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分钟后,两辆警用摩托和三辆警车就驶到四十公里外的江滨机场。
车刚在送站口停稳,老国和郭斌就带着十几名刑警跳下了车,一行人直扑国际航站楼。然而进了候机大厅,周薇却傻眼了。
此时正是机场最忙碌的时刻,大厅里人来人往,各种肤色的旅客拖着深重的行李箱走来走去,二十来个安检口处都排着长长的队伍,安检完的旅客正陆续走上电动扶梯,前往二楼准备登机。一楼大厅内的数百个长椅上都坐满了人,没有座位的旅客则三三两两地站在长椅边聊着天……大厅上门的四五块巨大的屏幕上正在播放着航班信息,喇叭中,播报员用中文和英文不厌其烦地播报着航班信息,她的声音虽然甜美,但却听得周薇心烦意乱!
一见眼前这阵势,老国便将现场的十几名抓捕人员分为六个组,各包一个区,分片搜索。周薇则紧紧跟着老国,在机场的人流里钻来钻去。她看到,师傅尽管面容镇定,但他的鬓角已经渗出了亮晶晶的汗珠。
周薇知道,尽管师傅认为康剑伟会搭乘国际航班逃往国外,但他并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况且,作为心机老道、狡猾异常的康剑伟,他完全有可能搭乘高铁或大巴到周边城市,从那里才搭乘国际航班逃亡国外。
周薇不无担忧,她紧走几步撵上老国说:“师傅,康剑伟已经整容了,据医生说原来的国字脸现在变成了瓜子脸,鼻子也垫高了,而且他住了二十多天医院,是胖了还是瘦了我们还不知道。”
“他逃不过我的眼睛。”老国继续带着周薇在人群里穿行。
“师傅,可是他整过了容,相貌完全变了,我们不一定能认出来!”
“他的脸再变,但他的眼不会变,眼神更不会变。”老国边说边在身边的旅客脸上扫视着。
“师傅,您是说,康剑伟的眼中会有惶恐不安,是吗?”
“是的!”老国急匆匆地在人群里钻来钻去,这可难为了周薇,她不仅要观察身高与康剑伟相当的旅客的相貌,还要担心跟丢了师傅。
周薇想了想,又赶紧往前小跑了几步,对老国说:“师傅,我们何不来个打草惊蛇!”
老国转过头看了看周薇后点了点头,他已经明白了周薇的意图。
于是,周薇往前走了十几步,就忽然扯开嗓子大喊一声:“康剑伟——”老国则在一旁快速地观察周围旅客的反应。
然而周薇连着喊了几十嗓子,周围人除了用奇怪的眼神打量她外,并没有异常的情况出现。在周薇的想像中,康剑伟一听到有人在喊他,肯定会掉头狂奔!
机场的喇叭中不时传来班机降落和起飞的消息,这让老国和周薇都急得满头大汗。半个小时后,周薇已经喊疼了嗓子,声音也就逐渐低了下来。
从对讲机中不时传来另外五个小组的呼叫声,他们也没有搜寻到康剑伟的身影。老国的手机中还不时响起,在火车站、高铁站和长途客车站搜寻的专案组民警告诉他,在那里也没有发现康剑伟的踪迹。
周薇已经开始失去了信心,正当她想让老国另想办法时,她忽然想起刚才见到的一个四十来岁、瘦瘦高高的男子。当时男子正在低头玩手机,周薇的叫声让大部分人都盯着她看,然而那名男子一直没有抬起头……
“好像在哪见过他……”周薇脑袋里一团糨糊,她用力摇了摇昏昏沉沉的脑袋,忽然想起来:今天早上,她在外校门口拦住康馨怡了解情况时,这个男子就站在附近——对,就是他,下身穿的是牛仔裤,上身穿的是休闲西服……
“师傅,我知道了!”周薇赶紧拉住了老国,“今天早上我看到康剑伟了,我在学校门口拦住他女儿时,他就在附近。”
老国瞪了周薇一眼道:“这都过了几个小时了,你想让我们去学校门口找他?”
