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手手握财政和人事任免大权,看着光鲜,其实所有的担子都压在自己肩上,个中滋味只有自己明白。

市局一把手周前着急,钟楼分局一把手张照更着急。

大队长支昕三天破案神话的破灭,让张照又急又气。市电视台一把手台长每天都要给他来两三个电话,虽然明里是打听案子进展情况,言外之意他张照明白:如果他感觉不行、没把握破案,电视台会通过官方渠道通报市局,要求市局派出精兵强将介入侦察。

张照知道,如果市局刑侦支队介入后把案子破了,将来自己在领导眼里、在同行眼里、在下属眼里,都会落下个绵羊局长的印象,这对刚刚上任才几个月的一把手来说,今后还如何服众?未来的仕途也可能戛然而止!

虽然会议室的几扇窗子都开着,但张照的头上还是急出了汗,他下意识在地砖上来回蹭着鞋底,边听着刑侦技侦人员对案情的介绍。

会议室的大屏上正在播放着一段视频。

一名侦察员介绍:“这是我们在死者家电梯里调取的监控录像,时间为 12 月 10 日晚 18 时 52 分 40 秒。你们看,此时电梯门打开,这个戴着大檐休闲帽的男子跟随孙晨露进入了电梯。电梯中,受害人孙晨露还和这名男子说了几名话,显然,他们是熟悉的,52 分 49 秒,电梯停在了十楼,这名男子跟随受害人一起走下了电梯,显然,他是跟着受害人回家的。”

“你能确定这名男子跟着受害人进了家门?”由于电梯内的监控无法拍到受害人的入户门,张照不放心。

侦察员解释说:“在此之前及之后的监控中,除了受害人对门人家的一对中年夫妻以及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乘坐电梯在十楼停下并走出电梯外,电梯没有在 10 楼停过。现在我们基本可以确定,这名男子就是杀害孙晨露的重大嫌疑人。”

“如果我是凶手,我直接从消防楼梯爬上来,或坐到五楼六楼从电梯上下来,之后从楼梯爬上来不是不可能啊?或者凶手早就潜伏在受害人家门口了呢?”张照仍不放心,他又问,“这些线索有没有核实过?”

支昕接过话茬,他呵呵笑道:“张局,我办事您一万个放心,受害人居住的是高档小区,楼道对面约二十米外还有一个监控探头,正对着楼道,我们调取了案发前五小时内所有的监控,这个楼道共有 92 人次进入,涉及到相关人员 45 名,我们逐户进行了走访排查,这 45 人都是本单元的住户,其中符合作案条件的男性为 12 人,我们一一过了筛子,他们都没有作案时间。”

“好,你们工作做得挺细。”这是张照今天早上到现在唯一一句温和鼓励的话。但他想了想又问:“照这样看来,嫌疑人肯定是这个戴着休闲帽、挡住了脸的男子了?”

支昕嘴角上扬,自信满满地说道:“我们现在分两步走,第一,根据监控查找这名男子的行踪,包括他从哪里来?作案后又消失在哪里?第二,筛查受害人的关系网及通讯记录。根据我们昨天晚上的试验,受害人身高为 1.64 米,所穿着高跟鞋跟高为 6 公分,这样算起来,她在电梯中的身高是 1.70 米,我们找出几名不同的侦察员,还有一名穿了高跟鞋后身高也是 1.70 米的一名女警,我们在电梯内相同位置进行模拟试验,得出这名男子的身高是 1.78 米,上下误差不超过一公分。”

听了支昕的一番介绍,张照又觉得支昕还是有两把刷子的,或许自己太过谨慎错怪了他,于是便问:“接下来你们的思路是什么?”

支昕笑道:“这个太简单了,经过筛查受害人的朋友圈,凡是身高体态及年龄与这名男子相仿的,就是嫌疑人。”

“我看没这么简单!”一直没有出声的法医陆依婷说,“不知你们注意到没有,受害人衣着光鲜、品牌高档,这与她的身份是相符的,但嫌疑男子的衣着一看就是低档货。”

陆依婷让技术员把画面定格,她指着画面上的男子说:“嫌疑人穿的是羽绒服,但质地明显较差,款式也过时落伍,说得直白一点,也就一个农民工的打扮,你们再看他的帽子,也就是地摊上十块钱一顶的低档货。你们觉得,这样穿着的人能是受害人朋友圈里的人吗?”

张照仔细看了看画面,又觉得陆依婷的话也有道理,刚刚看到的一点曙光又在他心里黯淡下来,他的右脚底又开始使劲地蹭着地砖。

陆依婷指着大屏,继续说:“你们再看他说话的神情举止,不能说猥琐,但很不自信,肌肉僵硬微微哈腰,显得十分拘谨,如果他和受害人很熟悉,他怎么会是这样一副姿态?”

