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赵家坝在一阵女人的惨叫声中提前苏醒过来。
孙嫂家开了一家农家乐,昨天晚上她睡得很晚,今天又早早起来,她边打着呵欠,边拎着两篮子刚在院子里采摘的蔬菜,困意未消地来到水库边。
孙嫂刚在水边弯下腰,就看到水中浮现出一张苍白的面孔,她以为这是自己的倒影,不禁一惊:我的脸啥时候变得这么白了?是最近缺觉,还是太累了?想到这,孙嫂又低下头,想把水面当镜子再照照,然而让她意外的是,自己明明没有伸出舌头,为何水中影子的舌头却吐在唇外呢……
孙嫂以为自己眼花了,她也伸出舌头,还在唇边左右舔了舔,然而水中影子的舌头却没有动。
孙嫂又打了一个呵欠,她将手伸入水中搅动了几下,她不想再看到水中自己奇怪的倒影。
然而这一次,她竟然在水中摸到了一张脸,这让孙嫂更为诧异。她定睛观看,骇然发现面前的水下,一张毫无血色的脸上,一双凸出眶外的眼睛正无神地盯着她……
孙嫂终于看清,这是一具半沉半浮在水中的尸体!
“啊——”刺耳的尖叫声在水面回**,在白墙青瓦的农舍间回**!
不到一刻钟,当地派出所的民警就赶到现场,此时被惊醒的村民已将岸边围了个严严实实,都在指手画脚议论着,胆小的村民则捂着脸,从人群缝隙里偷偷向水中尸体张望,望见时,又赶紧掉转头去。
见出了命案,民警立即清空现场,并在二十米外拉起了警戒带。又过了二十多分钟,两辆警车和一辆刑事勘察车鸣着警笛赶到了现场。
技术员拍照固定后,尸体很快打涝出水,陆依婷和小金对尸体进行了初检。
这是一具女性尸体,目测年龄三十出头,她上身着一件浅蓝色高领毛衣、下身着一条牛仔裤,散乱的头发湿漉漉地摊在水库岸边的青石地面上。
女尸面色苍白,她的颈部皮肤上,一道紫色的索痕骇然入目。
陆依婷观察完,轻轻扩开死者口腔。死者口腔干净,无水草等杂物,指甲缝内也很干净,无水中泥沙……
“陆姐,我敢肯定,这个女人应该是被人勒死后扔到湖中的。”小金说。
陆依婷点了点头,她又查看了死者眼睑和指甲:“这个赵家坝真是太邪乎了,连上那个被碎尸的自杀者,眼下的尸体已经是第九具了。”
“陆姐,您觉得杀害这个女人的,和之前的凶手会是同一个人吗?”小金问。
“我感觉应该是,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查清尸源,看她是不是哪几个被害男子的情人,如果是,那么肯定是同一凶手所为。”
陆依婷和小金又测了尸温、察看了尸斑和尸僵、以及有无性侵等尸体特征。
勘察完现场后,陆依婷又让站在一边的三名村干部和几名胆大的村民辨认,然而所有人都摇了摇头,表示这个女人并不是本村居民,也不是在村里餐馆打工的外乡人。
过了约两个小时,陆依婷和几名痕检人员勘察完现场后,将女尸装进尸袋,抬上车运回了江口分局解剖室。
老国领着周薇来到了预审室。
赵晓海搭拉着脑袋,无精打采地坐在审讯椅上。
老国在审讯桌前坐了下来,他从头到脚仔细地打量了赵晓海一通后,替赵晓海倒了杯热水,又点了支烟塞到他的口中。
赵晓海感激地看了看老国,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等他抽完了,老国终于沉声问道:“赵晓海,你还是把你杀人的经过说出来吧,这么耗着不是活受罪嘛!”
“警官,我真的没有杀死那几个男人。”赵晓海一脸委屈。
“你没杀哪几个男人?”老国追问道。
“就是你们在竹林里挖出来的那几具男尸啊?”赵晓海一脸无辜。
老国紧盯着赵晓海的双眼:“我刚才说他们几人是被你杀掉的吗?”
“我——”赵晓海一怔,不知如何接话。
老国依然沉着声、不急不缓地说:“我审过无数人,他们如果是清白的,都会说‘我没杀人’,而你却说‘我没有杀那几个男人’,你怎么解释?”
“我确实没有杀他们啊!”赵晓海依然一脸无辜地说。
“是的,你刚才说你没有杀那几个男人,言外之意是,你没有否认杀过人,但那几个男人不是你杀的。”老国依然紧盯着赵晓海。
老国看到,一丝慌乱从赵晓海的眼底一闪而过。
一阵沉默,老国不再发问,依然逼视着赵晓海。
过了约二十分钟,赵晓海的脸上终于见了汗。
老国又点上支烟塞到赵晓海口中。老国知道,嫌疑人在绝望时,审讯人员一点小小的善意之举,很可能唤起他的良知和人性、彻底敝开心底阴暗的大门。
老国见他三两口便吸完了,忽然道:“11 年没见到女儿了,想她吗?”
