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任头的屋里臭不可闻,凳子上、**都堆着破旧的衣物,桌上吃了一半的稀饭和半碟咸菜上落满了苍蝇。

老任头钻在被窝里,伸出来的右小腿上打着石膏,他的床头放着一支拐。

见老国和陆依婷走了进来,老任头停止了呻吟,而是骂道:“你们真是太不负责任了,我这腿伤一好就到区里告你们赎职。”

老国愣了一下才明白,任老头将他俩当成了社区的工作人员。

老国和陆依婷皱着眉头站在床边,老国静静地观察了一会老任头终于问:“你这腿是怎么回事?自己摔的还是被人打断的?”

“我不是说过好多次了嘛,是年后的那天晚上,我在河堤上散步,不知从哪冒出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拿着棍子对我腿上就是一下。哎呦,疼死我了……”老任头呻吟着。

“那是你当年做的坏事太多吧?”陆依婷说,“现在人家过来讨债了,你这也算是罪有应得!”

“你,你们给我滚!”老任头见眼前的一男一女非但没有带来慰问品,还出言不逊,他颤颤巍巍地拿起床头的拐要打老国。

老国把拐夺过来扔到一边,黑着脸问:“我来问你一件事,你得如实回答。”

“你算哪棵葱,我凭什么要回答你?”老任头一副老流氓的嘴脸露了出来。

“啪——”毫无征兆,老国一记耳光抽在老任头脸上,突如其来的声响,把一旁的陆依婷吓了一跳。

“你,你——”老任头眼中满是恐惧,他看了一眼逼视着他的老国,身子不停往床里的墙里边挪着。

“如果你不如实回答,我现在就砸断你的左腿——”老国拿起地上的拐,在老任头的**狠狠地砸了一下,老任头吓得一缩腿,赶紧点头称是。

老国问:“在 47 年前或 48 年前,也就是 1971 或是 1972 年,铝矿死了一个女医生,她叫什么名字?”

老任头满脸惊恐,不停眨着眼睛。

老国不想给他编造故事的时间,“啪”的一声,又一记耳光扇在他的脸上。

“如果你不说,今天他肯定把你的好腿也砸断!”陆依婷唱起了白脸,“如果你说了,我让社区的人把你送到养老院,专门找人照顾你,往后的日子你会好过些。”

“我说我说……”面对满脸煞气的老国,老任头终于打开了话匣子。

1971 年夏天,我们接到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学生举报,她说她母亲在家里发表反动言论,大肆攻击我们委员会,还和语录唱反调,我们就把这个女医生抓了起来。这个女医生叫郑栖凤,是矿属医院的儿科医生,被我们抓来后,她对自己的反动罪行供认不讳,当着我们的面还说了许多反动言论。我们就把她关进牛棚,斗了她几场,本来革委会要将她判刑的,但半个月后的一天深夜,她上吊自杀了……

“自杀还是他杀?”老国又一记耳光抽在老任头满是皱纹、核桃壳一样的老脸上。

“自杀,当时公安去现场勘察了,确定是自杀!”老任头捂着脸,他不敢不回答,也不敢正视老国闪着寒光的双眼。

“你现在爬凳子上上吊让我瞧瞧!”老国一把捏着老任头还没长好的断腿道,“腿断了还能上吊?”

“那是居大立打的,当然还有许多人打,你知道批斗会上乱成一锅粥,我只是个普通的小将,我老实本份,我想劝也劝不住。”

老国知道,眼前这个老无赖又开始编造谎言,他和陆依婷对视了一眼,往门口走去。

老任头在身后喊道:“这位女同志,我要进养老院,你可不能食言啊!”

“去死吧你!”老国回过头来狠狠地瞪了老任头一眼。

“你们不能让我生不如死,我生不如死啊——”老任头忽然嚎淘大哭起来。

老国情绪低落,他终于知道了母亲的名字——郑栖凤。妈妈一定像世界上所有慈祥的母亲一样,对自己呵护备至吧?可是,自己为什么一点也想不起来她的音容笑貌呢?

