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下班前,案情分析会还没有结束的意思,老国把接下来需要调查的线索一一列出来,由张照分兵派将。

此时,陆依婷从市电视台回到了会议室,咕嘟咕嘟喝着茶水。

老国不知道客气,见陆依婷喝完了茶,便问:“陆法医,你带去的人查到线索没有?”

陆依婷朝老国笑了笑,她摇了摇头道:“我相信您的分析有道理,嫌疑人肯定就在受害人专访过的人当中,但这档节目是日播节目,每天都有 30 分钟,这查起来,工作量可以说太大了,从今天凌晨到现在,我们六个人也仅仅查了半年多的节目,而且我怀疑我们查得是不是太过匆忙,会漏过关键的细节和关键的人。”

老国低头沉思了一会道:“我理解你们的辛苦,受访的少年中的确很难发现谁可疑,那时他们都是未成年人,心里还没有住进恶魔。”

“国总指挥,那我们接下来是不是继续查?”

老国没有出声,他想了想后,让小肖调出死者坐在沙发上的那张照片,然后说:“大家再看看,你们中有许多人是看着她节目长大的,看看是否还能从这张照片上发现珠丝马迹?”

会议室里沉默下来,几十双眼睛都紧盯着大屏。

十多分钟后,小肖忽然说:“国总指挥,我想到了一个细节。”

“快说说看!”老国有些兴奋。

小肖说:“我终于想起来了,您上午说这个姿势是访谈节目中主持人的姿势,这一点我表示认同。另外……”小肖的思绪忽然断了路。

张照瞪起了眼睛:“别磨磨叽叽的,有想法直接说出来,错了也没人怪你!”

小肖尴尬地笑了笑,他抓着脑袋又想了一会,终于说:“国总指挥,我想起来了,受害人的这套衣服我见过。”

老国提示道:“既然你见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那说明你是很久以前见过,是吗?”

“是啊,是很久以前,我记得那会我应该上小学吧,或者是刚上初中,她穿过许多次这样的衣服。”

“师傅果然分析得没错。”周薇说,“师傅一直认为凶手是受害人十几年前访谈过的少年。这样看来,师傅的思路是完全正确的,凶手是受害人帮助过的对象,只是现在他的心灵发生了畸变,住进了恶魔。”

老国没有理会周薇的话,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仍在思考的小肖。

又过了两分钟,小肖终于接上了话题:“我又想起了一些,十几年前,孙晨露并不是每天都穿这件红色的套裙,好像只是在六一儿童节穿过。呃,不对!还有国庆节、五一节、春节也穿这套衣服……对了,是节假日,喜庆的节日,她才穿这样的衣服。”

“你能确定?!”老国盯着小肖问。

“基本能确定!”小肖的信心显然不足。

“你提供的这条线索立了一个大功!”老国又转向陆依婷说,“陆法医,从明天起,还得麻烦你带队员先查节假日的节目,只查孙晨露穿着红衣服的节目,一档档都要看到,凡是上面涉及到少年的节目,你都带回来,我再来复查一遍。”

“国总指挥,我明白了,这样查起来,工作量就会小了几十倍,相信最多两天,我会把所有您要的节目带回来。”陆依婷看着老国,微笑着答道。

匆匆在分局食堂吃了晚饭,其他人都回了家,老国又让陆依婷带着他和周薇来到了解剖室。

解剖台上,一丝不挂的孙晨露刚从冰柜中抬出来,因解剖颅腔和检查头部的伤痕,她的头发被剃光,头顶上的颅骨被锯开后又缝起来,留下了一圈瘆人的疤痕,她的腹腔从颈下一直划开至耻骨联合处,长达五六十公分的大口子虽然缝上了,但还是看得周薇心里发毛,却又不敢违背师傅的意愿悄悄溜走,因此眼睛一直盯着漂亮温和陆法医,想找机会和她说话,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陆法医,死者的衣服是她自己换上的,还是死后被凶手换上的?”老国没有客套话,直奔主题是他一贯的风格。

“我们在检查受害人的衣着时,发现她腹部的内衣塞在裙子里,而背部的内衣却露在裙子外面。”

“这说明衣服是凶手替受害人穿上的?”周薇问。

陆依婷点了点头:“凶手奸污受害人时,显然是扒下受害人原来穿着的牛仔裤。结束后有两种可能,一是凶手逼着受害人自己换上丝袜和红裙,另一种可能是杀死受害人后,凶手替她换上红裙及红色上衣。如果是受害人自己换上的,她肯定不会仅把腹部的内衣塞进裙子里、却把背部的内衣露在裙子外。我分析是受害人死亡后仰躺在地板上,凶手把红上衣和红裙穿在她身上,才会出现这样的结果。”

“有道理!”老国肯定地点点头,接着又问,“尸斑分布情况是怎样的?”

陆依婷说:“我们到现场时,发现尸斑已经完全形成并固定于死者臀部及双下肢部位。”

“这说明什么呢?”周薇对法医学知识一知半解。

陆依婷指了指一旁的尸体说:“人体死亡后,尸体中的血液会沿着血管网沉向身体的近地端,死亡 1 至 2 个小时尸斑开始出现,12 个小时内,尸斑初步形成,12 至 16 小时,尸斑进入扩散期,不容易褪色,超过 24 小时,尸斑完全在身体上固定下来。我们进入现场后,此时距离死者死亡已经过了 36 小时,因此尸斑的位置是合理的,即凶手杀完人后,没有在 24 小时内再次回到现场,重新翻动尸体,否则,当时的尸斑已经形成,比如她俯卧,会形成在其面部、胸腹部及大腿前侧。”

“陆法医,我懂了,如果超过十几个小时,尸斑已经在尸体上固定下来,如果凶手再回到屋内移动尸体、摆出坐姿,此时的尸斑仍然会保持在她原来死亡姿态的相关位置上。”

陆依婷满脸温和地朝周薇笑道:“小周警官真是很聪明,一点就透!”

