伙在他离开这段时间会不会好好配合刑警队工作?不知道刘思媛在国外玩得如何……各种情绪在他心头交织,使他无法分心去回应王镇长这句简单的、礼貌的提醒。

不知想到了什么,张云清掏出了手机,先将手心的汗在大腿上揉干,又将手机屏幕习惯性地在胸口擦拭了几下,按亮一看,居然没信号了。这可不是个好消息,他还等着听调查进度的。

王镇长透过前车镜注意到了张玉清的举动,微笑着问道:“在等电话吗?”

“没信号了。”张云清随口回应了一句将手机揣回了兜里,嘴角浮现出招牌式的笑容。

“山里就是没信号。没关系,村小学里有部座机,到了再打吧。”王镇长说完单手握紧方向盘,另一只手从他卡其色西装兜里掏出一包捏得皱巴巴的塔山烟,朝身后摇晃了一下,“来一根?”

“不会,谢谢。”张云清摆了摆手。

王镇长没强求,也没问张云清是否介意他抽烟,他熟练地从烟盒里抖出一根香烟叼在嘴里,又掏出火机点燃,吞云吐雾起来。良久,王镇长才说:“云清啊,像你这样不抽烟的优秀的年轻人很少了,不会是嫌烟不好吧?呵呵。”

不抽烟什么时候又和优秀扯上关系了?张云清知道王镇长是想消除他俩之间的隔阂,拉近彼此的距离,然而王镇长后面那句话又显得很多余。张云清赶紧说:“谢谢镇长,我真不会,倒是要谢谢您亲自送我过来。”

“不用客气,河西村村小学已经很久没来支教老师了,镇委领导班子对此事也很重视。不过村小学的条件可能会差一些,希望你不要介意。以前有几个支教老师来了没多久又走了。我们能理解他们,这里的条件确实有点苦。”王镇长打着官腔说。张云清却从他的这番话中听出了几分伤感。

“嗯,我知道,我看过这里的资料了。”张云清重重地点了点头。能来这里张云清早有了面对任何困难的心理准备:能有多困难?不就是食宿条件差点、医疗卫生条件落后一点,要没这点觉悟张云清也不来了。

王镇长似乎对张云清的回答很满意,不住地点头,他猛吸了一口烟,将剩下的半截扔出窗外,吐出最后一口烟雾:“你也别担心,村小学的李校长和陈老师都是很好的人,他们在小学已经工作十几年了,你到了之后有什么困难就和他们沟通一下,有什么需要也可以通过他们跟我反应。”

“好的、我知道了。”张云清不明白王镇长为何会单独提起李校长和陈老师,后来他才知道这个村小学就他们两个老师。

“到了那里之后好好辅导孩子们功课,争取尽快融入进去,另外不要影响当地居民的生活,你还要注意。”说到这里王镇长猛地顿住了,脸上飞速闪过一丝尴尬之色,将嘴边的话硬生生地咽回了肚子。

“怎么?”

“没、没事。好好工作,别多想。我替这里的百姓谢谢你。”

“呃,王镇长你言重了。”

车内渐渐安静下来,张云清的心也随之平静。汽车在这条只允许一辆机动车通过的公路上颠簸着。车身左右摇晃,像坐船。张云清没有晕车的习惯,他担心的是从路旁横伸出来的枯树枝会伤到他,便将车窗摇了起来。

跟着张云清又发现,这还不是他唯一需要担心的事:进山公路像一条悬空的丝带在群峰峻岭间缠绕,在路过悬崖时,他都不敢往窗外看。

让张云清安心的是王镇长对这里的路况很熟悉,他的驾驶技术也不错,如果他能让这辆车子不像现在这样抖得这么厉害就更好了。

车子越往前开路越难走,天空像一盏被人拧了一下的台灯陡然暗了下来,不多时就有豆大的雨点“啪嗒啪嗒”地打在车窗上,再一会儿台灯被人踢掉了插座,天色又黑了几分,涂抹在乌云上的墨汁毫不留情地往下掉。

闪电将天空划开了一条大口子,好像有一只巨大的眼睛正迫不及待地顺着这条口子向下张望。眼睛眨一下,天空亮一下,眨一下、亮一下,眨一下、亮一下……

车内的王镇长也变得有些焦躁,张云清倒是没什么变化,仍是那副古井不波的老样子。王镇长猛地拍了一下方向盘,嘴里小声嘀咕了几句,由于雨声太大张云清也没有听清楚,大概是说天气不好。

张云清正关心着车子周围的情况,如今车子正经过一个山坳。右边是个种满松柏的小山坡,左边是几块农田,坚硬的山路在雨水的冲击下变得泥泞不堪,不少地方都积起了水洼,车子就更颠簸了。

“是时候找人好好修下这条路了。不过没关系,还有几里路就到了。”王镇长像似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张云清说,他的声音很快就被雨声掩盖。张云清看着车前那一对上下晃动的雨刷暗暗祈祷: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屋漏偏逢连夜雨。

王镇长驾驶的汽车打滑陷入了一个水洼中。王镇长加足马力,怎么也无法将车子开出来。

车内两人大眼瞪小眼,张云清自告奋勇:“我下车推吧。”王镇长大小是个官,总不能让领导干这活。

王镇长没有异议:“你小心点,路滑。”张云清给了他一个稳定军心的笑容,脱下身上装钱包和手机的羽绒服下了车。

雨打在身上有点痛、有点凉,张云清能清楚地感觉到雨水顺着他脖子钻进他的裤裆,张云清不禁打了个寒颤,扬声说:“王镇长,我喊一、二、三,你就开!”他也不知道王镇长有没有听见,独自走到了车尾。