老国让陆依婷带他来到了老矿旁的山坡上,他踏着开满野花的小径往坟场深处走去,陆依婷怕他有闪失,也跟着他走了进来。

老国在原先的那座荒坟边默默地坐着,他抽着烟,闭着眼回忆着童年的往事,然而尽是孤儿院里的那些画面,而在此之前的一切,他怎么也想不起来。

他又想到了坟内的那具尸体。

母亲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女儿检举、游街批斗、打断腿骨、悬尸梁上、埋尸荒野,甚至连一口棺材都没有……

所有人间的悲剧岂是她这样一个柔弱的女人能够承担的?

老国努力想把有关母亲的信息整合成一段不堪回首的故事,然而信息终究太少,始终无法还原一个慈祥女人的音容笑貌。

夕阳西下,陆依婷将老国的头搂在自己温暖的怀里,她抚摸着老国的头发,轻声道:“大强,咱们回去吧,过几天我陪你过来,给老人家烧点纸,好好祭拜一场,了却您这个好儿子的心愿!”

回去的车上,老国情绪渐渐好转起来,陆依婷便问:“大强,你的脑子太好使了,我一直在想,你是怎么知道‘四大金刚’名字的?”

老国幽幽道:“他们是我这半年多来侦察的几起无头案中的受害人,去年 9 月 8 号,就在刚才的那个小山坡上,有人发现了一个被易拉扣勒死的老太,她的名字就叫朱跃进。本以为这个案子并不复杂,可是我介入调查后却越陷越深,这个朱跃进在死后被人摆成跪姿,还割了舌头,舌头就埋在我母亲的坟里。”

“所以老任头提到四大金刚中有一个骂人特狠的女人时,你就想到了朱跃进?”陆依婷问。

老国说:“是的,除了她不会再有别人,年龄也对得上。另外一起疑案中的受害人叫做鲁前进,他是一个碰瓷的老头。今年春节前,我们一起调查白承龙的连环杀人案时,宁安辖区内发生了一起奇案,有人把鲁前进脖子按进了隔离栏中的 U 形凹槽里,导致他颈动脉阻断、大脑缺氧而身亡,在他面前的地面上,还扔着两张百元大钞。”

“大强,这个案子我听说了,后来查到这是一起借刀杀人案,是吧!”

老国说:“是的,这也是一桩无头案,虽然查到了致死老太的嫌疑人洪鑫来,但其背后的主谋至今依然杳无音讯。我在调查中,发现死者鲁前进是铝线厂的退休工人,而铝线厂是铝矿的下属单位,老矿改制后,许多工人都分流到了铝线厂。”

陆依婷疑惑道:“从老矿分流到铝线厂的工人太多了,你怎么一下就能判断出鲁前进是当年的四大金刚之一呢?”

“那个老太太说,当年的四大金刚中有一个军师,他诡计多端,专出整人的恶招。而鲁前进的死亡案中,其被人戏耍的成份更多一些。所以我想,凶手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老国说。

陆依婷惊道:“原来如此。那四大金刚的第四个人——那个叫做居什么的,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老国说:“这是我前几天遇到的一桩更离奇的案子,案子我对你讲过,是一个名叫居大立的老头,他的头颅莫名其妙地掉了下来。这个居大立和第一个被害的毒舌老太住在一个小区,两人还有过不正当关系,他是个打人整人的老流氓,所以我想到了他。”

陆依婷在钦佩老国敏锐的观察力和过人的分析能力后,情绪忽然低落下来,她说:“当年四大金刚害了你母亲,他们现在都被人离奇地杀了,你不觉得凶手一定和你有着特殊的关系吗?将来查到了凶手,你该怎么办呢?”

老国陷入了沉思,过了许多终于说:“我是名警察,我理解凶手的所作所为,但我不会放过她!”

“大强,我不同意你的观点。”陆依婷目视前方,“这个凶手虽然杀了人,但也是替你复了仇,为您母亲申了冤。你是个警察,但你同时也是受害人的儿子!”

老国颇感无奈地说:“但愿她能隐藏到我退休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