“不是,师傅,我刚刚又看到这个男人了!”
“在哪?”老国的眼睛一下子瞪了起来。
周薇向不远处的休息处一指道:“刚才那个男人一直在低头看手机,我扯开嗓门,别人都看我,就他不动声色。”
“快过去看看。”老国反应远远超乎他这个年龄的男人,周薇刚说完,他已经向周薇手指的方向奔了过去,周薇也紧随其后。
老国走到长椅边,一把将椅子上男人的胳膊紧紧抓住。
男人抬起头来,不满地看着眼前的黑瘦男人,用力挣脱开胳膊:“干啥,你们这是干啥?”
老国看到,男人只有二十来岁,脸上还稚气未褪。
“对不起,师傅,我看错了!”周薇一脸欠意地对老国说。
老国并不理会她,他仍盯着眼前的大男孩,急匆匆地问:“刚才坐在这里的人呢?”
“那个男人刚走,我见座位空下来了就坐上来了。”大男孩说。
“他往哪走了?”老国依然紧盯着大男孩。
大男孩抬手往右前方一指:“就往那里走了,对了,你看,就是那个人。”
老国和周薇抬眼望去,只见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子正向卫生间走去。
“就是他——”老国已从步态上确认了对方的身份,脸可以变,但走了几十年路的步态却不会变。
老国反应依然神速,他似乎只犹豫了不到一秒,在周薇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撒腿往卫生间跑去,待周薇反应过来时,老国已经跑出了四五米开外。
然而让老国没想到的是,大理石地面上不知何时被人洒了滩饮料,老国踩上后重重摔倒在地……
周薇顾不得扶起师傅,她独自向卫生间门口狂奔而去。
然而到了卫生间门口,周薇又犹豫起来,毕竟她是女人,冲进男卫生间显然不合适。正当她站在卫生间门口回头看向一瘸一拐跑过来的老国时,她的头发被人从身后一把抓住,随后她感到一个凉凉的金属物体横在了她的颈部。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周薇毫无防范,她意识到横在她颈部的一定是把刀,她知道,只要对方用力一划,她颈动脉内的鲜血就将喷涌而出,正如那个在荒楼外被划断动脉的女人一样,就是神仙站在身边也会束手无策,眼睁睁地看着她生命的消逝!
周薇的大脑一阵空白。恍惚中,她看见师傅在离她五六米远的地方忽然刹住了奔跑的脚步,惊恐地张大嘴呆立在原地。
瘦高个男子的左胳膊紧紧夹住周薇颈部,他的右手中握着一把锋利的裁纸刀,缓缓地退到了卫生间门内,周围的旅客一见这阵势,惊呼了一声后纷纷躲避,卫生间内走出来的几名男子拉链也忘了拉,就赶紧夺门而出。
这个瘦高个男人正是康剑伟。
卫生间的门边,周薇露出大半个苍白的脸,康剑伟紧紧贴在她身后的门内,手里的裁纸刀紧紧地贴在她雪白修长的颈部。
仅仅过了两分钟,郭斌和其他在候机大厅里搜寻的十几名便衣警察就赶了过来,机场内巡逻的七八名警察也迅速聚拢过来。但他们和老国一样,都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只能无助地站在十来米开外,谁也不敢轻易冲上前。
现场的人越聚越多,前期赶来增援的十几名警察站成一圈,挡住试图想往近处观望的旅客。郭斌呼呼地喘着粗气,他拿着手机,边向局长周前汇报眼前的形势,边指挥警察控制现场的局势。
又过了几分钟,老国情绪逐渐稳定下来,他对瘦高个男子大声喊道:“康剑伟,你看看这阵势,你能跑得掉吗?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地放下人质,跟我们回去。”
“哈哈,你把我当小孩呀,我跟你们回去还能活着出来吗?”