张照又让技术员重新播放了这段视频,看完后心里不由得又是一惊。

支昕见气氛不对,有些不满地看着陆依婷,咂咂嘴道:“陆主任,你太多疑了,受害人是一个有身份的人,就算嫌疑人穿着土气,但他们又不是处对象,你管他衣着还是身份搭与不搭?反正他是跟着受害人一起回家的,就说明他们的关系不一般。不是关系到位的熟人,受害人凭什么把他带到家里?所以我认为,知道他们是熟人关系这就足够了,至于他为什么穿着那么土气,等过两天我把他铐在椅子上,你亲自问他。”

陆依婷白了支昕一眼,指着画面道:“你们再仔细看看受害人穿着的衣服,她上身是一件加长的浅灰色羽绒服,下身穿的是紧身的牛仔裤——”

“这里面有啥道道吗?”张照问。

“道道多了去了!”陆依婷道,“我们发现尸体时,尸体上穿的可是大红色套裙和黑丝长袜,难道受害人进了家门后,当着这个男人面换上大红的套装?脱下牛仔裤再套上黑丝袜?”

“那么你的意思是?!”张照不解。

“按照常识,受害人回到家中后,要么是不换外套,一直穿着,要么是脱下外套,只穿着毛衣,再有一种可能,是脱下外套换上居家的休闲服饰。”

“陆主任的意思是?!”张照依然不明白陆依婷所指。

陆依婷解释道:“这一违背常识的行为,答案只有一个,这是嫌疑人逼迫受害人换上的,或者在杀死受害人后替受害人穿上的。”

“是啊,看来这个案子不简单!”几名侦察员也开始意识到眼下这个案子不是一般的复杂。

见案子越来越迷雾重重,张照的头上开始渗出了汗,他一会狠狠地盯着支昕和几名中队长,一会又摇头叹着气。

一阵沉默后,支昕忽然一拍桌子,接着哈哈大笑起来。

支昕的举动让深陷焦虑中的张照摸不着头脑,其他刑侦人员也都用奇怪的目光看着他。

支昕笑完了终于说:“我懂了,彻底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张照不满地看着他。

“好,我这就用一条线,给大家把所有的疑点都串起来。”支昕咬了一口内勤刚刚送进会议室煎饼裹油条,又喝了口豆浆,等他不急不缓地把食团咽下了肚,自信又重新回到了他脸上。

“案子是这样的:受害人通过手机微信认识了这名男子,于是将他带回家约会,这解释了他们身份不搭的原因。刚才陆主任对受害人大红服饰提出了质疑,这点也好解释,因为这是他们特殊的心理需求,红色的服饰和黑色的丝袜对许多男人来说,具有强烈的**力,说白了,许多男人喜好这一口。至于他们为什么采取非正常方式的性行为,是因为这个男人有变态心理,或许他以前的性取向就有问题。”

张照疑惑道:“嗯,你这样的解释倒也说得通,正好解释了这一系列不合常规的行为举止。只不过,像孙晨露这样的漂亮女人,就算需要情人,她身边会缺吗?她会通过微信约会陌生的男人吗?”

“孙晨露 41 岁,有生理需求是很正常的,况且她是个离婚的女人——”

支昕还没有说完,只听得“叭——”的一声,陆依婷狠狠将手中的笔记本摔在桌上,“支队,你简直是一派胡言,不仅污辱了受害人,也污辱了所有离婚的女人。我问你,就算孙晨露有生理需求,她身边的男人多的是,而且全都有身份地位,其中不乏真诚、抱着结婚为目的的追求者,她为什么要选择一个长相土气、形容猥琐的男人?就算她喜欢这样的男人,她为什么不带他去宾馆开房,竟然将他带回家里?难道她不怕被人知道身份后缠上她?就算受害人稀里糊涂、鬼迷心窍把陌生男人带回家,双方发生关系后,男人的目的达到了,为什么还要杀她?如果是见财起意,受害人保险柜中存放着五六万现金及钻戒等贵重首饰,嫌疑人为什么没有逼迫受害人交出来?还有,受害人银行卡的上存款为什么分文未动?难道嫌疑人没有机会逼她说出密码吗?”

“是啊!”张照忽然觉得陆依婷的分析更靠谱,便又用凌厉的眼神盯着大队长支昕。

“陆主任,你不要想多了,我是就案论案,不存在你所说的污辱受害人。这是一个能合理解释种种不合理现象的假设推理!”支昕知道陆依婷也是离婚的女人,他也觉得自己刚刚的话欠考虑。

“好了,你们都别说了!”张照狠狠地跺着右脚,他头脑里像灌满了糨糊。

正在此时,张照的手机响了起来,他一看来电显示,是市局一把手周前的电话。

张照赶紧出了会议室,他按下了接听键后,周前的声音从手机里传进他的耳中:“张局,你是怎么回事,说好了上午九点半市委郑书记过来调研,你是没有接到通知还是把这事给忘了?”

电话中,周前的口气不善。

“天啦周局,我这是给忙忘了,我这就赶过去。”张照的汗终于流了下来。

第二案 《脚腕带表的男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