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讲到这里,就结束了。一桌的老同学,全都被这个故事所吸引,听得津津有味。侯亮见赵正川停了下来,说:“诶?完了?”

赵正川:“对呀,讲完了。”

侯亮:“感觉没有结尾呀。”

赵正川:“这个故事,是我的一个朋友讲给我听的。他就是讲到这儿结束,所以我也只能讲到这里。”

苏碧华开玩笑道:“故事里的主角韩宝来发誓以后再也不碰鱼,你之前说自己就不能看到鱼。难不成,你就是故事里的韩宝来?”

赵正川笑道:“你觉得可能吗?我要是他,还会把这个故事讲给你们听?”

苏碧华:“那你为什么见不得鱼呢?”

赵正川:“是这样,我那朋友讲这个故事给我们听的时候,我们正好在吃全鱼席,听完之后,我被这个故事里的有些情节给恶心到了,再一看桌上的鱼,就觉得有些反胃。自此之后,只要看到鱼,就浑身不舒服,估计是留下心理阴影了。”

一个女同学说:“你别说,我听完这个故事后,都有点心理阴影了,老想着人面鱼吃尸体那一段,太恶心了吧,以后我也跟你一样,见到鱼就不舒服怎么办?”

赵正川:“我可是有言在先的啊,都说了这故事不适合在饭桌上讲,你们非得逼着我讲,现在落下心理阴影了吧,活该!”

那女同学捶了他一下:“讨厌!你存心的吧?”大家都笑了。

这顿饭吃到现在,已经晚上十点过了。班长征求大家意见要不要去唱歌,多数同学表示,现在年纪大了,嗨不起了,加上喝了酒,还是早点回去休息的好。于是班长叫服务员上了几壶热茶,清醒的同学端给喝醉了的同学喝,让他们解酒。

之后,赵正川去买了单,跟同学们一起离开了餐厅。开了车的,找代驾;没开车的,打车回家。赵正川的车是一辆黑色宾利,代驾到了后,他说:“我这车还能坐三个人,哪三个同学跟我一起呀?送你们回家。”

于是,侯亮、祝强和苏碧华上了他的车。几个人跟同学们挥手道别。轿车缓缓启动。

赵正川坐在副驾的位置,另外三个同学坐在后排。赵正川吩咐代驾先送他们三个人回去,最近的是苏碧华,她是从外地来的,住在附近的一家酒店内。于是司机驾车朝这家酒店开去。

赵正川今晚喝了不少的酒,但他酒量好,并没有喝醉。不知道是不是讲了许久故事的缘故,上车之后,他觉得十分疲乏。三个坐在后排的同学还在兴致勃勃地聊天,他却困倦不堪,倚在座椅靠背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赵正川才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没有在车子上了,也不在家里,眼前的场景是陌生的,似乎是某个不认识的人家里。他正感到奇怪,突然发现了更加惊悚的事情——他居然被绑在了一把椅子上,从胸口到脚踝,被捆了个结结实实!

赵正川吓坏了,拼命挣扎,大呼救命。不一会儿,一个跟他年纪相仿的中年男人从另一个房间走了出来,对他说:“别叫了,这里是郊区,周围的居民都搬走了,没人会听到的。”

赵正川怔怔地望着眼前的男人,嘴角**,干笑了一下:“祝强,是你?你开什么玩笑,快把我放开!”

祝强搬了一把椅子,坐到赵正川面前:“是我。但我不是在开玩笑。”

赵正川瞪着眼睛说:“你什么意思?你要干什么?侯亮、苏碧华他们呢?”

祝强:“他们回去了呀,坐你的车子。代驾先把苏碧华送到了酒店,再送侯亮回家。之后,我叫他把车子开到了我家来。由于你睡着了,我对代驾说,今天晚上你就睡我家了。”

赵正川意识到自己不会睡得这么死,这些事他居然一点都不知道,这里面一定有蹊跷,他问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祝强:“你最后喝的那杯茶,是我递给你的,记得吗?我在里面放了安眠药。”

赵正川:“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祝强:“你想知道为什么?那好,吃饭的时候,你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现在,我也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他开始讲:

