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飞离开了支队,骑上自行车往回走,骑了一会后,他忽然想到,下午在和沙丽逛街时,沙丽曾要他不可轻言放弃。展飞便停下车,想了一会后,又来到了支队会议室外。

国强又被叫了出来,这一次他心里有点不快,便问:“你又想起新的线索了?”

展飞连忙讪笑道:“还是刚才那两个疑点,我只是觉得,如果找到了他的子女,他们反映老人没有仇人,那这案子肯定就得定性成意外猝死了。我总是觉得,这个老人的死亡有点蹊跷。”

国强心思都在昨天晚上发生的灭门案上,便敷衍道:“或许你太敏感了,咱们江滨好几百万人口,据我所知,每年因各类疾病路倒猝死的老人有上百个,我想,这应该也是起意外。”

“国队,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展飞挠着后脑勺,有些犹豫着说。

“对不起,我得进去开会了。”国强觉得眼前这个小伙子虽然长得健壮帅气,性格却十分磨叽。

国强刚坐下几分钟,又被内勤叫了出来,他一看,这个叫展飞的民警还在等着他,心里便老大不痛快:“怎么,你还没走?”

没想到展飞这次说的不是他的怀疑,而是对国强的质疑:“国队,我觉得您没把我反映的问题当回事。”

“你要我怎样才算是当回事?”国强也未客气。

展飞说:“我虽然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治安民警,但你不能在没有看到现场、没有经过深入调查的基础上,就轻易否定掉我的怀疑。当初若不是吴局采纳了你的建议,你也不会破了那起烧死 12 名机修工的大案。”

被眼前这个小民警训了一通,国强心里不快,他想发火,但却又忍了下来。展飞的话何尝不是事实,如果眼前这个治安民警是一匹千里马,自己的搪塞岂不误了他的未来,也可能让他口中说到的那位老人枉死。

国强便说:“我现在的会议确实很重要,你如果有耐心就在院子里等我,或许这个会要开到凌晨一两点。开完会后我再详细听你介绍。”

一听说国强要过问这个案子,展飞很高兴:“好,你就是开到明天,开到后天,我也在这里等你!”

国强回到会议室,周前正在还原这次灭门案的现场。

周前说:“通过刚才法医及痕检人员提供的现场证据,我是这样认为的:四名凶手中的两至三人先在湖边的栈道上等候,这从现场遗留的八枚烟头可以初步证实,其中四枚是被牙齿咬过的,而另外四枚则没有,说明在栈道上等候的歹徒最少有两名,另外一至两名则进入别墅踩点。在这四名凶手进入别墅区后,他们发现尼尔森的车刚停入车库,于是他们冲了进去,用枪和刀进行威逼……根据尼尔森先生身上及车内没有见到钱包及现金,还有他的手表也不翼而飞等线索,表明凶手已经抢劫得手。而在此时,可能在客厅中等候丈夫的苏珊女士听到了车库中有动静,便前来察看。正在惊慌中,一名持刀的歹徒便扑上前去,连刺了苏姗女士 5 刀,而站在一边的尼尔森先生见妻子遇袭,想过来阻止,此时另一名持枪歹徒便向他后背连开两枪,致其死亡……”

“小周,你的意思是,这案子就是一起抢劫杀人案了?”黄德能问,“歹徒既然开了枪,声音一定挺大的,他们应该立即吓跑了才是,要是他们跑了,屋里的两个孩子为何又会遭到毒手呢?”

在之前的分析中,黄德能更倾向于这是一起伪装成普通抢劫杀人的政治谋杀案件。

周前解释道:“别墅区里虽然有 40 多幢别墅,经过调查,晚上有人居住的别墅,也就不足三分之一,而且在尼尔森家所住的 32 号别墅附近,方圆七八十米内只有他一家,而且那里绿化很好,可以减弱枪击时发生的声响。我的意思是,不是歹徒胆大包天,而是他们经过了踩点,知道虽然枪响了,但附近不会有人过来。所以他们在杀死了尼尔森夫妇后,想翻找其家中的财物,此时遇到了两个孩子,或许两个孩子惊慌之中想出门呼救,歹徒中的首犯为了让手下的小兄弟练胆,交上投名状,便让他们勒死了两个孩子……”

