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健才书记单手叉腰,一手端着杯红酒一般暗红透亮的普洱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后,眺望着脚下繁华的街道和来来往往的车辆行人。温暖的阳光从落地窗外洒进来,室内亮得有点扎眼。
站在高高的 11 楼,钱健才却没有一览众山小的感觉,反倒觉得高处不胜寒,明媚的阳光也并没有给他带来温暖。朝霞的被害,他心里有种莫名的惆怅,也有隐隐的不安。
王主任通报后不久,将宋阳和老国领进了钱健才的办公室。
虽然知道老国也跟了过来,但见到老国板着的黑脸,钱健才心里还是微微一颤,但他很快便镇定下来,若无其事地和两人打着招呼。
宋阳呵呵笑道:“钱书记,今天在您百忙之中过来,打搅您工作了,这次来主要想向您汇报一下近期咱们公安的工作。”
“好啊,我也是许多日子没有去你们局了,今天正好说说,周局最近都忙些啥?”
宋阳便东一榔头西一棒地说着市局近期开展的工作,以及不久前市委书记郑广同部署开展的打奸除恶工作的预备情况。
老国心急,见两人闲聊了二十多分钟还没有进入正题,便道:“钱书记,今天我们过来主要是向您了解一下凌朝霞的案子。”
“哦,找我了解?你们是不是找错人了?!”钱健才的额头露出了“川”字纹,显然对老国的冒失有点不快。
宋阳连忙赔笑道:“钱书记,是这样的,您在中院的时候,朝霞经常到您那去采访,眼下的案子我们怀疑是报复杀人,因此我们不仅要了解受害人现在的社会关系,还要多方面了解受害人过去的交往,争取能发现点有用的线索。”
钱健才坐下身子,不紧不慢地喝着杯中的茶水,他“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把僵硬的颈椎扭得咯咯直响,过了片刻后他终于说:“那都是很早的事了,那会她经常做点法治节目,需要我们中院向她提供案例,这一来二去就成了熟人,不过你们若要问我她和谁结下了仇,这事我还真的不太清楚。”
“那能不能麻烦您仔细回忆一下,争取能提供点有效的线索,比如她是不是与人有经济纠纷等等……”宋阳不敢直入主题,他公鸡撵母鸡一般兜着圈子,寄希望于钱健才能主动说出点他们的私人关系。
钱健才跷着二郎腿,拿着把精致的犀牛角梳子缓缓地梳理着快要脱光的头发:“这样吧,你们可以再去中院了解了解,那会她主要是跟我们的宣传处打交道。”
显然,钱健才下了道温柔的逐客令。
宋阳面露尴尬,他知道此行的目的连边都没沾上就要无功而返,回去肯定得挨周前批,他虽心有不甘却无可奈何,只好站起身来道:“那好,钱书记,今天打扰您工作了,我们这就找其他人再调查调查。”
钱书记跟着也站起身,将宋阳让到了门口。
宋阳正要跨出办公室,老国一把拉住了他:“宋局,请慢一步走。”
老国转向钱健才道:“钱书记,恕我直言,我和宋局今天就是专程来向您了解情况的。人与人之间有些事情,有些秘密,在我们刑警眼里都是透明的,所以我觉得不点破大家面子上都好看些!”
“你胡说什么!”宋阳这边瞪着老国,那边又扬起脸向钱书记嘿嘿地讪笑。
“好,那你就把这层纸给捅破,我倒想看看有什么秘密、什么把柄抓在你手里。”钱健才脸阴得像要下雨,指了指沙发,让宋阳和老国重新坐下来。
宋阳坐也不是,走也不是,只能用眼神制止老国继续说下去。
老国是个一点就响炮仗性子,他紧盯着钱键才道:“钱书记,按照我们公安的规定,今天不应该我们来找你,而应该让你到我的办公室去谈。”
“这么说,你国强今天是给了我天大的面子了?”钱健才“叭”的一声将梳子拍在办公桌上。
宋阳吓得一哆嗦,连劝解都吓得忘了说。
“这不是面子不面子的事,我们这是在调查案子,需要你配合!”老国的黑脸盯着钱健才,一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气势。
钱健才冷笑一声,他把双腕一合:“你国强要是有啥证据,你现在就把我给铐上,我跟你走,你爱咋审就咋审,我一定全力配合。但你要是没有证据,现在就给我出去!”钱键才忽然提高了嗓门。
“我要是有证据,今天我就不会这么客客气气地进来了。”老国也不示弱,声音也大了起来。
“简直是胡闹,你国强心里还有党性、还有组织、还有领导没有?”钱健才气得脸色铁青。
“钱书记,我说过我不喜欢兜圈子,我只想要你回答,12 月 20 号晚上 8 点至 10 点你在哪,有谁证明?”
