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会议室外,周前拦下正欲走进会议室的老国。
十分钟前,当市委书记郑广同拿着手机,提到现在红遍网络的这位老公安、并想让他参会时,周前立即让人电话通知了正在市局刑警支队翻看卷宗的老国,要他赶紧到会议室开会。
害怕老国不知深浅,在市委书记面前做出非常态举动、甚至当面顶撞,周前算准时间,在会议室门外截住了正想踏进会议室的老国。
“老国,瞧你这事做的,现在麻烦越惹越大了!”周前盯着老国,无奈地叹着气。
“啥事这么紧张啊?”老国不解地问,他正要推开会议室的门,周前再一次拦住了他。
“还不是你捉弄了那个碰瓷的老头,现在市委郑书记也看到视频了,提出要见见你。”周前长话短说。
“我错了吗?”老国盯着周前。
周前紧皱着眉头,一脸无奈地道:“好好,咱现在不讨论错还是对,过会郑书记说啥,你就听着,你别出声就行,更不许你顶嘴,作为一名警察,这是纪律,铁的纪律!”
老国见周前一脸严肃,又十分焦急,于是点了点头:“好吧,我就听你一回,我知道不能把你帽子给弄没了!”
“我帽子没了,以后谁给你案子破?”见老国答应下来,周前领着他走进会议室,让老国在远离主席台的一张条桌后坐了下来。
虽然老国坐在后排,但却正对着郑广同。
郑广同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忽然站起身来,指了指老国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国强?”
国强身边坐着的是高水分局局长潘斌,他抵抵老国。老国会意,他也站起身来说:“郑书记好,我是国强,江滨的一名刑警。”
“哈哈,在视频上我就觉得好面熟,这世界说大也大、说小太小了!”郑书记朗声大笑起来,他站起身,不停地向老国招手道,“来来,国强同志,你坐我边上,今天你是主角。”
周前一头雾水,但他已经感觉到了郑书记和老国曾经相识,心里的压力轻了不少。他见老国走到了台上,立即站起身,将位置让给了老国,边上的刑侦副局长宋阳也跟着站起身来,将位置让给了周前,自己则在台下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
周前重新坐下后,心中甚是不解,但他看到郑书记亲热地拉着老国的手使劲握着,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原本以为郑书记要把老国当作负面典型,让市局整顿一下警察作风,然而眼下,郑书记不仅让老国坐他身边,还热情地握手久久没有松开,看来自己所想的“负面典型”应该不会发生了。
郑广同说:“在座的各位同志都不知道,当年我还和国强同志搭档,破获过一起惊天大案啰!”
台下一片唏嘘声,接着又交头接耳,相互从对方的脸上打探着。
郑广同微笑着扫了一遍在座的各部门领导,脸上透着小小的得意,他不再那么严肃,更像是一位邻家长者。
郑广同说:“说是搭档破案有点言过其实,当年我也就是给国强同志跑跑腿、打打下手而已。”
台下一片哗然,显然郑广同的话勾起了他们强烈的好奇心。
老国定定地思考着,不一会后终于说:“郑书记,您就是当年毛纺厂团委小郑书记?”
“怎么,你才想起来?!”郑广同拍拍老国肩膀,又朗声笑起来。
会议室之前的沉闷和压抑的空气,就像打开所有的门窗,伴随着郑广同的笑声一扫而空。
当年究竟发生过怎样的惊天大案呢?郑广同娓娓道来。
1982 年秋,江滨市第一毛纺厂。
几辆消防车和几十名消防队员经过半个多小时,终于将毛纺厂机修车间的大火扑灭,几个消防队员走进车间清理死火,然而仅仅两三分钟,几人就满脸惊恐、见了鬼般跑了出来。
“死人,遍地都是死人——”一名消防队员上气不接下气地嚷道,他手指着地下仓库,一脸惊骇地向指挥灭火的队长嚷道。
他们在机修车间的地下室中发现了横七竖八的十多具尸体。
十几分钟后,辖区公安分局刑警大队、市局刑侦支队的十几辆偏三轮摩托车和北京 212 帆布篷吉普鸣着警笛陆续赶到现场,三四十号警察在一位负责人的安排下,相继进入了机修车间。他们又是拍照,又是框出尸体位置的白线图,法医还初步检查了死者的死因。一行人忙碌了足足四五个小时,才将尸体一具具从地下室中抬了出来。
站在警戒线外的小国数了数,一共 12 具。
当年的初中和高中均是两年制,三个多月前,18 岁小国从市 25 中高中部毕业后,经过民政部门介绍,被安排到毛纺厂机修班,当了一名小学徒。
看着一具具被抬出的尸体,小国默默流着泪,同时也感到庆幸。一周前,小国刚刚从机修班调到厂保卫科,当了一名小干事。
小国边流泪边想,要不是调走了,今天被抬出的,或许就是 13 具尸体!
