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可慧家里吃完晚饭，回到家后老国已疲惫不堪，他灯也没开，瘫坐在阳台上的沙发内抽了根烟，看着远处的阑珊灯火，他想着 8.8 案发生以来的林林总总，依然没有拎清康剑伟出逃的思路。

隔着阳台的窗子，城市夜晚特有的喧嚣声渐渐弱了下来，老国感觉自己的脑子里一团乱麻，不知坐了多久，他竟然靠在沙发上睡着了，还打起了鼾声。只到凌晨，女儿吴姗起**完卫生间后，被阳台沙发里的黑影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她才认出是父亲。

吴姗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后叫醒了父亲。

老国这才从沙发上站起身来，他在卫生间里简单冲了澡后上了床，不一会又沉沉睡去了。

凌晨两三点，老国被噩梦惊醒了。

还是那个被一群人揪着头发、一个面部扭曲变形的大汉拿着绞套往他脖子上套的噩梦……

老国再也没有了睡意，他擦了擦额头沁出的汗珠，又看了看床头的闹钟，见时间还早，本想再好好睡上一觉，然而老国一想到解剖室里的那堆碎块、董莉珠迷人的笑脸、那只焦黄丑陋的骷髅，还有负案在逃，把自己和专案组耍得团团乱转的康剑伟，老国的呼吸就急促起来，他再也没有了睡意。

老国知道，在他遇到过的凶案中，8.8 案虽然算不上最为恶劣的惊天大案，但康剑伟的狡诈却是他从未遇到的。他的心理素质超强稳定，杀人肢解有条不紊，从容应对，据法医说，这个过程持续了整整一周多。

法医还告诉老国，要制成那只骷髅，康剑伟需要蒸煮、剔去皮肉和脑髓等一系列工序。因董莉珠还不到三十岁，高温蒸煮后，她颅骨上尚未钙化的矢状缝、人字缝等骨骼连接处的结缔组织会融化脱落，导致颅骨分解成 23 块脑颅骨和面颅骨。

要想把这些骨骼完全复位，还需要用胶水粘合，这一系列工序走下来，对人体结构并不了解的康剑伟至少得花上五六个小时。面对如此骇人的头颅和复杂的工序，康剑伟竟然能够做到不急不缓，有板有眼，可见他的心理素质是多么强大！

最最关键的是，康剑伟为何要花上整整一个晚上，将董莉珠的头颅制成骨骼，存放在保险柜里呢？

老国完全没有了睡意。他干脆下了床，泡了杯茶又点起支烟，关了灯后靠在床头，紧锁着眉头静静地思索着。

凌晨的城市安静得令人心慌，连犬吠声都听不到一声，这倒是让老国的心绪很快安静下来，也很快进入了分析推理的最佳境界。8.8 案中的每一个细节就像电影画面一般，一组组镜头在老国脑海里快速闪现。

黑色旅行箱、一捆捆现金……

康剑伟自信的步伐、体面的着装……

人脸识别监控里，康剑伟冲着镜头微笑的脸上不无得意……

江滨外校大门边，康剑伟捧着女儿的脸，悄悄地说着什么……

夜深人静，老国的思绪越来越清晰。

老国忽然想到昨天晚上在林可慧家聚餐时，周薇说过的一句话：“林姨，您的公司是做美容还是整容啊？”

林可慧的回答是美容和美容师技师培训。

老国当然知道美容和整容的区别。美容是指化妆及皮肤护理，而整容则是面部的手术，包括割双眼皮、隆鼻拉皮、下颌骨切割、抽脂隆胸等等。

老国忽然打了个冷颤，他头皮一乍，所有的镜头像风舞残云后的天空，清朗明丽、一碧如洗。

藏匿、借钱、调虎离山、探视女儿……所有的线索像一条堆在桌上的珍珠项链，老国拿起一颗轻轻一拎，它们便都整齐有序地排列在一根线上……

老国所有的疑问也终于有了答案。

老国立即拿起手机给周薇打去了电话，好一阵，电话终于接通了，周薇睡意矇眬地问：“师傅，您又有啥事啊？人家困死了！”周薇有些不满又有些撒娇。

老国可不管这些，他依然开门见山：“周薇，康剑伟去看女儿时，他们父女俩都说了些什么？”

