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国见郑广同不信这是起因抢劫而导致的凶杀案,他更急了。他拉着郑广同衣袖说:“郑书记,如果我们俩拿着猎枪,让那 12 名工人把身上的钱和手表都交出来,他们给不给?”

郑广同一惊,他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

他觉得小国的这个说法倒是可以接受,但关键是,真有人持着猎枪闯到地下室中去抢劫吗?

小国抹了一把唇上的汗珠,继续说:“郑书记,我这几天晚上都没闲着,偷偷跑进地下室看了好几遍,我不只有刚才说的这个证据,你要是陪我下去,我再告诉你其他几个证据。”

郑广同是个严谨认真的人,听小国说还有其他证据,又见天上的日头正高,阳光明媚,胆子壮了起来,就跟着小国来到了机修车间。

机修车间内被火烧得一片焦黑,地下还残留着灭火时的一汪汪水渍,小国领着郑广同来到地下室的入口处,他指着地面上的凹槽说:“郑书记,这个凹槽是用来固定铁梯的,通往地下室只有这个移动的铁梯,铁梯上的这个钩,往这槽里一卡,人踩在梯子上时,梯子是不会滑脱的。”

郑广同看了看梯子上的铁钩,点了点头。他看着小国,不明白他接下来想说什么。

小国说:“公安说火灾发生时,下面的人争先恐后想爬上来,争抢中把梯子拉倒了,掉进了地下室里。这可能吗?”

“那你的意思是?”郑广同问。

“梯子上端的挂钩要滑脱,除非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下面的人先把梯子举起来,钩子松开后拿进地下室;还有一种可能,是上面的人把梯子拎起来扔下去。我听保卫处王久堂处长(第四部 《老国前传》中,他是重要角色,欢迎大伙一追到底)说,当时梯子是被扔在地下室里的。”

郑广同十分聪明,他说:“你的意思是,下面的人想要爬上来,只会把挂钩越拉越紧?”

小国点了点头:“他们想爬上来,是不会往上举梯子的。”

郑广同接着说:“照你的意思,梯子的挂钩滑脱,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上面有人怕下面的人爬上来,就拎起梯子,挂钩脱出后,再将梯子扔下去。此时地下室的火越烧越旺,下面人再想把梯子重新架起来,已经来不及了,是这个意思吗?”

“郑书记,我就是——就是这个意思。”小国见郑广同认可了他的推理,胸膛激动地起伏着,说话也结巴起来。

“凭你刚才说的这两点,这起火灾的确可疑。”郑广同默默地想了一会,又问小国,“你还有其他疑点么?”

小国说:“你跟我下来就明白了。”说完,他顺着梯子往下爬。

想到前些天这间地下室内还躺着 12 具烧焦的尸体,郑广同有些犹豫,但见小国已经在地下室向他招手,他只好硬着头皮,也踩着梯子来到了地下室。

下到地下室后郑广同才发现,地下室内四处被火烧焦熏黑,散发着淡淡的焦臭味。除了顶上透进来的一缕光线,下面已经是漆黑一片,他心里七下八下打起鼓来。

郑文同想到小国夜里已经偷偷进来过几次,不禁对眼前这个胆大心细的毛头小伙子刮目相看。

郑广同尽管心里有些慌乱,但他是团干部,又比小国大了五六岁,不能在小国面前失了面子,他只好跟着小国来到了地下室的最里端。

小国打开随身带来的电筒,照着地面上散落的几张扑克牌和一张烧剩一半的两角钱线币说:“机修班里有四五个人平时有赌博的习惯,一般是在下班前,他们干完了活就到地下室来打几牌,但输赢不大,最多也就是五六块钱。他们平时也在里面抽烟,里面虽然有纸箱和擦拭机器的棉沙,但烟头如果把它们点燃了,烧起来是很慢的,他们完全可以把火踩灭,就算踩不灭,跑出去也完全来得及。”

郑广同看了看靠近出口处一只倒伏的柴油桶说:“你别忘了,这桶倒了,油流出来,火势肯定是控制不住的。”

小国说:“郑书记,柴油不是汽油,柴油的燃点是 300 多度,烧不起来的。”

郑广同不信:“谁说柴油不烧?”

“郑书记,我就知道您不信,我已经准备了柴油,这就做个试验给你看。”小国说完,从墙边捡起一只烧黑的饭盆放在地上,又从怀里掏出一只酒瓶,他拧开盖子,将酒瓶里的柴油倒进饭盆,随后从衣兜里取出一支不知从哪讨来的皱巴巴的香烟,接着擦着火柴,点燃了烟吸了一口。

郑广同吓了一跳,惊道:“你想干嘛,找死啊!”

