穴居时代

有句古语,叫"入土为安"。依我来看,其本来的含义应该是说,我们的凡身肉体本来就是女娲娘娘用泥土创造的,死了以后再回归泥土,就算是叶落归根了吧?

然而在秦岭山区,面对那些到现在还住在山洞里和土窑中的山里人时,我就又想"入土为安"这个成语,是不是和人类最早居住在地穴里有关呢?

大地湾人、半坡人、仰韶村人,都居住在半地穴的房子里。现在豫西山区的地坑式天井窑院,怎么看都能让人感觉到远古时代原始人洞栖穴居的影子。

去西张塬庙上村看这种天井式窑院的那天,崤函大地秋雨迷茫。

从三门峡市区到当地人称为西站的陕县,坐公交车也就二十来分钟路程。但三门峡与陕县之间的公路上建了一座收费站,乘客坐1路公交车从市区到了收费站前,便被赶下车,步行绕过收费站,再坐上等候在收费站另一侧的1路公交车,才能到达陕县县城。

这种在中国境内也许是绝无仅有的市区公交线路,让我啼笑皆非--十年前去深圳,过那些围绕在深圳市区四周的边境检查站时,我就有过这样的遭遇。于是转念一想,当下中国,为了经济利益,千奇百怪的事情无奇不有,更何况是在创下全国公路收费站密集之最的河南呢!

相对于有了三门峡水库才兴建的三门峡市,1960年三门峡水库大坝拦洪时被淹没的古代陕州,在春秋战国时期就是豫西地区文化中心。夏商征战、假虞灭虢、秦晋之战等一系列曾经对中国历史进程产生过直接影响的重大事件,都与现在被称为陕县的陕州有关。然而到了秦岭以北,几乎所有大大小小的古城历史,都已经被滚滚而来的现代文明大潮淹没了。快餐店、洗头房、不土不洋的商场、正在拆迁建设中的街道,以及一路上都伴随着我的刀郎歌声,让我烦躁得不想在这街道上多驻留一刻钟。

找了几位出租车司机,都不知道我要去的庙上村在哪里。好不容易上了一位中年司机的车,却沿着盘桓在山岭土梁之间的乡间公路,将我带到了崤山支脉山顶上的张汴乡。颇费了些周折,才找到了去庙上的正道。

秦岭以北的豫西一带,堆积了厚厚的黄土层--从遥远的蒙古高原乘风南下的浩荡黄土的脚步,就是被秦岭隔阻在了这座绵延在中国内陆腹地的山岭北侧。

往庙上去的公路,一开始在平缓的黄土丘陵上穿行。随着地势升高,我的视野里就出现了和陇东董志塬一样平展展的土塬。郁郁葱葱的玉米地和硕果满枝的苹果园让我觉得,我已经进入了秦岭北麓的富庶之地。与峰岭相连,人烟稀少的南秦岭山区相比,浩荡黄土赐予北方的,是实实在在的生活,而生活在山林深处的南秦岭山民,则经常沉浸在山雾弥漫的梦幻之中。

坐在满车箱都是从县城赶集回家的乡间公交车上,让人奇怪的是公路两边不断地出现张村、李村一类的标志牌,却看不见屋舍村庄。邻座一位老人告诉我,你只要看见有一堆一堆的树,那树下面就有人家院落。

走了不多久,公路两边突然冒出一堆高高的树冠来。从车上望过去,树冠是从平地上一个大坑里突兀地升起来的。在一堆接着一堆的树冠中间,就有了村道和稀稀拉拉点缀其中的新建起来的红砖瓦房。三两个老人在村道上走动,犬吠声、鸡鸣声和小孩子的哭闹声,就从树冠下面的土坑里隐隐传来。

这就是至今保留了远古时代先民洞栖穴居遗风的豫西天井式窑院。

从在山洞里躲避风雨猛兽,到掘地为穴,居住方式的进步,是伴随着人类生产力水平提高而进化的。到了西张村镇庙上村新建的天井窑院旅民俗村,老板提供的一份资料上说,西汉初年,现在的西张村一带来了一位自黄河上游云游而来的道人,就在这平坦的土塬上掘地为洞,栖身修行,整日诵读《道德经》,汉文帝甚至还向这位鹤发童颜的老人请教过治国策略。所以在豫西一带,过去居住在山区丘陵上的人,依托山岭开凿窑洞,平原和山塬上的人们便就地挖穴,四壁掘窑,就形成了现在的天井窑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