听出老国语气很急促，周薇的睡意逐渐消失，她想了一会说：“师傅，他们当时讲了很多哎，不知您想知道哪一句？”

老国问：“在学校大门口，康剑伟捧着女儿的脸，让女儿看着他，当时康剑伟说了什么？”

周薇犹豫了一会，显然是在回忆，过了好一会她才说：“师傅，当时他们俩说了不少话，但哪句是捧着女儿的脸说的，我真的对不上号，我要是瞎说，怕影响您的判断。”

“你立即找康剑伟的女儿核实，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是要让女儿记住他的脸。”

“师傅，啥叫记住他的脸啊？”周薇一时弄不明白师傅的意图。

老国说：“就是让女儿记住他的长相。”

周薇挺机灵，她立即理解的老国的意图，便道：“原来是这样啊！这说明康剑伟要出远门了，他怕女儿忘了他的样子，因为他们今后很难再见面了。”

“你说得对，但也不对。”老国不想多解释，继续说，“你现在就赶去康剑伟家里，问问康馨怡，父亲捧着脸的时候，说的究竟是不是让她记住父亲的模样。”

周薇显得开始畏难，她叽歪了一阵才说：“师傅，您都猜到了还用得着我去问？再说现在是凌晨三点多，我难道半夜去敲她家门，不是找人骂吗？”

老国想了想后，觉得此时让周薇去叫门，确实太难为了徒弟，于是便说：“那你在康馨怡上学前，在校门口等着她，一定要问清楚康剑伟捧着她的脸时说了什么？”

见师傅收回了指令，周薇挺高兴：“师傅，我懂了，我马上把手机的闹钟调好，不然怕耽误了时间。”

“记着，是康剑伟捧着女儿的脸时说的话，别问错了。”老国继续提醒道。

“师傅，您就放心吧。”周薇说，“师傅，现在才夜里两点多，您也要注意休息！”

早上八点刚过，又沉沉睡去的老国被急促的手机铃声吵醒。

电话是周薇打来的，周薇兴奋地叫道：“师傅，您真是神仙，我太崇拜您了！”

老国还还没有完全清醒，他打着呵欠，揉着眼睛问：“啥神仙崇拜的，到底是咋回事？”

“师傅，又被您猜中了。”

“猜中啥了？”几个小时前让周薇去找康剑伟的女儿康馨怡核实证词，老国一觉睡完，自己倒是忘了个干干净净。

“师傅，您不是让我找康馨怡了解情况吗？”周薇说，“康剑伟捧着女儿的脸说：馨怡，好好看看爸爸的脸，爸爸是这个世界上最最爱你的人，别把爸爸的模样给忘了……”

周薇还没有说完，老国却像被针扎了一下，他忽然惊醒过来，对着电话大叫：“快，立即通知郭支队，让他组织人手，对所有整形医院进行大排查。”

周薇全身打了个激凛，她急忙问：“师傅，您的意思是，这些日子康剑伟躲在整形医院里？”

夜的的那个电话，周薇本以为师傅想到了康剑伟将出逃，让女儿记住他的长相。然而她万万没有想到，师傅的脑洞确实比一般人大了许多，他竟然是怀疑康剑伟躲进了整形医院。

老国说：“是的，之前我们排查了他所有的关系网，对市内上千家大小宾馆进行了拉网式排查都没有发现他的踪影，这小子肯定是一举两得，既躲避了风头，又改变了容貌，因此我猜测，这些日子他在整容。”

周薇听出，师傅的呼吸十分急促，电话里同时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显然师傅是在穿衣服。

“师傅，我懂了，难怪他让女儿永远记住他的模样！”周薇也一下子兴奋起来。

上午九点三十分，江滨市机场高速上，两辆警用摩托开道，三辆警车紧随其后。

警车鸣着警笛，闪着警灯，一路风驰电掣，急速赶往机场。

郭斌、老国和周薇坐在最前面的一辆警车里。一路上，郭斌气得暴跳如雷：“康剑伟这小子，这么多天耍得我们天天跟在他屁股后面吃灰，过会要是抓住他，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一个小时前。