“她是无辜的,你挟持她算怎么回事,她和你有冤还是有仇?”老国大声叫道。
“我临死时也要带上个美女垫背!”康剑伟歇斯底里地吼叫着。
“那只会让你罪加一等。”
“不要说罪加一等,就是罪减一等也是死。”康剑伟脑袋在门口一闪,又缩了回去。
“你是一个有文化有知识的人,你知道杀人要偿命,这是你应该付出的代价。”
见周薇面色苍白,美丽的大眼睛中充满了绝望,老国的头上汗如雨下,他竟然发现自己的双腿在微微颤抖,这是他从警三十多年来,面对犯罪分子时从未有过的。
“不用你告诉我,反正是一死,还不如现在就死在这里,省得被你们审来审去,活得像只待宰的羔羊。”
……
时间似乎凝固,又在飞逝,四名机场屯兵点的狙击手已经就位,四支黑洞洞的枪口一起对准了厕所门口,然而康剑伟躲在门内,只是在周薇脑后偶尔露出眼睛,观察外面的动向。
老国知道,在眼下这种危急关头,只要康剑伟稍稍露出了头部,哪怕只有一秒,一颗子弹就会瞬间穿透他的脑袋。然而康剑伟并不傻,他不会给训练有素的狙击手任何一个一击毙命的机会。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现场的警察越聚越多,有的拿着钢化玻璃盾牌、有的拿着叉腿棒,更多的警察拿着手枪,指着卫生间门口。
老国忽然想到康剑伟的女儿,于是喊道:“康剑伟,康馨怡是你的最爱,小周也有父亲,她也是她父亲的最爱。咱们将心比心,如果你女儿也被人挟持,你会怎么想?”
老国的话果然见了效,康剑伟握刀的手抖了一下,然而仅仅是一两秒,他的刀又紧紧抵在了周薇洁白的颈上,现场所有人都看到,一丝鲜红的血顺着刀片滴落下来。
“咱们将心比心——”郭斌也喊道。
“你让我放了她等你们的子弹吗?”康剑伟依然歇斯底里地喊道。
老国愣了一会,忽然说:“上次打你一记耳光的人是我,查到你的也是我。你看这样行不行,我来换下小周,让她回到她父亲身边去。你要是想多个人陪你一起死,我来陪最合适。”
周薇的脑后露出一只眼睛,仅仅半秒又缩了回去。没想到老国的话果然见了效,康剑伟犹豫着不再出声。
老国一件件地脱着衣服,他知道,面对比狐狸还狡猾的康剑伟,如果让他怀疑自己身上带着手枪,他是无论如何不会放下周薇,换成自己的。
老国在数百双眼睛的注视下,把自己脱得只剩下一条大裤衩,他冲卫生间喊道 :“康剑伟,你看看,我身上没家伙,你准备好了我慢慢退进去。”
康剑伟的眼睛又迅速地向外扫了一眼,终于说:“好吧,你慢慢退过来,别跟我耍花活,否则让你后悔一辈子!”
老国背着身,举着手,慢慢向卫生间门口退去。
“师傅,我不要您换!”周薇忽然大声叫道。
不知是恐惧,还是感动,周薇的两滴泪珠从白净的脸庞上滚落下来。
老国似乎没有听到,仍慢慢地退向卫生间。他刚刚退进卫生间,裁纸刀立即横在他的脖子上,周薇被一把推了出来。
僵持在继续,此时郭斌充当现场的谈判专家,他站在离老国七八步的地方,然而无论他如何交涉软硬兼施,康剑伟就是不为所动。
又过了二十分钟,忽然有一名手拿话筒的女记者闯进警戒线,向卫生间门口奔来,她疯了般哭喊道:“爸——”
她是老国的女儿吴姗。
在离卫生间只有十来米的地方,吴姗终于被郭斌抱住:“姗姗,你不能过去,再往前师傅就有危险了!”