“从前,有一个男人,他娶了一个温柔贤惠的妻子,妻子为他生下了一个健康的儿子。这是一个像天使般可爱的小男孩,他有着聪明的头脑和健康的体魄。不到一岁的时候,小男孩就会叫‘爸爸、妈妈’,给夫妻俩带来了无与伦比的快乐。进入学龄后,男孩的表现更是令夫妻俩欣慰——他的成绩名列前茅,还是学校篮球队的主力。同时,他还热爱游泳、乒乓和绘画。老师说,这是她见过的最优秀的孩子,这个孩子长大后,一定会大有所为。夫妻俩深以为然,引以为傲。

“之后,儿子顺利地考上重点高中、重点大学。他本来可以选择北京的大学,但为了毕业后能留在本省,陪伴自己的父母,他最后选择了省会的一所著名大学。大学期间,他一如既往地优秀、出类拔萃。学习知识的同时,也不忘强身健体。周末的时候,他喜欢到离学校不远的湖边去游泳。这件事,他的父母并不反对,因为儿子有着很好的游泳技术,也有着很高的安全意识。他在游泳的时候,会把一根套着救生圈的绳子拴在身上,万一遇到脚抽筋等特殊情况,可以立刻抓住身边的救生圈,避免遇险。

“可即便如此,还是出事了。据当时在场的人说,男孩显然是遭到了湖里某种生物的袭击。他被水里的大型动物拖了下去——连同救生圈一齐。接着,湖水被鲜血染红了,男孩再也没有浮起来。他的遗骸被打捞起来的时候,已经面目全非,惨不忍睹。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叫他的父母不要看尸体,以免受到打击。但悲痛欲绝的夫妻俩,坚持要看儿子最后一面。结果,你知道他们看到了什么吗?”

祝强直视着冷汗直冒的赵正川。后者的身体在瑟瑟发抖,根本说不出话来。

“地狱。他们看到了地狱里的光景。这种画面,不是人类能够接受的。”

祝强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男孩的母亲当场就疯了,他的父亲也在崩溃的边缘。葬礼之后不到一个月,妻子就活生生气死了,男人也变成了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一个原本幸福的家庭,因为这场惨剧而分崩离析,沦为人间悲剧。”

说到这里,祝强望着赵正川:“这个故事的后半截,你是不是觉得有些耳熟?哦对了,之前吃饭的时候,班长讲过的。我虽然上厕所去了,但我知道,他一定会跟你们说的。”

赵正川摇着头说:“祝强,你听我说,你肯定是误会了。我讲的那个故事,跟我真的没有关系,这是我听朋友讲的。真的……你相信我。”

祝强望着他:“是吗?我误会了?”

赵正川:“我敢保证,你一定误会了。”

祝强:“这么说,你并不是故事中的‘韩宝来’。你之所以发迹,当上房地产商,也不是靠卖人面鱼获得的第一桶金?”

赵正川:“当然不是。”

祝强:“但你讲的这个故事,总是真的吧?”

赵正川:“我不知道……不,我觉得这就是个故事而已,多半是我那个想象力丰富的朋友编出来的,并不是真的。”

祝强:“是吗?也就是说,世界上并不存在那条会吃人的人面鱼?那我的儿子,是被什么东西袭击的呢?”

赵正川:“应该是别的东西吧……湖里面,会不会有鳄鱼什么的?”

祝强冷笑一声:“鳄鱼?得了吧,巢湖又不是尼罗河,哪来的鳄鱼?”

说完这句话,他走到窗边,抓住窗帘拉绳,望着赵正川说:

“现在,睁大眼睛看看你的老朋友吧。”

祝强拉动滑绳,窗帘布像舞台布幕一样朝两边分开,出现在赵正川眼前的,是一个巨大的水族箱,而里面,是令他心胆俱裂的生物——一条有小型鲨鱼那么大的人面鱼。

“我猜,你有二十多年没见到它了吧,‘韩宝来’。”祝强说。

赵正川全身已经被冷汗浸湿了,他恐惧地说:“祝强,你真的搞错了,我不是……”

“住口!”祝强暴喝一声,“别把我当傻瓜。”

赵正川不敢开腔了。祝强说:“你想知道,我是怎么抓到这条鱼的吗?我敢保证,你一定有兴趣知道。”

他说:“我儿子出事后,政府派人进行了水下搜寻,但巢湖太大了,这条鱼又非常聪明,躲过了一次又一次的搜寻。一段时间后,政府觉得不能再浪费人力物力在这件事上,便停止了搜索,只是在湖边立了‘禁止游泳’的牌子。

