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天夜里泡在交易大厅一角,眼睛死死盯住电脑荧屏,眼珠仿佛生出长长的根须一直扎入电脑深部。咱这里黑夜深沉,人家那边日在中天,正是干活的大好时光。没办法,做了这一行才明白哪里是世界的中心!

晚上九点半,纽约期货交易所开盘,我迅即买入五手黄金期货。从那时起,我就像守株待兔的傻瓜农夫一样,等待黄金在电脑荧屏上一跳一跳地上涨。电脑后边那根电线连接着香港,全球信息如潮水哗的涌现在我的眼前。

路透社财经快讯传来一条消息:阿拉伯某国王子动用巨额石油美元,大量囤积黄金。我灵机一动:跟着阿拉伯王子走,还怕找不到宝藏?于是,我果断买入五手黄金。我没把这宝贵的信息告诉左边的陈放,也没向右边的赌鬼阿钟透露。我悄悄地下单,好像独吞了一笔财富。

黄金果然上扬,我快乐之极。

几天下来,我已经沉溺于期货世界之中。我得承认:吸毒上瘾,炒期货也上瘾。每当我在电脑跟前坐下,看着荧屏上闪闪烁烁的数码,我的血脉就会唰地通过一股电流,变作“热得快”那类东西。我会抛弃一切烦恼,进入忘我的境地。痴迷,陶醉,疯狂……你用这类词怎样形容都不过分。这简直是一个童话世界,现实变得缥缥缈缈,所有的东西亦真亦幻,犹如精灵在我面前跳跃舞蹈!

金运投资公司是港商与军队某机构合资组建的,背景深远,根底牢固。所以我们能够绕开国家有关规定,参与国际上一切期货交易。客户们在公司盘房下单,报单小姐立即往香港挂电话,单子就下到香港老板开的期货公司里。这样,我们人虽在内地,投资行为却已融入全球金融体系。我可以跟着阿拉伯王子买黄金,也可以跟着索罗斯沽空英镑。这一点最令我着迷。

我打开电脑,就好像打开通往世界的窗口。屏幕上一排一排地显示着各种商品的报价,天下万物,尽收眼底:铜、铝、铅、锌、白金、石油、大豆、小麦、玉米、棉花、咖啡、可可、木材、橡胶……甚至还有活猪、牛腩、乳酪!面对大千世界,我兴奋而又惶惑,总有一种老虎啃天无处下口的感觉。地球上还有什么东西不能买卖呢?只需敲敲键盘,就能炒作整个世界!

作为一个期货投资者,首先要下功夫研究各国的政治、经济、军事等情况,来不得半点马虎。中东炸弹一响,石油马上涨价。有人朝美国总统开枪,不管伤没伤着,马克、英镑、日元准会一阵狂舞。国际财经对时事变化特别敏感,你想干这一行,还真得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于是,我完全进入一种大人物状态:双眉紧锁,面色凝重,终日为军国大事忧心忡忡。我觉得自己挺崇高,甚至有点伟大。这种自我陶醉起到催眠作用,以至于我输了钱也不觉得特别心疼。

金运公司的客户是一群古怪的家伙,每个人脸上挂着一丝神秘兮兮的表情。他们输得手烂脚烂,却都保持自信,仿佛掌握着世界的命运。他们开口说话,总要显示出一种惊人的高度。我与他们交谈,常常会吓一跳!

比如那个赌鬼阿钟,竟眨巴着眼睛问我:下个星期美国联邦储备委员会开例会,格林斯潘会不会下决心降息?我无法作答。陈放是东北某乐团指挥,长发飘飘颇有艺术家风度。有一次老米把我放在马桶上方便,他也挤进厕所,一边解皮带一边大声宣告:智利铜矿工人大罢工,你赶快买铜!我一紧张,尿不出尿来了。

我喜欢这些人。我们心中都激**着一股豪情。看看我们的眼睛吧,尽管已经夜深,却贼亮贼亮,好似一群蹲在树枝上的猫头鹰。毫不夸张地说,给我们一个坚固的支点,给我们足够长的杠杆,我们就能把地球撬起来!

期货是我所遇见的最古怪精灵的东西,它使我陷入一种夸张、变形的生活。期货犹如一面哈哈镜,精准地概括出我们这个世界的荒诞性。

黎明将至,天空黑得更厉害。纽约期货交易所快要收盘了,黄金沉沉下跌。我所期盼的金价上扬并没持续,那位阿拉伯王子可能又改变了主意。一夜的守候泡汤,不过不要紧,还有明天。

露西经常来看我,但没有再为我做单。她教我一些技术分析,交易常识,最后拍拍我头道:小子,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懂吗?说完飘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