周前的话还没有说完,支队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吵闹声,正在众人疑惑时,一名值班的保安慌慌张张跑进了会议室:“吴局,不好了,门外来了一大拨境外记者,他们有的拿着照相机,有的还扛着摄像机,说要进来采访报道这起灭门案。”

“境外记者?”吴中勇还没反映过来,十几名拿着照相机、摄像机和话筒的外国男女已经闯进了会议室。

“啪啪”的一阵闪光灯过后,会议室里的一群刑侦人员都有些发懵。

一名手拿话筒、下巴上留着胡子的白皮肤老外说着一口流利的中文,他向台上的吴中勇等负责人说:“我是美国美联社驻中国的首席记者安德鲁,今天下午我们在得知江滨发生了这起震惊世界的案件后,立即从北京飞了过来。我们想知道,雨山湖度假别墅内发生的这起灭门案,案件的性质是什么?”

从未见过如此阵仗,吴中勇和所有的警察一时竟无言以对,更不知道如何回答对方的问题。

另一名高鼻蓝眼的女记者说:“我是法新社驻中国记者站的记者伊纳,请问这起案件中,凶手的动机是什么?”

“我是英国路透社记者伍德,请问警官先生,这起案件是一起普通刑事案件,还是一起国际性质的谋杀案?”

“警官先生,我是香港国际通讯社的记者李一成,我们希望尽快地了解这起惊天血案,让公众知情……”

说话的是这群记者中唯一的亚洲人。

吴中勇脸上的汗一下子流了下来,正当他飞快地思索如何应对时,黄德能却冲香港记者李一诚道:“香港历来就是中国的土地,既然你是中国人,你来凑什么热闹?”

黄德能的话音刚落,所有的摄像机和照相机都对准了他,这个叫李一诚的香港记者问:“这位警察先生,让公众知情是我们记者的职责,请问你说的‘凑热闹’,言外之意是不是我们不该来采访?公众也不应该知情?”

“遇到这样的大案,你们中国的法律是不是有规定,公众可以没有知情权?”

“你们中国发生案件,是不是一贯都不让媒体和公众知情?”

“请问你们的政府是不是发过文件,要求你们拒绝国外媒体的采访……”

……

黄德能本想发火,没想到记者一连串目的性很强的责问,让他顿感心里发虚,再加上不停照在他脸上的闪光灯和嚓嚓的快门声,吓得他赶紧用手挡着眼,再也不敢开口。

正在所有人不知如何应对时,周前整了整警服,满面含笑地走到一行记者面前,他说:“各位记者先生,我是参与这起案件的刑侦人员,正如各位想了解的那样,雨山湖度假村确实发生了一起血案,我们也是在今天下午两点多钟后接到报案,并立即进行了现场勘察,现在第一次勘察才刚刚结束,我们现场已经提取到了大量物证,刚才我们就在对证据进行分析研判……”

所有的照相机摄像机又聚集在周前身上,一名白皮肤的记者问:“请问这样警察先生,这究竟是一起政治谋杀事件还是一起普通的刑事犯罪?”

面对这样的场面,周前还是第一次,他也很紧张,但他觉得,如果所有人一句话也不说,任凭这些记者们想像,情况或许会更糟,于是他轻咳了两声,接着道:“我个人觉得,这起案件虽然性质非常恶劣,凶手的手段也极为残忍,但它是一起普通的刑事案件,我们现在正在分析案情,相信至少要到 24 小时后,才能得出更加准确的结论……”

与此同时,吴中勇匆忙出了会议室,他通过市局政工办,要求其立即向市委、省委宣传部门汇报。

回答了一群记者的提问,周前又赶紧将他们领进了另一间会议室,他叫过吴丽莹和其他几名面容和善的女警,一脸笑意地泡茶倒水。周前知道,眼下最要紧的是赶紧把这些记者稳定下来,等宣传部门出面后再作下一步打算。

过了不到一个小时,省委宣传部的常务副部长和市委宣传常委部长就带着四五名工作人员匆匆赶到了会议室。

在了解周前刚才接受的采访内容后,两级宣传部的负责人对周前的回复给予了肯定,他们知道,如果当时没有人回答他们的问题,这些记者很可能转变采访方向,对中国的新闻制度进行抹黑。

宣传部门的负责人和这群记者经过近两个小时的交涉,在一一留下对方的所在的通讯社和记者姓名后,答应在三天后给他们一个官方的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