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

江滨某精神创伤康复中心。

老国似梦似醒:一群男女张牙舞爪,面目可憎,他们疯狂呐喊着、挥舞着拳头。老国躺在地上,他感到自己矮小得如同一只小鸡,脆弱得不堪一击,只能徒然地抱着脑袋,这群张牙舞爪的男女瞪着血红的眼睛,张着黑洞洞的大口,嘶叫声震耳欲聋……

经过心理专家张成教授的催眠和引导,曾经缠绕着老国四十多年的噩梦渐渐清晰起来。

原来,躺在地上的不是自己,而是一个三十六七岁的女人,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拿着铁皮喇叭,带头喊着口号,台下一呼百应,疯狂呐喊声震耳欲聋。

“妈,妈……”一个六七岁的男孩已经哭哑了嗓子,他想冲到女人身边,却无法挤进疯狂的人群。

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她哭喊道:“妈,原谅我,我不是故意、真的不是故意的!”

不知过了多久,三男一女从台上拖起瘫软成一根面条似的女人,替她戴上报纸糊高帽,高帽有一米多高,几人用绳子系在女人的下巴上,将她押上一辆卡车,在厂区的大街小巷游走。

大风乍起,写着毛笔字的巨大纸片随风飞舞……

老国醒了,他的眼角挂着泪珠,静静地看着白色的天花板,陷入了沉思之中。

周薇坐在床边,她拿着条毛巾替老国擦着头上的汗:“师傅,您刚才又做噩梦了!”

老国感激地看看张成,又看看周薇,终于喃喃地说:“知道了,终于知道了,那个女人是我妈,那三男一女我知道他们是谁了。”

“师傅,您这是说啥呢,是您潜意识中的人终于浮现出来了?”周薇问。

老国点了点头。

这是张成教授在为老国催眠后进行的认识引导,用以治疗他的创伤后应激障碍症。

张成说:“您在经历了痛苦不堪的往事后,每当回忆起来,都会让您恐惧和不安,大脑出于自我保护,曾自动删除了这些让您恐惧的记忆片断,将其隐藏到平时无法在意识层面显现的潜意识中,我在对您催眠后,有意识引导您回到当年的现场,在激活这些记忆的碎片后,这个噩梦的病根也就找到了!”

“谢谢您张教授!”老国想挤出一丝笑容,但他脸上的肌肉僵硬,呈现出怪异的表情。

晚上八点来钟,一轮初升的圆月如铜镜一般悄悄地爬上了枝头,如霜的光华将山水豪门小区映得美丽而神秘。

林可慧的别墅内灯火辉煌,林可慧和陆依婷像变魔术一般,正不停地将做好的菜从厨房端上餐桌。父亲成老爷子和老国则坐在沙发上聊着天,唯独吴姗在书房内,千呼万呼未出来。

陆依婷在桌子上放下菜,对老国和成老爷子道:“瞧这姗姗,最近三个月跟着了魔似的,每天都熬到凌晨一两点,据说已经写了三四十万字。”

“快叫她过来吧,吃完饭再写也不迟!”成老爷子颇感心疼,“罗马不是一日建成的,写东西也不要着急,别把身体搞坏了!”

陆依婷来到了书房,吴姗正对着电脑屏幕出神,她的书桌上趴一只半大的美国短毛猫,在吴姗轻柔的抚摸下,微闭着眼打着呼噜。

陆依婷伸着头在电脑屏幕上看了一眼问:“你这书叫啥名字啊?”

“《天怒》。”吴姗笑道,“《天怒》(该三部曲的原名就是天怒,后来改成凶案密码了,大家觉得哪个名字好?)是写四大金刚死亡案,快写完了,接下来我要写《老国前传》,精选了我爸从警以来破获的数十个凶杀案,保证案案精彩。”

陆依婷伸过头,在电脑上看了一会道:“我说闺妹子,你写的是不是太血腥了?”

陆依婷比吴姗大了十几岁,两个月前成了吴姗的“妈”,之后俩人再称“姐妹”显然不合适,称“妈”和“闺女”又挺尴尬,于是她俩一商量,陆依婷便称呼吴姗为“闺妹子”,吴姗称陆依婷为“姨姐”,叫起来倒是格外亲切。

陆依婷盯着屏幕上的一段文字念道:

何德能坐在沙发上,他将一只钢丝项圈往自己的脖子上一套,一手拿过遥控器,得意洋洋道:没想到我七十来岁了,一不小心当了回广告明星,拍个颈椎病治疗仪的广告就小挣了大几十万,哈哈哈哈……

其实何德能的心里十分清楚,这个钢丝项圈哪里是什么保健仪,它是自己精心制作的断头器,他就是用这只断头器让鲁大立人头落地。

断头器由一根环状的钢丝和一只肉色的金属盒组成。钢丝比头发丝粗不了多少,坚韧且锋利无比,它的两端连接在一个只有小半个火柴盒大的金属盒子里,盒子里是一只高速马达和减速轴。

现在,人头落地的该是他自己了,因为,老国一行刑警正拿着手铐,虎视眈眈地站在他面前,因此何德能刚刚的哈哈大笑声显得无比悲凉,他颤抖着手拿起了茶几上一只薄薄的遥控器……

随着何德能手指的按动,电机发出“嗞”的一声轻响,比刀还锋利的钢丝瞬间收紧,仅仅一秒钟,何德能的颈部血光四射,头颅咕咚一声跌落在地……

陆依婷念完后问:“你这是纪实文学还是小说?”

