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漕运废弛,河道淤塞,运河帮的进项便远不及当初,整个运河帮的日子并不好过。但是作为运河帮主,曹彪的生活绝对跟困苦二字无关。可着通州城的有钱人排个座次,他绝对能排进前五把交椅之内。

不管运河帮再怎么衰微,终归也是有十几万门生弟子,河道、铁路、大小码头,总能让他找到赚钱的门路。这些年下来,他手上很是有些积蓄。曹彪又不比凤家,不买房子土地,只留现钱,数字就更可观。

说起自己这份家业,曹彪很有些得意之色,一个在码头扛大包出身的穷苦人,最终能攒下这么大的一笔财富,不管在哪朝哪代,都是值得夸耀之事。

“咱们是实在亲戚,我才敢说一句实话,否则的话,这露白的事我是不敢做的。我手上现在光是自己的家当就有三十几万,全是大头,没有钞票。那种纸片子,我信不过。帮里的公帑也有一些,怎么着也有个十多万,加起来能凑到五十万。你说要是拿他都买了公债怎么样?会不会赚钱?”

曹彪压低声音说着,说起三十几万个大头时,还不忘用大拇指挑起自己雪纺褂子的白袖口,露出手上那枚玻璃翠的扳指。

“看见了么?正经古月轩的玩意,京城旧家流出来的,听说过去是位王爷的爱物,现在也落到我手上了。可惜,不是那枚十三太保,但是也不含糊了。大洋一万两千块,不还价。鸣岐,等你和小莲办喜事的时候,这就是你的。”

“二叔,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先得问问,是谁跟您说的,要您拿钱来买公债?”

“田满啊!那小子可是个人物,要不然也不可能一步登天,就到警察署当了副署长。他是在东洋留学回来的,见识比咱们这帮大老粗强多了。讲起道理来都是一套一套的,我这三十几万大头,也是他主张换的。还帮我做了两回投资,否则我也赚不了那么多钱。这回运河公债是正金银行负责发行,他去警察署以前,就在正金银行吃饭。现在正金银行里也有关系,要是买公债能找到人帮忙。听田满说这公债在京里就抢疯了,大总统被迫下了严令,不让那些当官的来买,否则根本轮不到咱们,就被他们买光。在通州这边,银行里也有严令,必须要留下四成,预备着给那帮达官贵人子弟,这公债年息三分,等于是摇钱树,买的越多,赚的越多。他看在师徒情分上,给我找了人,可以随便买,不受限额限制。按他的意思,这五十万全买了公债,每年就是好几万的分红,这种好事可是等闲遇不到。即便是前清的铁杆庄稼,也没有这公债保险。”

凤鸣岐看着他那兴奋的样子,再看看老爹,见凤栖梧也是一脸无奈模样。显然两位老人刚才交流了一下,结果并不能令人满意。凤鸣岐只好问道:“二叔这么说,想必是认准了这公债能发财?”

“认准可不敢说,我跑了那么多年江湖,见过的风浪多了,自然也懂得天下没有什么事是能定准的。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敢说输赢二字。尤其这又是我这些年积攒的身家,未来是小莲的嫁妆,也容不得我大意,所以特意来问问鸣岐,就是想跟你这扫听个章程。你跟二叔不一样,是读过书,留过学喝过洋墨水的人,见识比我们强。再说这笔钱归根到底,将来也是你的产业。小莲那丫头糊涂着,沾钱的事,还是你说了算为好。你说说看,这笔钱是该投还是不该投?”

凤鸣岐看得出来,曹彪是真的动心了,他想要做这笔投资,想要发这笔横财。财帛动人心,他有这种念头,一点也不奇怪,要是一点也不动心,那就不是他了。父亲想必方才就是从公债的问题上劝他,两人才没说通,自己若是一口咬定公债是假的,就成了否认田满。田满又是曹彪的徒弟,这一来就等于是否认曹彪了。

他想了想,“这笔公债不错,从利钱上看,还过得去。”

曹彪得意地一拍大腿,“我就说,还得是我姑爷看事情看得透。到底是喝过洋墨水的,胆量就是大。既然你和田满都这么说,那这公债就没错了!我回头就去找田满,让他把人引荐给我。这好事不能是我一家占,你也得分一份才行。”

凤鸣岐一笑,“二叔,这事倒是不急。咱们先把这公债的事理清,再说买不买,或者怎么买。您要说这公债保险,小侄不敢多说什么,但是小侄还记得,从前清那时候,公债发的就不少。从昭信股票到现在,这公债发行得多了,可是最后兑现的可没几个。真正能兑现的,又往往被洋人的银行抢先买了去,到最后就变成了咱能买到的公债会吃到账,不吃倒账的买不着。这运河公债是筹款来挖运河的,挖通了运河通了漕运,倒是笔很赚钱的买卖,可是要凭这买卖就想发大财,我却总觉得有点难。毕竟眼下又是轮船又是铁路,通了运河之后,又能有多少粮食落到运河上,这可是难说的事。”