周薇觉得,陆依婷的笑容神情和林可慧倒有几分神似,不禁对她有了好感。她接着问:“您还能从尸体身上发现哪些有效的信息呢?”

陆依婷看了看戴上老花镜,正围着尸体仔细察看着的老国,对周薇说:“从尸僵状况看,凶手在杀死受害人后,最少在房间内停留了三个小时以上。”

周薇大惊:“这您也能发现?太厉害了!”

陆依婷笑了笑,启发道:“人体死亡后 1 至 3 个小时,尸僵在尸体小肌肉群出现,如果在 2 个小时内将尸体抱到沙发上坐下来,尸体会有什么变化?”

周薇摇了摇头,眨巴着大眼睛,表示不解。

陆依婷指着尸体说:“如果受害人刚刚死亡,或死亡只有一两个小时,此时尸体各关节及肌肉是十分松弛的,死者的头部肯定是垂下来的,根据重心的不同,或是低着头、或是仰着头、或是歪着头。而照片上,死者的颈部是挺直的。”

“哦,我懂了!”周薇十分机灵,她说,“我记得书上说,人体死亡后 4 至 6 小时,尸僵才发展到全身,凶手在掐死受害人后 3 小时内,他如果把受害人抱到沙发上,摆成这副姿势,受害人的头应该是歪着的或垂下的,只有到了 3 个小时以上,死者颈部挺直的姿势才会固定下来,才会出现照片上这种挺直脖颈、直视前方的姿势。”

“不愧是国总指挥的高徒!”陆依婷夸赞后接着说:“结合死者被换衣、脸部涂粉化妆、头发被重新梳理,以及房间被仔细清理等过程,我判断凶手在掐死受害人后,至少在房间里呆了三个小时以上,然后才逃走。并且还有一个细节,死者死亡后,是仰躺在地面上的,因此头部才能保持这个挺直姿势,直到尸僵形成。此时尸僵同样在死者的髋关节形成,因此凶手只有破坏尸体髋关节和膝关节的尸僵,才能让死者坐在沙发上,否则尸体是笔直的姿势。”

“这又说明什么呢?”周薇问。

“这说明凶手力气很大,髋关节是人体最大的关节,尸僵是不容易破坏的。”

周薇认真地点着头,对陆依婷的分析由衷地钦佩。她想了想,忽然说:“我还发现一个重大的疑点,凶手杀了受害人后,按正常心理,肯定会迅速逃走,而他留在受害人家里,又是化妆、又是替受害人换衣,还仔仔细细地清理房间,说明凶手对受害人非常熟悉,知道受害人家里不会再有人来了,所以才敢放心大胆地做着上述的一切!”

陆依婷正想回答,却听老国叫道:“快来看,这是什么?”

陆依婷和周薇分析着案情,一直没有留意仔细察看着尸体的老国。见老国拿着放大镜盯着尸体左侧耳后部位察看,陆依婷先来到老国身边,周薇尽管不情愿,但不得不跟着陆依婷也来到老国身边。

尸体左耳后下方的脖子上,有几处长约一公分左右的月牙状皮瓣脱落痕,老国用手指着问:“这处痕迹之前注意到了吗?”

陆依婷仔细看了看道:“之前尸体没有冷冻时,此处痕迹不明显,我当时也看到了,但十分轻微,我的分析是凶手留有指甲,这是凶手掐住死者颈部时,其食指、中指和无名指在此处发力、抠破了受害人皮肤造成的。”

老国用双手握住周薇细长的脖颈,做出掐压的动作。

周薇大惊,忙躲闪道:“师傅,您的手,刚才……”

“刚才只是看了,手没碰到受害人。”老国板着脸孔道,“你怕什么,我只是试一试。”

周薇这才不情愿地伸过了脑袋,面露惊惧的表情,看得陆依婷在一边偷笑。

老国试了一会后,对陆依婷道:“确实如你所说,这是右手的食指、中指和无名指上的指甲形成的。”

老国刚才的试验中虽然没有用力,但周薇还是觉得不舒服,她扭了扭脖子问老国:“师傅,这就是掐颈时凶手的指甲形成的,没啥值得研究的,反正结论已经出来了,受害人是被凶手掐颈致死的。”

陆依婷也点了点头,认可周薇的话。

“你只看到表象。”老国摇着头,他又领着周薇和陆依婷来到尸体头部另一侧,他轻轻推转死者头部,指着相同部位问:“这里为什么没有那三个月牙状的皮瓣脱落痕?”

周薇和陆依婷仔细看了一会,此处确实找不到和左侧相似的抠压痕。两人一脸困惑地看着老国,不知道他有什么高深的见解。

老国站直身子,仰起头想了想,终于明白过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凶手的右手留着指甲,而且相对较长,但左手的指甲却是修剪过的。”

陆依婷和周薇都是头皮一乍。

周薇惊道:“这怎么可能,谁剪指甲只剪一只手,另一只手的指甲还留着?”

“是啊,好奇怪!我还从没有见过这样的痕迹。”陆依婷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