“管它是什么类型的,就算是半纪实半小说吧!”吴姗说,“这是《天怒》的结尾,嘿嘿姨姐,我把人名稍稍改了一下,真名实姓不太好。”

“这就是雨夜断头案的结局?”陆依婷问。

吴姗不无得意地说:“当然虚虚实实、半真半假啦,不过接下来警方从何德能家的保险柜里搜出了女人的衣服和假发套,一本易容美妆的书,还有两根易拉扣,经鉴定与毒舌老太脖子上的易拉扣属同一型号、同一产品批次,就连那只断头器缝隙中残留的血迹,除了他的 DNA,还检出了鲁大立的 DNA,加上宁安警方在雨伞和手机上提取的指纹,所有证据都锁定了他。这些证据那可是照实写的。”

“那黄德能——就是这个何德能的杀人动机是什么?”陆依婷问。

“动机就是他藏匿在自家保险箱里的那本数十年前案卷。”吴姗的笑容黯淡下来,“其实就是我奶奶的案卷,作为当年勘察奶奶死亡现场的警察,他明知那是起凶杀案,但却徇私枉法,竟然给出了自杀的结论,让奶奶沉冤近五十载。他没想到,当年他的那几个猪朋狗友、即四大金刚的日子都不好过,经常找他借钱,明里的借,实质是敲诈,他怕四大金刚反咬他一口,把他当年的事抖漏出来,于是他男扮女装费尽心机,先是勒死了毒舌老太,接着又让洪鑫来卡死了鲁前进,再后来又用他精心制作的断头器杀了居大立,他以为做的巧妙,没想到还是被查了出来,他知道罪责难逃,在我爸带人抓他时,他只好自杀了。”

“那你爸爸相信凶手就是何德能吗?”陆依婷问。

“你说,如果案子到了法院,法官会采信我爸的推理,还是相信指纹、DNA 这些铁证?”

陆依婷又问:“两个月前那个生不如死的老任头任庆喜,他在家里上吊自杀了,尸体都挂在那烂了,你准备怎么写?”

“你们高水警方不是去勘察过吗,确定是自杀,况且我爸也去审查过卷宗,也确认自杀无疑。”吴姗说,“我爸那人你不是不了解,他还能瞎说?!”

“是啊,既然生不如死,那还不如死了痛快!”陆依婷说,“高水警方了解到,当地社区见他无依无靠,生活也无法自理,就把他弄进了养老院,可那儿有几个老人了解他底细,就告诉其他老头老太,说他年轻时曾经跳上批斗台,抽了他父亲几十皮带,最后他父亲含愤跳入水库自杀。于是老头老太谁也不待见他,一见他就骂他老畜牲老太监,护工见他天天尿湿床单,脸色也不好看,于是一天夜里,他柱着拐回到了自己屋里,上吊死了,由于那小区已经快要拆迁了,邻居都已经搬走,因此他挂在那半个月才被人发现……”

“那拆迁款呢?”吴姗问。

陆依婷笑道:“还没发放,就是发放了,也没人领了,反正谁也带不到棺材里去!”

餐厅里传来林可慧的声音:“我说你们倒是快点啊,就等着你们开饭了!”

陆依婷应了一声,又回到了吴姗担心的话题,她说:“在黄德能的案子中,人家高水和宁安警方早就把案件卷宗报到了检察院。就是大强死脑筋,他找到周局,说毒舌老太、鲁前进和居大立那三人不是黄德能杀的,说他今后还会调查……”

“那周局是怎么说的?”吴姗赶紧问。

“周局没说行,也没说不行,搞不懂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搞得大强还跟他吵了几句。”陆依婷说。

“大强?大强是谁?”吴姗好奇地问。

陆依婷一不小心说出了他和老国之间的小秘密,脸便红了起来,她赶紧转移了话题:“你最后的结尾,这样写逻辑是没问题的,就是有点血腥,特别是洪德能的血溅了所有人一脸……”

陆依婷还没说完,“哇”地一声翻出一口酸水,她立即捂住了嘴。

吴姗好奇地盯着陆依婷道:“姨姐,再血腥的尸体你都不怕,刚刚那几句血腥的描写就让你翻了胃吗?”

陆依婷吐掉了酸水,她缓了口气,又拍了会胸口道:“我也觉得奇怪,这几行字虽然血腥,但不至于——”

“哈哈,我懂了!”吴姗忽然站起身跑进了餐厅,吓得桌上的美国短毛猫立即停止了呼噜,睁开眼紧盯着身前的陆依婷。

吴姗冲桌旁的爷爷姑姑和父亲道:“我要告诉你们一个天大的喜讯!”

老国问:“啥喜讯?”

吴姗一字一顿地说:“我有——小弟弟了!”

林可慧首先回过味来:“姗姗,你是说……”

“姨姐刚才,刚才吐酸水了!”

“嚯——嚯嚯——哈哈!”

老国似乎在咳嗽,他一脸怪异的表情,眉眼挤成一团,唇角僵硬地上跷着。

“哈哈——哈——”老国抹了把眼角溢出的眼泪。

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他。这是笑,真真切切的笑,尽管他们从未见过,但他们确信,这是笑,发自内心的笑……

下一小节的内容原是《三部曲》卷首的引子——《血色往事》,上载了几天后,觉得放在《三部曲》的最前面有点突兀,也会透露太多悬念,于是又被我撤了下来。现在连载完,大家知道答案了,于是将它和《前传》的第一本《刑场边的血案》的简介一起,放在这一部的最后面,如有兴趣就看一看,或者直接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