没等郑广同说完,小国已经将点着的香烟扔进了油盒里。没想到“哧”的一声,烟熄了,火却没有烧起来。

郑广同松了口气,既而一脸好奇的盯着小国。

小国又擦了根火柴,等火头旺了,也扔进了饭盆中的柴油里,火柴也“哧”的一声熄了。

小国此时才说:“我刚才试验的目的,是想告诉您,柴油是不会轻易烧起来的,除非将烧着的棉纱或纸箱扔上去才能点燃,但燃烧起来的速度会很慢,况且厂里天天抓安全,打牌的工人安全意识还是挺强的,最起码不会将烟头直接往地下的棉沙里扔。”

郑广同深深地点了点头,不觉对眼前这个毛头小伙子刮目相看。

小国又拉着郑广同走到倒在地上的一只油桶边上,他指着油桶说:“郑书记请看,这个油桶倾倒的方向有问题,这是我的第三个疑点。”

郑广同看了看油桶没有出声,他盯着小国,想知道下文。

小国说:“根据公安的分析,他们认为烟头引燃了棉沙等易燃物品后,大家争先恐后往出口处跑,在混乱中有人撞倒了油桶,柴油流了出来后燃烧,加大了火势,地下室内一片浓烟和烈火。”

郑广同想了想说:“不错,公安确实是这样说的。”

小国指着倒在地上的柴油桶说:“我发现这其中有很大问题。”

“有啥疑问?”

小国说:“如果大家都往外跑,撞倒了油桶,那么油桶应该向出口方向倒,但您看到没有,油桶是向地下室深处倒伏的,和出口方向正好相反。”

郑广同想了想道:“按照你刚才说的,我这样分析你看对不对。”

“那您说说看,看我们是否英雄所见略同。”小国不善于言语表达,说了句不知哪听来的文绉绉的话。

郑广同思索了一会后说:“根据你刚才所说,有两个人拿着猎枪指着地下室的 12 个人,让他们交出手表和现金,其他人都将钱和手表交给了劫匪,但刘二毛是新表,还准备过两天去看对象,他舍不得,于是在劫匪不在意的时候,就把表套在了脚脖上。劫匪拿到财物后,就想杀掉他们,他们退到铁梯处时,将油桶往里推倒,爬出了地下室后,又将铁梯拎起来,扔进了地下室,接着将点燃了棉纱或者其他易燃物,扔进了地下室的油里……”

“是的,我正是这样想的!”小国见找到了知音,胸膛又激动地起伏着。

郑广同说完后又觉得哪里不对劲,他想了想终于明白过来:“小国,还是不对呀!”

“郑书记,您认为哪里不对劲?”

郑广同说:“第一,你刚才说有四五个工人有赌博的习惯,他们在地下室里聚赌可以理解,难道当时其他人都在地下室里看热闹吗?也就几块钱输赢,值得都去围观?第二,劫匪已经抢到了财物,把梯子扔下去就行了。他们已经赢得了逃脱的时间,况且他们有枪,被抢的人肯定不敢追,就算要追,等他们再架好梯子,人已经跑远了。所以我的疑问是:他们抢劫后,目的已经达到了,为什么还要放火杀人?”

小国又急忙解释道:“郑书记,根据我的观察,这两个凶手其实并不是来抢劫的,而是来偷窃的。他们应该在偷窃厂内物资时被几个工人发现,于是他们拿着枪,逼着几名机修工进入地下室。因为他们觉得,在地下室这个狭小空间内他们便于控制局面,防止工人分散逃走和呼救。所以说赌博的应该有四五个人,看热闹的也有几个人,再加上被劫匪逼进来的,12 个人都齐了。”

“嗯,你这样推理虽然没有证据,但确实是合情合理的。”郑广同又问,“那劫匪抢劫得手后为什么还要杀人呢?”

小国说:“我原来也一直在苦思冥想这个问题,昨天夜里我终于想明白了,当劫匪来到地下室逼他们交出财物时,赌博的人中有人认出了他们。情急之下,他们就想杀人灭口。”

郑广同抬头不语,他在细细品味小国的话。

小国有些尴尬地说:“这一点我没有证据,是我猜的!”

郑广同想了想:“你猜的合情合理,再加上你发现的油桶内倒、铁梯挂钩滑脱,以及刘二毛把手表戴在脚脖子上,这几个细节的确有重要疑问,看来,公安办错了案子不是没有可能。”

小国十分兴奋,他喘着粗气道:“我刚才说有两个劫匪,我是有证据的。”

“你还有证据?”郑广同这次信了,他已经彻底改变了对眼前这个毛头小伙子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