赵晓海大惊失色,惶恐从他的眼中显露无遗,他张了张口,似乎想编故事,但终于还是没有出声。
老国从桌上的档案袋里拿出张照片,放在赵晓海眼前。
照片上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皮肤微黑,大大的眼睛中满是忧郁,与她这个无忧的花季少女极不相称。
赵晓海看着看着,两颗泪珠在他干涸的眼眶里滚动着。
“我知道你想否认,说你不认识她,跟她没有任何关系,但我告诉你,我们已经做过她的 DNA,她正是你的亲生女儿。”老国向周薇示意一下,周薇从档案袋里取出一张 DNA 鉴定报告放到赵晓海眼前,让他仔细察看。
赵晓海的眼泪终于止不住流下来。
老国示意赵晓海不要出声,对他说:“你女儿现在的名字叫中丽,虽然孤儿院里吃穿不愁,但缺失父爱与母爱,在白眼和讥笑中长大,她并不幸福。我找到她时,她在我面前大哭,说她想知道爸爸妈妈是谁,求我们一定要找到他们。”
“别说了!”赵晓海戴着手铐的双手捂着脸大哭起来。
半个小时后,赵晓海的哭声渐渐小了下来,老国说:“现在你可以交待了,我答应你,等你交待完,我会把她领来让你看看,当然,到时会把你手铐摘了。我们还会征求你意见,是让她继续留在孤儿院?还是将她领给你父母照料,如果你有更好的想法,我们可以尊重你的意见。”
“我,我交待!”赵晓海拿过周薇递给他的纸巾擦了擦鼻涕眼泪。
“你说吧,说出来后你再也不用担心半夜鬼来敲门,逢到年节也不用替她烧纸了。”老国说。
“你们这也知道?”赵晓海看了看老国,又看了看周薇。
见周薇点了点头,赵晓海喝了几口水,终于讲述了他杀害前妻及前妻情人的经过。
“你们肯定调查过,我之前犯过强奸案被判了四年。在监狱里,我经常遭到其他犯人打骂,管教对我也另眼相看。从那之后,我渐渐开始恨女人,都是当年的那个所谓的受害女人让我进了监狱,让我活得这么惨!打那之后,我跟同监室的一个犯人好上了,但这种感情毕竟见不得阳光,出狱后,我父母希望我过上正常的生活,就替我张罗婚事,好在我家里条件不错,两年后,就和邻村的一个女人——我的前妻结了婚。说实话,我自从有了同性的恋人后,对女人已经没有兴趣,有了女儿后,我们的感情渐渐冷淡下来。女儿两岁时,我发现她有了婚外情,和一个做生意的外地男人好上了,闹过几次后,我就与她离了婚……”
“我们调查到,你与前妻并没有财产纠纷,因为女儿的抚养问题,你们还到法院打了官司,结果法院把女儿判给你前妻,所以你心里不平衡,想到了杀人,是吗?”老国紧盯着赵晓海问。
赵晓海点了点头:“我虽然对女人没有兴趣,但女儿是我的掌上明珠,失去了她我就什么也没有了。那个女人心太狠,她出了轨倒也罢了,竟然还跟我争夺女儿的抚养权。在 11 年前夏天,记得是鬼节刚过没几天,我听说她要跟那个男人到外省去。我想他们这一走,我这辈子或许再难见到女儿了,于是我就找到那个男人的出租屋,没想到眼前的一幕让我顿生杀机……”
“你看到什么了?”周薇问。
“他们、他们竟然当着我女儿的面,做那种猪狗不如的事。我女儿坐在一旁大哭,拼命拉扯那个压在她妈妈身上的男人。见我进来,女儿哭喊道,爸爸,坏叔叔欺侮妈妈……我热血上涌,头脑一热,拿起身边的一只小凳子,狠狠砸在男人的后脑上,他当时就咽了气。前妻见我杀了人,衣服也没穿就往门外跑,还大喊大叫说我杀人了!我一急,追上去对着她头上也是一凳子,或者我当时气急了,出手太重,她也死了。见犯下两条人命,冷静下来后我就后怕了,左思右想,我不敢报案,等天黑下来后,我把他们装在三辆车里,盖上杂草,拖到村外的山里埋掉了。过后我又回到出租屋,把房间收拾一下,做出他们已经去了外地的假象,果然村里人都以为她跟那个奸夫走了,再也没有人问起过。”
“你是怎么想到把女儿扔到孤儿院大门外的?”老国眼里泛着怒意。
“因为女儿是法院判给前妻的,我留下她很可能被人怀疑,但虎毒不食子,我当然不能杀了她,又不能留她在身边,我就想到让孤儿院抚养她……”
“这之后你去看过她吗?”老国想到自己在孤儿院中度过的童年。当年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某一天忽然冒出个亲人将他领到一个温暖的家中,但这个梦想从未成真,老国心里不禁一阵酸楚。
“过了半年多我去过,但听说那家孤儿院已经把孩子转到了托养所,我再想详细询问,他们就开始怀疑我,说抛弃孩子是遗弃罪,我怕他们报警,就悄悄溜走了,以后再也不敢去找了。”
在赵晓海的指认下,当天晚上,老国带着一行队员在赵家坝村外的一座荒山上,挖出了赵晓海前妻和前妻情人的尸骨,由于已经过去了 11 年,两具尸骨只剩下了骨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