机修车间的地下仓库为什么会失火?为什么 12 名机修工人一个都没有跑出来?小国在悲恸之余,脑海里一直在纠结这个问题。
十余天后,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报告出来了:失火原因为地下室中的柴油桶倾倒、12 名机修工人在地下仓库中抽烟不慎引发火灾。火灾发生后,因 12 名工人争相逃生,混乱中扯倒了地下室通往地面的唯一一架铁质扶梯,导致其错过了最佳逃生时间。
市局法医处的报告显示:12 名死者身上均未检出刀伤、枪伤及其他致命伤痕,其中离地下室出口较远的 8 名死者呼吸道内粘附大量烟灰炭末,呼吸道水肿,为典型的呼吸道热灼伤,系死于呼吸道水肿导致的呼吸衰竭;另 4 名靠近出口的尸体碳化严重,系被大火焚烧致死。综上所述:12 名死者尸体上无约束伤、抵抗伤等伤痕,均系火灾中逃生不及致死……
12 人葬身火海,这在当时属于特大安全事故,厂长及分管安全的副厂长即刻被撤职查办。
过了几天,厂里的领导以及死者家属,在市殡仪馆一起为 12 名死者举行了追悼会。追悼会结束后,小国回到了厂里,他追上了走在前面的厂团委书记郑广同,将他拉到一边悄悄说:“郑书记,我觉得这不是一起意外事件!”
“啥,你的意思是,这是一起凶杀案?”郑广同根本不信。
“我觉得八成是凶杀案!”小国满脸认真。
“不许胡说!”郑广同认为小国看到曾朝夕相处的 12 名同事死于非命,定是惊吓过度而胡思乱想。
小国挡住郑广同的去路,他目光坚定:“我觉得是他杀,这 12 个人都是被人放火烧死的。”
郑广同瞪大了眼睛,一脸困惑地看着小国,他推开小国的手,依然往办公室走去,他边走边回过头说:“你胡说啥呢,以后这样的话不许乱说,不许破坏改革开放的大好局面。”
小国在孤儿院长大,性情孤僻不爱说话,加上来厂里时间不长,他几乎没有朋友。郑广同从大学毕业后,分到第一毛纺厂干团工作,他为人热情,工作积极主动,对这个十七八岁的小学徒,郑广同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忽视他,平时经常与他聊聊天,说说心里话。因此他成了小国在厂里唯一的知心朋友,因此小国在有了猜疑后,理所当然地找到了郑广同。
小国进厂当了学徒后仅两三个月,他发现门卫松懈,经常有厂外的青年冒充工人进厂偷窃,而门卫则视而不见。小国将此事报告给唯一能说上话的郑广同。郑广同十分重视,把此事向厂保卫处反映,保卫处处长王久堂又将这一情况反映给了当时的厂长路远(第四部 《前传》中他与保卫处长王久堂是重要角色),结果正如小国所说,经常来厂里盗窃物资的几个社会闲散青年被一网打尽。
郑广同觉得尽管小国少言寡语,但小伙子心思细腻、眼光独到,不久后,他向厂长建议,将小国调到了厂保卫处。
然而这一次,小国不知脑子里哪根神经搭错了位,竟然推翻了公安局的结论,那可是市区两级公安机关三四十号警察调查了十来天才做出的结论啊!
郑广同根本没往心里去,他甚至觉得小国死里逃生,吓得精神有点失常了。
但接下来小国的一席话,让郑广同大惊失色。
小国说:“郑书记,前些天警察把尸体抬出来时,我发现刘二毛的手表戴在脚腕上。”
郑广同一脸困惑,他皱起了眉头:“手表为啥戴在脚腕上?他有这习惯还是和工友闹着玩?”
小国一脸严肃地说:“这块东风牌手表是刘二毛上个月领了工资才买的,将近 100 块钱,家里还贴了他 60 多块钱,他告诉我要去相亲,没有手表撑撑脸面,刘二毛怕女方看不上自己。”
郑广同一头雾水,他不解地问:“这表和这次火灾有啥关系吗?戴在手腕上就是火灾事故,戴在脚腕上就是有人纵火杀人了?”郑广同是个爱动脑筋的人。
小国软硬兼施,硬是将走到办公室门口的郑广同拉住:“郑书记,你可以不信我的话,但你不能连现场都不去就否定我的观点吧?”
郑广同无奈,只好跟着他往失过火的车间走去。
小国依然满脸认真,他说:“我认为是有人抢劫他们的钱财和贵重物品,刘二毛舍不得把表交出来,情急之下就戴在了脚脖子上。”
“有人抢劫,不会吧?”郑广同虽然跟着小国往机修车间走,但他还是不信,“就不兴他们闹着玩?”
见郑广同依然怀疑他的说法,小国脸上急出了汗,他唇上细密的绒毛中也是亮晶晶的汗珠:“郑书记,刘二毛从不喜欢开玩笑,要不是遇到了抢劫,他绝对不会把表往脚脖上套,他把表当命一样,撑断了表带还不心疼死!”
“那就是遇到抢劫了?”郑广同看了看小国,忽然笑起来,“小国,我赞赏你的认真精神,爱思考是好事,遇事你也绝不人云亦云,但你不能仅凭这点就认为他们遭到了抢劫,况且公安都做出结论了,你有多大本事能把它推翻呢?”
“就是遭到了抢劫。”小国依然一脸认真。
“那我问你,对方是几个人抢劫的?”
小国说:“两个。”
郑广同拍了拍小国的肩膀:“小国同志,你不要太神经质了,两个人能抢劫 12 个人?况且这 12 个人都是干体力活的人,一个个五大三粗、一身蛮力气,咱俩要是去抢劫他们,不被他们揍死,也得把咱俩抢得连裤衩都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