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了解的秦岭(代序一)

从出生到现在,我一直生活在西秦岭北坡,但对秦岭山脉进行一次文化考察,是我不曾设想过的。

2004年5月兰州参加第二届甘肃诗会期间,和《人民文学》杂志社陈永春老师闲聊,他说你生活在秦岭,何不写一本关于秦岭的书?陈老师的一句话当时就提醒了我:作为横亘中国内陆的文化和地理分界岭,自秦汉三国到宋元明清,发生在秦岭沿线、直接影响过中国历史和文化进程的人和事,实在太多了!更何况,幼年坐在家乡村口的麦场上所看到的苍苍茫茫、如巨浪奔涌的秦岭形象,已经成为我衡量世界上所有山岭的一种尺度--至今我都固执地认为,真正的山岭,就应该如秦岭一般,不仅具有汹涌高矗的形体,而且具备神秘莫测的灵魂。

这些年作家也如商人,抢山头,占地盘,极尽豪华精美的各种旅游书几乎写尽了全国名山大川。但从兰州回来在网上一搜,竟发现汗牛充栋的中国出版界,至今还没有一本全面反映秦岭人文历史的书。于是匆匆忙忙两个月的准备之后,便于2004年7月6日踏上了走访秦岭之路。

我出发那天,中央电视台西部频道《秦岭访谈》西线摄制组也在麦积山石窟举行开机仪式。

司马迁无意中说出"秦岭,天下之大阻"这句话出现之前,秦岭被称为"南山",更早的古代典籍,则把秦岭和祁连山通称为昆仑。根据台湾学者的观点,广义的秦岭是指西起陇南山地,东至河南伏牛山区,北及渭河南岸,南到剑门关和神农架山区,包括甘肃、陕西、四川、湖北、河南在内,如一条巨龙盘踞在中国内陆腹地的这条山岭。所以2004年7月至9月整整一个酷热难耐的盛夏,我一直奔走在汉江和渭河之间那片高峻挺立的高地上。

两个月时间,60个日日夜夜,我坐遍了各种可以代步的所有交通工具,走过了甘、陕、川、鄂、豫5省50多县的100多个乡镇。与中央电视台《秦岭访谈》摄制组庞大的摄制阵营,前呼后拥的迎送队伍相比,一个人在苍茫山岭之间的行走,实在是太渺小了。然而,正是这种沉默、孤寂的进入,却使我有机会触摸到秦岭的灵魂和精神。那些日子,我举目所至,抬腿所及之处,都是高耸无际的山峦、幽深阒寂的峡谷、纵横蔓延的林莽。每当攀上一座静默在天地之间的高峻峰岭,徜徉在隐匿于高山密林之间的山间溪流之侧,或者置身于那些早已荒废的古城镇、古村落、古战场、古蜀道之际,我的内心和情感就会被一种穿越千年时空的苍茫浩渺笼罩。此时此刻,我感到自己不是行走在当代,而是在一条浩浩荡荡,融汇了数千年甚至数十万年民族精神情感的江流上逆流而进,透过茫茫林海、起伏山峦,我能够看到大地湾人、半坡人、蓝田猿人、郧西人和仰韶人在荆莽遍地、天荒地老的远古时代打磨石器,狩猎捕鱼的朦胧身影;俯拾起一片沾满时间绿锈的残砖断瓦,我能够感受到伏羲、女娲、炎帝神农、轩辕黄帝--这些华夏氏族童年时代的神圣在日月昏暗、天地混沌的背景下召唤华夏故国第一缕文明曙光之际神秘、壮阔、震人心魄的场面。还有春秋战国、秦汉盛唐,这些风云际会、开启并凝铸一个民族大疆土、大气象、大魂魄的时代风雷,也会于我凝思沉默之际带着粗砺、神秘的速度,从林莽覆盖,至今荒老荒寂的秦岭上空奔涌呈现,向我提示一个民族高贵丰满灵魂孕育、成长的全部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