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蓄痴花别具妙计玉人作赝鼎激走情俦却说沉国英要把沉凤喜接回家来看看,夏云山听到了这个消息,很是惊异。

次日当凤喜还没有接来之先,夏云山就赶到沉国英家来拦阻。

一见面,他就笑着喊道:"我的老弟台,你自己也患神经病了吧?怎么要把一个疯子女人接到家里来看看。

"沉国英笑道:"对了,我是有了神经病。

但是全世界的人,真不患神经病的,却有几个?"夏云山道:"难道你要弄个疯子做太太?那在闺房里,也没有什么乐趣吧!"沉国英道:"她不过是一种病,并不是一种毒!是病就可以治,治好了病,我再收她做太太;治不好病,我把她当个没有灵魂的何丽娜,在我面前摆着,也是好的。

我只把她当何小姐,就不嫌她病了。

"他如此说着,夏云山也无以相难,心想:何以把疯子当何丽娜?我且看看这个没有灵魂的何丽娜,究竟是什么样子?于是就陪了沉国英坐着等候。

不到一小时,吴副官进来报告,说是把沉凤喜接来了。

沉国英站起身来,笑着向院子里迎上去。

却回过头来向夏云山笑道:"老实告诉你,我接的是何小姐,你不信,何小姐来了。

那不是?"说着,手向进院子的那扇花隔扇门一指。

夏云山看时,果然是何小姐。

只是她穿得很朴素,只穿了一件黑绸的绒袍,头发蓬蓬松松的,脸上白中带黄,并没有搽什么脂粉,好像是生了病的样子。

不过虽然带几分病像,然而她却是笑嘻嘻的露着两排白牙,眼睛直朝前面看着,两个黑眼珠子并不转动。

他是在交际场上,早就认识何小姐了。

虽然把她烧了灰,自己也是认得的,这不是何小姐是谁?不过猛然间看到,不免吓得自己突然向后一缩,若不是看着身前身后,站有许多人,一定要突然的叫了出来。

但是那个何小姐,今天服装不同了,连态度也不同了。

她并不像往日一样,见人言笑自若,她除了眼睛一直向前看着别人而外,就是对人嘻嘻的笑着。

她后面跟着一个类似下流社会的人物,抢上前一步,对她道:"孩子,你别傻笑了,这是沉统制,你不认识吗?"她两道眼睛的视线,依然向前,微摇了两摇头。

夏云山这有点疑惑了:怎么会让这种人叫何小姐做孩子?于是也就瞪了两只眼睛望了她。

沉国英走到她的面前,笑道:"你不是叫沉凤喜吗?"她笑道:"对呀,我叫沉凤喜呀,樊大爷没回来吗?"夏云山这才恍然,所谓没灵魂的何小姐,那是很对的,原来沉凤喜的相貌,和何丽娜相像,竟是到了这种地步!

当下沉国英回转头来向夏云山笑道:“这不是我撒的什么谎吧?你看这种情形,装扮起来,和何小姐比赛一下,那不是个乐子吗?"夏云山还不曾去加以批起,沉国英已经掉过脸,又去向沉凤喜说话了,便道:"哪个樊大爷?"凤喜笑道:"哟!樊大爷你会不认识,就是我们的樊大爷么。

"说毕,将两只眼睛,笑眯眯的看了沉国英。

跟在她后面的沉三玄,就上前一步,拉了她的衣袖道:"凤喜,你不知道吗?这是沉统制,他老人家的官可就大着啦!"凤喜望了沉国英微笑道:"他的官大着啦,樊大爷的官也不小呀!"夏云山问道:"怎么她口口声声不离樊大爷?"沉国英微笑道:"这里面当然是有些原因。

当了她的面,我们暂不必说。

"于是吩咐起役们,团团将凤喜围住,却叫人引了沉三玄到客厅里来。

沉三玄一到客厅里面,沉国英就问他道:"她怎么口口声声都叫樊大爷,这樊大爷是谁呢?"沉三玄到了现在,实在是走投无路了;不想却又有了这样一个沉统制和她谈和,真是喜从天降,于是就把樊家树和凤喜的关系,略微说了一点。

沉国英道:"咦!怎么又是个姓樊的?这个姓樊的是哪里人?"沉三玄道:"是浙江人,他叔叔还是个关监督啦。

"沉国英道:"原来还是他?难怪他那样钟情于何小姐了!"又冷笑了一声道:"我这里有的是闲房子,收拾出三间,让你侄女在那里养病,我相信她的病治得好。

她病里头闹不闹呢?"三玄道:"她不闹,除非有时唱上几句。

她平常怕见胖子,怕见马鞭子,怕听保定口音的人说话;遇到了,她就会哭着嚷着,要不然,她老是见着人就笑,见人就问樊大爷,倒没有别的。

她知道挑好吃的东西吃,也知道挑好看的衣服穿。

"沉国英昂头想了一想道:"我们这东跨院里有几间房子,很是平静的,那就让她暂时在我这里住十天半个月再说吧。

"说着,向沉三玄望了问道:"你对于我的这种办法,放心吗?"三玄见统制望了他,早就退后一步,笑着请了一个安道:"难道在这儿养病,还不比在疯人院里强上几十万倍吗?"沉国英淡淡的一笑道:"一切都看你们的造化。

