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公安局大会议室中,郑广同正绘声绘色讲述着,台下鸦雀无声,虽然他们都经历过各种大案要案,但这个案子既是郑广同亲身经历,而且是同老国一起办下的,因此所有人都听得入神。
会议室外,一个身着警服的中年男人伸头往里探了探,见大家都在专心听讲,便悄悄进了会议室,坐在老国先前坐过的位置上。但周前早就注意到了他,便狠狠地盯着他,中年男人只好欠意地向瞪着他的周前讪笑。
老国熟悉,他是钟楼区公安分局局长张照。
故事在继续:
小国扛着把木梯,搭在机修车间后面的厂区围墙上,他先爬了上去,骑在围墙上往墙外张望,郑广同也随后上了围墙。
两人就这么面对面骑坐在两米来高的围墙上,小国手指着围墙外向郑广同介绍着。
围墙外是一片半亩大小的池塘,周围杂草和灌木丛生,杂草中有一条被踩出的小路一直通往七八十米外的砂石路。小国指着墙外地面上垒在一起的六七块红砖说:“郑书记,您看到了这些砖了吗?”
“有啥不对劲的吗?”
小国说:“这些砖垒在一起,显然是用来垫脚的,说明有人从这里爬到厂里来。”
“这我懂。”郑广同点了点头,又问道:“你的意思是纵火杀人的凶手是从这里爬进来的,是吗?”
小国说:“您再仔细看,这里有两行自行车轮胎印,一直通往那边的砂石路上。我平时爱琢磨自行车,这是二八大杠的轮胎花纹。”
郑广同顺着小国手指的方向向下看去,他有点晕高,但还是隐约看到了两行自行车轮胎印记。他不明白小国的意图,便盯着小国看。
小国说:“郑书记,您再看,轮胎印到红砖这里就消失了,说明有人骑着自行车从大路上过来,把车停在这里后,踩着垒起的红砖爬进了厂里。”
郑广同这才明白过来,他问:“你是说有人骑着自行车过来,踏着红砖攀上围墙到厂里偷东西,是吧?”
“是的。您知道,二八大杠架子重,能驮,他们可能是想把厂里成品布料偷出来,先扔到墙外,然后他们再翻出来,把赃物绑在自行车上顺利偷走。”小国指了指围墙外的轮胎印说,“所以他们才会把车子顺着这条小路骑到墙边。”
郑广同觉得小国说得有道理,但他问:“既然他们要踩着红砖才能爬进来,那么墙内为什么没有垫脚的东西呢?”
小国指着墙外的池塘说:“池塘离围墙只有两米,凶手没法助跑,也就不容易爬上围墙。但墙内场地宽阔,他们只要助跑五六米,一只脚踏在墙上,双手扒住围墙,很容易就能翻上来。所以围墙内的墙上有两块被踩踏过的痕迹,过会下去后我再指给您看看。”
“所以你一直说凶手有两个人?”
小国认真地点了点头。他又指着墙外的荒草地说:“您再看草里有两对脚印,说明有两个人从墙上跳下来。”
“为什么他们不是扒着墙,先让身体放下来,再轻轻一跳不就可以了吗?从这么高的围墙上直接跳下来,岂不会扭伤脚脖子?”
见小国还在观察墙外草丛中的两对浅坑,郑广同忽然想了起来:“你是说他们纵火后十分慌张,动作比较急促,只想尽快逃走,所以才直接从这么高的墙上跳下去吗?”
小国点了点头:“我一直没敢下去察看,怕破坏了现场。郑书记,我的疑点就这么多,别的没有了,您觉得我的分析对吗:是有两个人先来偷窃,被机修工发现后把人逼进地下室,他们没想到地下室里赌博的人和围观的人这么多,这时,他们又看到桌上有不少钱,于是又想到了抢劫,抢劫过程中,有人认出了他们,他们情急之下推翻柴油桶,爬上来后就拎起铁梯扔了下去,然后纵火杀人?”