大雨很快就把张云清淋成了落汤鸡,他的眼前一片模糊,只能看见两个后车灯在不住地闪烁。

车轮陷在水洼里有点深,张云清在路旁随手捡了几块大石垫在车轮下,双手扶住车尾高喝:“一、二、三……一、二、三……”

张云清手脚并用,王镇长也踩紧了油门,车轮“呜呜”转动溅了张云清一身的稀泥,又很快被大雨冲洗干净。张云清忘我地推着车,只想快点离开这鬼地方。

“啪!”什么东西掉在了车顶上?张云清下意识地抹掉脸上的雨水,就见一条黑狗瞪着铜铃大小的眼睛死死地瞪着他,它的嘴微张,沾染着血丝的尖牙露在外面,毫无生气。

“啊!”张云清惊呼一声,向后猛退几步,一屁股坐在了水洼边。如果这事让王羽佳他们知道肯定会笑话他,恐怕连他们也想不到张云清会有如此丢人的时候。

就在这一刹那,张云清仿佛看见右边山坡上有一个黑影从一棵大树后闪过,很快就被雨幕吞没。张云清脑中一片空白。

王镇长见车后没了动静立即下车查看,就看到张云清呆呆地坐在水洼边,车顶上的那条死狗也把他吓了一跳。

他赶紧上前将张云清扶起,环顾四周一眼,破口大骂起来:“妈的,是哪个混蛋搞这种恶作剧?!云清,你没事吧?你放心我一定把这事调查清楚。别害怕……”

张云清尴尬地笑了笑,他没有告诉王镇长他怕狗,只是强作镇定对王镇长说道:“没关系,只是一场恶作剧而已。我没事,镇长你放心。”这条死狗显然是冲人来的,看样子更像是冲着他来的,可张云清是来河西村支教的,也不认识这里的人,是什么人会对他心存不满,要送这份特别的见面礼给他?张云清心想有时间倒是可以查一查,如果真是恶作剧他也没有想过要追究什么,怕只怕对方还有别的意图。

王镇长颇有深意地看了张云清一眼,没再说什么。

大雨像关不掉的水龙头仍旧“哗哗”的下着,张云清和王镇长合力挪开了压在车顶的黑狗尸体。

在抬尸体的时候张云清发现,狗的身上还留有淡淡的体温,应该死去不久,它的脖子被人开了一条口,血已经流干了。

张云清暗暗记下这些情况继续推车。车子陷在水洼里太深,张云清二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将它挪出来。正一筹莫展之际,前方传来了陌生男子的喊声:“喂、是王镇长吗?我们来帮忙了。”

张云清循着声音抬起头去看,还没看见人就有几支电筒的光束朝他们这边射了过来,这光芒让张云清心里多少有了一些安全感。

“王镇长,我就说你们怎么还没到,原来是车陷进去了。”男声由远渐进,张云清就看见几个人提着电筒小跑了过来,有男有女、年纪有大有小,他们有的打着伞,有的披着自制的蓑衣、戴着斗笠。

王镇长从敞开的车门跳下,对张云清招了招手示意他上前说话。跟着王镇长就将张云清介绍给了前来帮助他们的几个人。

“这是来你们村小学支教的张云清老师,云清、这是河西村的赵跃进村长,他是你们村小学的李学海校长,她是你们村小学的陈英老师,他们两个是河西村的村干部李田和李波。”王镇长为张云清一一介绍着,还特意将他们的名字告诉了张云清。

张云清上前与他们一一握手,由于先前那一幕,张云清心里还乱糟糟的,关于他们的名字张云清愣是一个也没有记住。

“老赵,你们怎么来了?”王镇长问。

“这不下大雨了吗,你们又迟迟没到,我们担心你们路上会出事,就一起出来接你们了。”赵村长解释说。

“好了,咱们先把车子挪出来再说。”王镇长将话题带回了现实。在他的指挥下汽车很快就被大家推了出来,而那条死狗仍旧静静地躺在路边,看样子因为灯下黑的关系大家并没有注意到它。

由于车子太小坐不下所有人,王镇长便将赵村长一人叫上了车,让其他人去村长的家里找他们,而张云清今晚的住宿问题也被王镇长三言两语解决了,他被安排暂时住在赵村长的家里。

赵村长是个两鬓斑白的中年男子,五十几岁,背有点驼,深陷的黑眼框里是一对炯炯有神的小眼睛,他一上车就忙给张云清和王镇长递烟,但都被张云清二人婉言谢绝了。在去赵村长家的路上,王镇长给赵村长提起了刚才死狗的事。

让张云清意外的是赵村长听闻此事后的第一反应,他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就像知道有人会对付张云清一般。

或许又觉得应该跟张云清和王镇长一个合适的态度,赵村长显得很气愤,刻意地立起双眉:“现在有些人就是不懂道理!是该好好教育了!云清别害怕,没事的,我一定提醒他们注意。”

这样的说辞无法说服张云清,一条从山坡上扔下来的死狗岂是“不懂道理”四个字就能说过去的?对方的矛头明显是指向张云清的。

“你们放心,我没事。”张云清笑着点点头。既然大家都不愿吐露真实的想法,张云清也没必要捅破这层窗户纸,嘴长在自己身上,张云清心想他暗中查不就行了,他有的是时间。

车内又一次安静下来,只有经久不息的雨声还在车边奏响。当张云清回过神时,赵村长家到了,就离村口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