你去吧!"说着,将手一挥,把沉三玄挥了出去,自己躺在一张躺椅上把脚架了起来。

顺手在茶几上的雪茄烟盒子里取了一根雪茄衔在嘴里,在衣袋里取出打火机,点着了烟,慢慢的吸着,向半空里喷出一口烟来,接着还放出淡淡的微笑。

夏云山看见他那逍遥自得的样子,倒不免望了他发呆,许久,才问道:"国英!我看你对于这件事,倒像办的很得意。

"沉国英口里喷着烟笑道:"那也无所谓,将来你再看吧。

"夏云山正色道:"你就要出一口气,起你这样的地位,什么法子都有。

疯子可不是闹着玩的!"沉国英也一正脸色,坐了起来道:"你不必多为我担心。

你再要劝阻我这一件事,我就要拒绝你到我家里来了。

"夏云山虽是一个盟兄,其实任何事件,都要请教这位把弟,把弟发了脾气,他也就不敢再说。

沉国英既然把事情做动了头,索性放出手来做去:收拾了三间屋子,将凤喜安顿在里面;统制署里,有的是军医,派了一个医官和看护,轮流的去调治;而且给了沉家一笔费用,准许沉大娘和沉三玄随时进来看凤喜。

原来沉大娘自从凤喜进了疯人院以后,虽然手边上还有几个积蓄,一来怕沉三玄知道会抢了去,二来是有减无增的钱,也不敢浪用,所以她就在大喜胡同附近,找了一所两间头的灰棚屋子住下。

沉三玄依然是在天桥鬼混,沉大娘却在家里随便做些女工。

想到自己年将半百,一点依靠没有,将来不知是如何了局。

自己的姑娘,现在是病在疯人院里,难道她就这样的疯上一辈子吗?想到这里,便是泪如泉涌的流将下来。

所以她在苦日子以外,还过着一份伤心的日子。

现在凤喜到了沉国英家,她心里又舒服了,心想:这样看起来,还是养姑娘比小子的好,姑娘就是疯了,现在还有人要她,而且一家人都沾些好处。

将来姑娘要是不疯了,少不了又是沉大人面前得宠的姨太太了。

从前刘将军说,要找个姓沉的旅长,做她的干哥哥,于今不想这个沉旅长官更大了,还记得起她呢,这可好了。

因之她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每天都到沉宅跨院里来探访姑娘。

——以沉国英的地位,拨出两间闲房,去安顿两个闲人,这也不算什么。

所以在头一两天,大家都觉得他弄个疯子女人在家里住着有些奇怪,过了两天,大家也就把这事情看得很淡薄了。

沉国英也是每天到凤喜的屋子里来看上一趟,迟早却不一定。

这天,沉国英来看凤喜的时候,恰好是沉大娘也在这里,只见凤喜拿了一张包点心的纸,在茶几上折迭着小玩意儿,笑嘻嘻的。

沉大娘站在一边望了她发呆,沉国英进来,她请了个安,沉国英向她摇摇手,让她别做声,自己背了两手,站在房门口望着。

凤喜将纸迭成了个小公鸡,两手牵扯着,那两个翅膀闪闪作动,笑得格格不断。

沉大娘道:"姑娘,别孩子起了,沉统制来了。

"她对于沉统制三个字,似乎感不到什么兴奋之处,很随便的回转脸来看了一看,依然去牵动折迭的小鸡。

沉国英缓缓走到她面前,将她折的玩物拿掉,然后两手按住了她的手,放在茶几上,再向她脸上注视着道:"凤喜,你还不认得我吗?"凤喜微起了头,向他只是笑。

沉国英笑道:"你说,认识不认识我?你说了,我给糖你吃。

"凤喜依然向着他笑,而且双目注视着他。

国英不按住她的手了,在衣服袋里取出一包糖果来,在她面前一晃,笑道:"这不是?你说话。

"凤喜用很高的嗓音问道:"樊大爷回来了吗?"她突然用很尖锐的声音,送到耳鼓里面来,却不由人不猛然吃上一惊。

他虽是个上过战场的武夫,然而也情不自禁的向后退了一步。

沉大娘看到这个样子,连忙抢上前道:"不要紧的,她很斯文的,不会闹。

"沉国英也觉得让一个女子说着吓得倒退了,这未免要让人笑话,便不理会沉大娘的话,依然上前,执着她一只手道:"你问的是樊大爷吗?他是你什么人?"凤喜笑道:"他呀?他是我的樊大爷呀,你不知道吗?"说毕,她坐在凳上,一手托了头,微起着向外,口里依旧喃喃的小声唱着。

虽然听不出来唱的是些什么词句,然而听那音调,可以听得出来是《四季相思》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