在城东的一家小型整形医院里，两名侦察员急匆匆地推开了医院的大门，医院前台的年轻女孩一见来者不善，还亮出了警官证，她不敢怠慢，立即叫来了老板。

在了解了两名侦察员的来意后，老板让医生捧来了一摞档案。

仅仅翻看了几分钟，一名侦察员忽然叫了起来，他对另外一名侦察员说：“你看，这是不是康剑伟？”

另一名侦察员拿出手机，调出康剑伟的照片后，都大惊，他们忙问老板：“这个人叫什么名字？”

老板赶紧湊过头来，他看了看侦察员手机里的照片，又看了看档案里那名男子的术前照片，终于确认两者就是同一人，便说：“这个人叫张彬，将近一个月前，他来咱医院做垫鼻梁、削下巴的手术。我当时还奇怪，这个男人长的挺帅，鼻梁稍稍有点不直，下巴其实不宽。男人像他这样正正好，又不是女孩，整个锥子脸反而丑了。”

“那你们为啥还给他做？”一名侦察员问，但他问完，觉得多此一举。

“这——”整形医院老板有点尴尬，他解释道，“咱要是不是做，他也会到别的医院做，咱不能见了钱不挣，您说是不……”

“别废话了！”另一名侦察员打断了老板的话，“他现在人在哪？”

“他准备这两天就出院，走，我带你们过去。”

在整形医院老板和护士的带领下，两名侦察员立即来到病房，然而让他们大失所望，此时这个叫张彬的男子病**被褥散乱，已经空空如也。

护士说：“没事，你们要找的张先生肯定是一大早出去办事了，他的账户上还剩余三万多块钱，过会还会回来结账的。”

“还会回来？”一名侦察员问。

“是啊！”护士说，“这个张彬其实在一周前就可以出院了，不知为啥，他说他要多休养些天，还特意又交了几万块钱在院里。所以我们也就没有催他。这几天他经常外出，昨天我替他收拾房间时，还发现了他的一本护照……”

侦察员一惊，他一把抓住护士的手：“你说他办了护照？”

“是老护照还是新护照？”另一名侦察员问。

“应该是新的吧！”护士眯着眼想了一会，确定道，“是新的，我看了一眼护照上的照片，是整容后拍的……”

侦察员迅速将这一消息向专案组组长郭斌进行了汇报，郭斌一边安排两名侦察员在医院蹲守，一边安排警力对全市所有的车站码头等交通枢纽进行全面搜索。

老国认为，康剑伟既然下了血本，逃往国内其他城市和地区的可能性不是没有，但他既然通过地下途径办好了护照，肯定也会办好假身份证，最终的目的肯定要逃到国外，于是他带着郭斌、周薇和其他十多名刑警直扑机场。

“这个康剑伟简直就是现实版的安迪，太不可思议了。”周薇说。

老国问：“安迪是谁？”

郭斌答：“师傅，奥斯卡获奖大片《肖申克的救赎》您看过吗？”

老国摇了摇头道：“这个安迪是电影里的主人公吗，他如何神勇广大了？”

郭斌便说：“这部电影反映的是上世纪四十年代发生在美国肖申克监狱的故事，主人公安迪是一个非常有才华的银行家，因被指控杀害妻子，他被判处终身监禁，然后含冤在肖申克监狱里服刑。这个监狱中关押的都是重刑犯人，他们鱼龙混杂，但安迪没有被他们同化，他不甘命运的捉弄，决心要逃出去。于是安迪弄来一把小锤，花了二十年时间凿穿了水泥墙，凿开了一条通往下水道的越狱之路……”

“花二十年凿开水泥墙？”老国十分惊讶，“这样的毅力可是闻所未闻啊。后来他逃走了吗？”

“当然逃走了。”郭斌继续说：“在监狱期间，安迪还利用帮助监狱长洗黑钱的机会，成功将这些黑钱划到自己名下，在越狱后他取走了这笔钱，来到一个海滩，过上了自由的生活。”

老国想了想说：“这个安迪和康剑伟虽然都是高智商，做事有韧劲，但安迪是对自由的向往，想洗刷自己的冤屈，康剑伟却是才不正用，他正好相反，是妄图逃避法律的制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