吴姗一惊,终于在郭斌怀里停止了挣扎。
半个小时前,吴姗在附近采访时听说机场有歹徒劫持人质,出于职业敏感,她和摄像师大光立即赶来采访,没想到被挟持的竟然是自己的父亲老国。
仅仅哭了一两分钟,吴姗就冷静下来。她擦掉眼泪高声喊道:“康剑伟,你要是动我爸一下,我马上回去杀你女儿。”
“你敢!难道你不怕枪毙?”郭斌听出,康剑伟的嗓音微微发颤,话音中没有了底气。
“你要是不信,你现在就下刀,只要我爸一死,我活着的唯一理由,就是杀了你的女儿。”吴姗大声嚷道,她已接近歇斯底里,“我知道你女儿叫康馨怡,在外校初中部上学。”
吴姗疫了一般,她几次想挣脱郭斌的双臂奔到父亲身边,然而郭斌依然死死抱住她。
……
或许康剑伟意识到了女儿将面临危险,他不再出声,然而横在老国颈下的裁纸刀却没有放下。
现场死一般寂静,在场的所有人都憋着一口气,就连围观的旅客也悄悄收起了拍摄的手机,所有人都意识到,那怕自己的一声咳嗽,都会让现场再次失控。
然而在死一般的寂静中,一部手机中却忽然传来了歌声:
大头儿子小头爸爸
一对好朋友 快乐父子俩
儿子的手小头儿大
爸爸的头小手儿大
大手牵小手 走路不怕滑
走啊走啊走啊走
转眼儿子就长大
……
这是动画片《大头儿子和小头爸爸》的片头曲,欢快童真的歌声在空旷沉闷的大厅里肆无忌惮地唱响,与现场的压抑的气氛极不和谐。
播放歌曲的是周薇,她将手机高高举在空中。
周薇知道,十多年前那个飘着雪花的深夜,那个游走在大街小巷四处寻觅动画光碟的父亲和女儿,他们都不会忘记那个寒冷冬夜里永远温暖在心头的记忆。
康馨怡没有忘,康剑伟当然也不会忘!
不合时宜的欢乐歌声终于结束时,所有人都听到了让他们惊心动魄的“当”的一声脆响,抵在老国颈上的裁纸刀掉落在大理石地面上……
审讯室内,一台高清摄像机放置在康剑伟面前,他的声音和画面投射在专案组会议室的大屏上:
……
唉,那是个多么迷人的雨夜,我们在一家茶餐厅偶遇,她喝着咖啡,双眼紧着着窗外变幻着光彩的霓虹,她的美丽惊呆了我,曾经以为,那是我最幸运的日子……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追到了她,我们一起看电影,我们一起郊游,还在黎明的山顶上看日出……
我们就说好了只做情人,她说她不要名分,只想替我生个儿子……
我妻子要是知道了,我的副行长位置不仅保不住了,还会因为经济问题进监狱,因为她的姑父很厉害……
她跟我大吵大闹,要我离婚娶她,我给了她一百万,还答应她,只要她永远不来找我,我每年再给她五十万,保证她衣食无忧……
她的美丽、她的温柔、她的**就象毒品,已经侵入进了我机体的每一个细胞,让我无法抗拒,她的一个哭诉电话,我们又重归于好,又疯狂地缠绵……
我到现在还不清楚她是怎么查到我的身份的,她竟然敲开了我的家门,当着我妻子的面,要她退出……
她说我要是再不离婚,就去纪委……
那天晚上,她疯了一般大哭大闹,竟然打了我两个耳光。我怕邻居听见,就掐住她脖子……
我真的不想掐死她,她爱我、我也爱她,我只是不想让她闹得太凶、让她闭口……
我恨她,要不是我现在活得好好的,在家里守着女儿,看她皱着眉头做作业、听她甜甜地使唤着爸爸,替她倒水削水果……
我狠狠地切,一刀又一刀,是她毁了我的大好前程,是她毁了我一生的幸福、是她让我这样一个有着大好前程的人成了一个杀人犯,害得我妻离子散……
我把碎块扔在商业街上,让她的残肢碎肉永远消失在臭哄哄的垃圾场里,永远永远……
我把她的脑袋煮熟,剥去皮肉。我花了一整个晚上,从下午六点到凌晨两点,我终于把四分五裂的头骨一块块地粘在一起……
我要它的灵魂永远陪伴我,绝不允许她再投入别的男人怀抱。身体不行,灵魂也不行!
我要她永远永远守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