“但是,政府放弃了,我却没有放弃。我发誓一定要抓到杀死我儿子的水下凶手。于是,我花钱雇了船工和一条船,不遗余力地想要抓到这怪物。可政府用先进的水下勘探设备都抓不到它,我通过普通的诱饵和渔网,又怎么可能抓得到呢?就在我灰心沮丧的时候,一个女人出现在湖边,她是听说这个湖里发生了动物袭击人的事件,专程从别的地方赶过来的。

“我注意到,这个女人在湖边痛哭,便走过去问她哭什么。她说,这湖里有一条会吃人的人面鱼,而犯下这个罪孽的,正是她曾经的丈夫。我惊呆了,告诉她我就是遇害男孩的父亲。这个善良的女人立即向我忏悔,说如果当初她从一开始就想尽办法阻止她的丈夫,就不会发生这样的悲剧了。我原谅了她,因为我能看出,她跟我一样活在痛苦中。而发生这样的事情,显然是令她痛心疾首的。

“我对女人说,我想抓住这条鱼,为我的儿子报仇。但她说,这件事并不是动物的错,要怪只能怪不顾别人安危,把这条鱼放进湖里的人,也就是他的丈夫。她还说,对这个男人恨之入骨的,正是这条人面鱼。

“她说完这句话后,令人吃惊的事情发生了。这条本来无论如何都无法抓住的人面鱼,居然浮现在了我们眼前的水面上,似乎打算束手就擒。女人明白了,对我说‘它一定是想亲自报仇’。我也明白了,让船工撒网,轻易地抓到了这条鱼,然后把它养在一个巨大的水族箱内。”

他走到赵正川身边,轻声道:“等待的,就是今天这个时刻。”

事已至此,赵正川知道否认已经没有意义了:“这个女人告诉了你,她丈夫是谁吗?”

“这大概是你跟‘李秀英’最大的区别吧。她虽然恨你,却终究做不到至你于死地,所以,她一直拒绝向我透露你的名字和相关信息。但我已经知道她是谁了,顺藤摸瓜地打听她以前的丈夫是谁,并不是一件难事。让我没想到的是,这个人竟然是你——我的高中同学。”

祝强望着赵正川:“说到这里,以你的聪明头脑,应该已经想到了吧——这次高中同学会,就是我组织的。而目的,就是为了把你和你的‘故事’引出来。”

赵正川骇然道:“什么……你组织的?不是苏碧华他们几个说,好久没有开同学会了,才……”

“没错,是苏碧华他们提出的。但你不知道的是,这是我跟她建议的,而她也愿意帮我,因为我跟她是好朋友。她知道发生在我身上的悲剧跟你有关,所以她帮我策划了这次同学会,并在吃饭的时候,故意引诱你把人面鱼的故事讲出来。这样做的目的是——毕竟‘李秀英’从来没有承认过她的丈夫是谁。为了避免搞错对象,我们需要确定‘韩宝来’到底是不是你。结果是,你毫无保留地讲出了这个故事,大概你认为事情已经过去二十多年,这件陈年往事已经可以当做谈资来分享了吧;亦或者,你直到现在都为自己的聪明头脑而洋洋得意,把这个故事当做炫耀的资本。但你做梦都想不到,这是我设的一个局。现在,你还打算否认自己不是故事中的‘韩宝来’吗?”

赵正川浑身战栗起来,他终于开口求饶了:“祝强,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你……看在我们同学一场的份上……”

祝强做了一个示意他禁声的动作:“你不应该向我道歉,你应该向我儿子,和所有被你害死的人道歉——到地狱去,亲自向他们道歉。”

赵正川露出恐惧而绝望的神色:“你要做什么?”

祝强从旁边的柜子抽屉里摸出一支针管,赵正川不知道针管里的**是什么,但这种**看起来是如此眼熟。他的呼吸急促起来,看了看这只针管,又看了看对面水族箱里虎视眈眈盯着自己的人面鱼,他猜到祝强要做什么了,世界开始旋转,他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仿佛他的声音已经离他远去了。

昏过去之前,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二十多年前听过的一句话。讽刺的是,之前他讲故事的时候,也提到了这句话:

“韩宝来,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报应吗?”

(《鱼悸》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