这个问题虽然早在钱健才的预料当中,但听老国说出来,他还是微微一惊,但他很快便镇定下来,冷笑一声道:“国强,就算要说,我也不会对你说,你要实在想知道,就去把周前叫来,我来亲口告诉他。”
老国冷笑一声:“钱书记,你是搞法律的,你不应该不知道,周前他是局长,他有权指挥谁去办案谁不去办案,但案子该怎么办?该查谁不该查谁?这事他周前说了不算,得由我国强做主!”
“王主任,你进来一下,把国强给我轰出去!”钱健才气得捂着胸口,喘着粗气。
王主任没想到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便左劝右劝,老国这才在宋阳的责备声中离开了钱健才的办公室。
自从老国跟着宋阳去了律政委,周前越发感到心里不踏实,但事已至此,覆水难收,况且这个坎他周前必须得迈过去。左思右想,他还是给市委书记郑广同打了个电话,在得到郑广同肯定的答复后,他心里的这块石头才算落下地来。
没想到刚挂上郑广同的电话,钱健才的电话就打了进来:“我说老周,你搞什么名堂?”钱健才气还没消,不想绕弯子。
周前呵呵笑道:“老钱,您千万不要生气,我这就给您道歉了!事情是这样的,国强他两小时前才给我说了这事,但我说钱书记还能跟案子有啥关系?!我让他重新找线索,但老国这人你不是不知道,他就一根筋,偏要拉着老宋去找你了解下情况,还把市委郑书记给抬出来。我这还没有点头,他就已经走了。对这件事,我老周再次向您道歉!”
钱健才岂能不懂周前话里的几层含义。但他也知道,周前既然两次向他道歉,已经给他铺好了台阶。
挽回了面子,钱健才心头的怒气也消了不少,便缓和了语气道:“周局,那国强要我说出朝霞被害时间段我的行踪,你说这不是胡扯嘛!我都 60 来岁的人了,老胳膊老腿,就是想去杀人,能杀得了?杀了能跑得了?我也是受了培养和教育大半辈子了,难道还不如一个普通老百姓的觉悟高?再说,老百姓中杀人犯法的也仅仅是凤毛麟角嘛!”
钱健才知道见好就收这个道理,更知道周前如果没有掌握他和朝霞不正当关系的证据,绝不敢冒冒失失让老国来找他,如果自己揪住人家不放,硬是要讨一个说法,到最后闹僵了不说,万一老国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冒失鬼把事情捅到郑书记那儿,这事还真的不好收场。
钱健才于是又说:“老周,人无完人嘛,我老钱干了一辈子工作,但说到底也是平常百姓,生活上犯点小错误或许可能,但杀人这种事,我就是承认了你老周还能相信?!你过会告诉国强一声,事情到此为止,我也就不追究了。他要抓杀人犯,这是他的本职工作,也是在帮助你我减轻压力,我会全力支持他的。”
周前当然也知道见好就收这个道理。算起来,钱健才的位子还高他一截,虽然他没有挑明和朝霞的关系,但言下之意已经再明了不过。
他们都是聪明人,有些话一点就透,虽然钱健才没有说出那天晚上的行踪,他凭着对他的了解,周前暂时还不相信他会堕落到买凶杀人的地步。
和钱健才通过电话不久,老国和宋阳从律政委回到了周前的办公室。
老国气呼呼地想告诉周前刚才的遭遇,周前却冲他摆了摆手,让宋阳先说。
宋阳便把刚才发生的一切向周前做了汇报,他对自己没有管好老国等着挨周前的批,没想到周前叹了口气,摆了摆手道:“算了,明明知道老国这个炮仗肯定会炸,还抱着侥幸心理让你带他去,是我没有考虑周全,不关你的事。”
“那接下来我们要不要调查钱书记这条线?”宋阳问。
“这条线我看暂时可以放一放,刚才钱书记给我来了电话,听他口气,我觉得不像是演戏,他和朝霞情人关系不假,但雇凶杀人倒不会。”
“但他和朝霞之间有经济往来这事我看不会假。”老国说,“当下从中央到地方都在打老虎拍苍蝇啊!”
“你老国是想让我把你调到经侦支队去吧?要么你找一找钱健才书记,让他把你调反贪局去?”周前显然在挖苦老国。
老国一脸严肃:“虽然不是我的职权范围,但我还是认为我们不能渎职,应该把调查到的情况通报市委。”
宋阳瞪了一眼老国,抱怨道:“老国,我看这事你就不用操心了,我们局党委接下来会研究的。”
周前没有出声,他想了想道:“老国,既然你这么关心朝霞这个案子,这样吧,12.12 案和 12.20 案都由你来抓,接下来我会通知两个专案组,都由你来做顾问。”
周前这么安排有他的道理,老国的能力他不是不知道,相对于老国正在调查的孙晨露被害案,朝霞案的影响更为直接,也更为恶劣,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已经快要将他压垮了。
老国一下子兴奋起来:“周局,这可是你亲口说的,我这就把 12.20 案也接下来。”
周前道:“但你得听我一句话,如果你再累趴下了,案子我立即交给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