曹彪嘿嘿一笑,“姑爷,这就是你不知道了。听田满说,大总统对于这轮船啊铁路啊并不满意,一来这些东西坏了咱中国的风水;二来这铁路河道的权力都在洋人手里,走的车船全得看洋人脸色。一旦洋人翻脸,京里立刻就得断顿,那可怎么得了?现在听说是洋鬼子自己在打仗,你杀我我杀你,大家打得天翻地覆。大总统就准备趁这个机会,把运河挖通了,以后所有的粮食都从运河走,为的就是不受气。所以宁可搭钱,也要把运河挖通。等到运河一通,那走的可不就是粮食了,南货北运,北货南输,整条河流的不是水,都是金子!那铁路啊、轮船啊,到时候不废而废,咱也不用看洋人的脸色了。本来就是为了不看洋人脸色而发行的公债,这么可能还让洋人来买?如果真是洋人出钱买下来,那不是白费了力气?所以这次大总统下了令,不许卖给洋人。听说为这个,东交民巷那都快疯了,接连不断的抗议来着!正金银行别看负责发售公债,可是自己不许买,大总统不卖给他们,就是用他们的地方卖公债而已,图的还是老百姓相信。否则的话,连这口汤他们也喝不上!”

“原来如此,那这事倒是不小,可是这也不代表买了公债一定能得到回报啊。若是报效朝廷,我们都没话说。拿几万报效一下也就是了,可犯不上搭上身家。”

“这不是报效,而是发财。要是报效,我一个子也不会出的。”曹彪直言不讳。“我也担心只有名没有利,可是田满说了,大总统不会白让人效力,该有的利也不会少一个子。这次募集的资金,除了疏浚河道,剩下的钱,还要去搞投资。大总统做得买卖不会赔本,一准能够赚大钱。所以收益自然有保障,公债也就格外好卖。如果想赚快钱,还有个办法,就是买了公债卖给正金银行。他们自己不许买,正满世界踅摸有资格买公债的中国人当买办,一进一出,也有半分利。当然,这事我不能做,咱是中国人,哪能给东洋萝卜头跑腿?”

“若是如此,那这公债倒是有点意思。不过空口白话,还是不能让人完全放心,总要几家见一面,当面聊个通透,才好决定。既然田满说是能招来关系,不如我们把他的关系请出来,当面问个清楚。二叔老江湖,任他是什么人,在您老这双火眼金睛之下也休想耍滑头,等见过了人,咱们再定也不晚。”

曹彪点点头,对凤鸣岐这个提议倒是表示赞同。毕竟这笔钱数字太大,曹彪再怎么相信田满,也不敢盲目地把全部身家投进去。他又问道:“鸣岐,我来还有另一件事。这几天我在通州听了个消息,不知道真假,说是我们运河帮三宝之一的十三太保扳指,在你府里?我知道大哥喜欢古董,会不会有人把扳指当古董出给大哥了?”

凤栖梧接口道:“二弟,你我相交几十年,你几时见过我拿十三太保扳指出来?那东西可是能在运河帮的帮费里坐地分成的,我要有那东西,还不拿出来发财,留自己手里有什么用?”

“大哥说笑了。您凤家家大业大,又是体面人家,犯不上为几个小钱就来运河帮开口,这枚扳指就算在您手里 ,您也不会拿它来要份钱。按说这东西就算真在您手里也没什么要紧,咱是这么多年的交情了,东西在谁手里,都没区别。只是现如今情形不同以往,我们运河帮眼下正走一步大运。三宝凑齐,南北运河帮就能一统,到那时候,我做了南北运河大盟主,鸣岐也自然有数不尽的好处。这扳指在大哥手上,也无非就是个玩物,在我手里,便是件宝贝。所以我今天来,也是想问一句实话,这扳指到底在不在大哥手上,若是在,就算省了我的大事,我一统运河帮之后,一准再把扳指送回来,给大哥接着玩赏。”

凤栖梧摇摇头,“二弟,大家这么多年交情,你觉得我有什么东西,会不告诉你?尤其是和你运河帮有关之物,我这么可能扣在自己手里,不给你用。我又不在帮,要你这东西是没用的。我家里的扳指藏了有二十几个,其中也有几个比你手上的好些,你要是喜欢我都拿出来,随你来挑。看上哪个就送你哪个,就是别跟我这要什么十三太保了,我这没这东西。”

“若是没有那便是有人要暗算凤家了。”曹彪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大哥家上次遭贼,怕就是这么来的。如今江湖上都已经传开了,咬死了宝贝就在大哥家里。我们运河帮虽然不比当初,但是帮众几十万,在江湖上也算是有头有脸的,打我们主意的人不在少数。谁要是能得到扳指,就能跟我这分庭抗礼,乃至不听调遣。这人要是帮里的人物字号,事情就更棘手。为了这么件宝贝,我怕他们是什么事都干的出来,传这谣言的人,只怕就是对大哥下手来着。我明个选几个身手好的门人来,给大哥护院,免得真受了他们的害。”

凤栖梧道:“那便不必了,有莲儿和连壮两个,我想总没什么要紧。再说家里还有几杆洋枪护院,现在又不是几百年前,上次飞贼是打了家里一个冷不防,才侥幸让他逃了。这回他要是再敢来,我保证他出不了凤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