郑广同不得不佩服小国的细心和天才的想象,他兴奋道:“小国,你小子好样的,将来定能当上咱厂的保卫处长。走,我们这就去厂保卫处反映情况。”
郑广同带着小国先找到了保卫处,没想到处长王久堂虽然对郑广同还算客气,但小国却挨了一顿臭骂。
“你以为你是福尔摩斯啊?再瞎说八道,就给我滚回机修班去,正好机修班现在缺人,你去最合适。”
郑广同有些不悦,他说:“王处长,小国的许多分析是有道理的。你们保卫处赶紧建议公安,让他们重新过来调查,说不定这是一起惊天大案,咱们不能这就么轻易放过这些疑点。”
“小郑书记,你别听这傻孩子胡说八道,这孩子正事不干,平时屁都不放一个,就爱瞎捣鼓。我看他是这里有问题!”王久堂处长说完,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因厂里发生了特大事故,原来的厂长路远被停职,郑广同只好领着小国找到了刚刚到任才两天的厂长。厂长也不愿惹事,但经不住郑广同的再三恳求,末了说:“小郑,你要真觉得这事有蹊跷,你们自己直接找公安反映,我这人大老粗一个,你们这分析那推理的,我听着脑仁都疼!”
郑广同和小国又说了一会他们的疑点,新来的厂长不耐烦起来,他借口要去市工业局开会,拎起包,扔下郑广同和小国,竟自走了,把两人晾在了办公室里。
郑广同无奈,但又不甘心,只好怏怏不快地领到小国出了厂长的办公室。
郑广同是个耐心细致的人,工作不仅积极认真,而且极有韧劲,他认可了小国的推理,就决心要查个水落石出。
郑广同认为,既然自己无法推翻小国的分析,那么就一定要向上面反映,如果公安能给他一个更加合理的解释,他就认、就死心。如果公安也说不清,解释不出这几个疑点,他就铁了心要一直向上反映,那怕找到市领导,他也得把这个案子弄个水落石出,绝不能让那 12 名机修工人冤死。
在市公安局大门外,郑广同见一辆偏三轮摩托车正要拐进大院,急忙走上前去拦了下来,他认出开车的公安前些天来厂里向他了解过情况,同行的公安都称他黄大队。
郑广同和小国向黄大队自我介绍一番后,黄大队上下打量了他们一会,很不情愿地领着他们来到了办公室。
郑广同先是说了几句客气话,然后便问:“黄大队,咱们厂烧死 12 名机修工的事是不是定性了?”
“是啊,已经定性了。人道是天作孽尤可为,人作孽不可活,满屋子棉纱废纸还有柴油,竟然在里面打牌抽烟,你说说看,是不是掏粪工进厕所——找死?”
郑广同和小国对视了一眼,郑广同感觉这个黄队不太靠谱,对方根本没有听他们解释的诚意。但小国心急,他说:“黄队长,我发现有许多疑点,这案子不是抽烟不慎引发的火灾,我认为是有人纵火杀人!”
“你说啥?”黄大队瞪着小国问,“你小子的意思,是我们公安都是饭桶?没你脑子好使,没你有能耐?你是天才、探案的神童?”
郑广同不想把事情弄僵,他的目的是要将小国发现的真实情况反映上去,引起公安的重视,便耐着性子说:“黄大队,小国不是这个意思,他发现了几处疑点,我觉得挺有道理的,我们才觉得这起火灾不像是意外,所以来找你们反映一下。”
黄大队又上上下下打量了眼前的两个人,态度好了一些,他点着支烟,咝地深吸了一口,然后对小国道:“既然你对咱公安办的案子有想法,那你就说说,我给你五分钟。你要是说不到点子上,可别怪我把你们赶走了!”
见黄大队松了口,小国紧张得喘着粗气,急忙说:“黄大队,您说说看,死者刘二毛子的手表为什么戴在脚脖子上?”
黄大队冷笑一声道:“刘二毛还在殡仪馆里没烧,要么我领你到停尸房,你亲口问问他?”
“黄大队,作为一名公安民警,您不能这么回答我们的疑问。”郑广同有些不快。
“哪应该怎么回答你?我应该说:对,是我们公安无能,你们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我们这就去重新调查,一定要拿出一个让你们满意的答案,向人民交待、向你们俩汇报?!”
郑广同气得不行,他说:“对小国同志刚才的问题,我希望您能给一个合理的解释?”
“是啊,你必须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小国也说。他唇上密密的绒毛中又急出亮晶晶的汗珠。
“哟,瞧把你俩给能的!你以为你们是谁啊,是市委书记、是公安局长、还是支队长?我必须听你们的?”黄大队收拾着桌上的杂物,他抬手看了看表说,“对不起,我给你们五分钟,现在已经到时间了,你们也可以走了。”黄大队说完准备不辞而别。
郑广同说:“我什么也不是,但你们要是不给一个合理的解释,我会向市委书记、向公安局长反映。”
黄大队从腰上哗啦一声解下手铐,“叭”地拍在桌子上:“我怀疑你们是别有用心、是想破坏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你们要是再敢多说一句,信不信我这就把你俩像蚂蚱一样铐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