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悠悠将人带到圣殿前, 足尖才踏入圣殿,十八铁卫横戟拦路,不准允裴栖寒进入圣殿。
“为什么?”许悠悠问。
一人答道:“他身上带有惩戒之气, 不宜进入圣殿。”
惩戒之气,是他们说的天罚么?
看来硬闯是行不通了。
许悠悠转移话题道:“哦, 对了, 你们看见了圣女和圣侍了么?我方才找了他们半天。”
铁卫道:“圣女和圣侍?方才不是和你出去了么?”
“是呀!”许悠悠道,“他们说我身负神气, 看来是身份特殊,要带我去寻杜宗主验明正身,可是我跟着他们走出去的时候, 他们远远地就把我甩在了身后,我找好好久都没有见到人,所以他们还没有回来么?”
“这,”铁卫四望, 见他的兄弟们都颔首表示人未归时,他答:“他们确实未归, 神祭在即,想来圣女和圣侍做不出这般糊涂临阵脱逃的事情。”
许悠悠:“我想也是,不过圣女这一职责关系重大,常人心中生起惧意也是理所当然,万一在神祭上未能得到神明的承认, 这岂不是要成我们云陆的大罪人了?”
“圣女的选拔经过层层筛选,能留下来的都是云陆上最圣洁最干净的少女, 岂容你在此诋毁?”一名铁卫呵斥道。
“我没有。”许悠悠反驳, 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没有那个意思, 她纯良的面容稍显急切, 乍一看真让人不忍心苛责她这个小姑娘。
她面上虽是装得好,但心底却在嗤笑,明明是靠特权才得到这个位置的圣女有什么好尊敬的,害得张时秋白白的牺牲了性命。
“既然你们这样说,那我也不知他们为何会行色匆匆地走了,成双成对的,像是要私奔一样。”她随口道。
“你说什么?”
“我说,会不会有一种可能,他们私奔去了呢?”许悠悠道,“毕竟在圣殿之内,圣女的眼睛可就没离开过生侍,他们两个如胶似漆……”
一铁卫大骇,“你是说圣女圣侍坏了贞洁?”
许悠悠掩面失色,“你可别这么说来污蔑我,这话可不是我说的。”
从旁有一铁卫理智分析:“若是圣女圣侍坏了贞洁,明日九州神祭必受天谴,所以他们临阵脱逃也有了合理的解释。”
“那现在怎么办呢?”许悠悠顺水推舟问。
众人瞧着天色,离神祭开始不过一个时辰,留给他们的时间异常紧凑,如今圣女和圣侍失踪一事迫在眉睫,若是找不到人只能换人顶替。
铁卫之首拿起手中的信响发出去,没过多久,这圣殿前边集结了一大批的修士,再过一会,从人群中缓缓走出一个半老的修士,看他的穿着与那周身的气度,应当是杜宗主无疑。
“出了什么事?”
“圣女和圣侍二人已相携而逃。”
“什么?”
“在下说言确实,这位便是见证人。”
铁卫向杜宗主介绍了许悠悠,并连带着事件的经过,杜宗主看着眼前少女,眉眼间不大好看。
这位姑娘天降至此,身负神气,圣女圣侍弃神祭而逃……杜宗主眉头拧成了个川字,他手心起了薄汗,心中隐隐不安,怎么会?难道是他的先前的动作惹得神明触怒了么?
人在做,天在看。
杜宗主越是内心打鼓,越是色厉内荏,这圣殿的十八铁卫不曾受命于他,他们只执行神明的意志,由是盘问道,“敢问杜宗主,圣女圣侍可依旧是贞洁之身?”
“这话是什么意思?”
铁卫:“自然是字面意思,我神向来对于神祭的人选要求倍苛,若是以非圣洁之身向上天跳祝祷舞传达意志,其后果不堪设想,也非你们小小缥缈宗所能承受。”
杜宗主以手覆心表示虔诚,“小女确实是圣洁之身,不敢欺瞒神明。”
“再问宗主,那圣女和圣侍是什么关系?”
杜宗主额头上已经起了冷汗,“这……圣侍乃是圣女的未婚夫。”
“未婚夫?”
这一词多引人遐想,再加之许悠悠方才讲说,众人脸色各异,杜宗主连忙解释说:“绝无此种可能。”
众人不语,一铁卫说道:“神祭在即,若是杜宗主还找不到人顶替,那便由这位许姑娘代替你的女儿,成为本次九州神祭上的圣女。”
杜宗拂袖,只得派人加紧去寻人,神祭在即,缥缈宗作为这次神祭的承办方他事务缠身,兢兢业业地不想让这次神祭出现一点差错,可就是转眼没有看顾自家女儿,人便不见了。
如此紧急情况也由不得他多想,眼前的女子虽万分可疑,但她身上负有的神气却是货真价实的动不得,杜宗主只好焦头烂额地去寻人。
许悠悠问道,“我已经顶替圣女,那圣使怎么办呢?”
众人面面相觑,很是无奈,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选了裴栖寒作为圣侍。
原因无他,他身上的气息也是异常的怪异,比之许悠悠的气息更为的复杂沉重,那大片的惩戒之气中蕴含着丝丝纯洁无垢的圣气,放眼望去除他之外再无旁人可以担此重任。
神祭来临之时,消失的两人变寻不到,大部分的修士对此并不知情,个个翘首以盼,等待着神祭的来临。
许悠悠换上洁白的圣袍,天衍峰东侧的盘古钟被周山木撞响,古老悠长的钟声传遍整个天衍峰,隆重沉哑之音宛若古神的低语。
祭台四周设有十八星宿之位,一位一祭祀,盘古钟响,他们便用吟唱声附和,肃穆庄严的氛围中,一个个辨识不清的音节落入她的耳中。
他们唱得并不是云陆的通俗话,许悠悠仔细去听,忽然觉得她似乎是能听懂,这歌是在唱迎神。
好奇怪,她为什么会懂呢?
她分神之际,礼乐大祭司洪亮的嗓音传来,许悠悠便知该她登台了。
她双手交握,做迎神祈祷之势,抬脚缓步向前,洁白的裙摆随之摆动,她敛神前行倒真有几分圣女的风姿。
行至祭台中央,这么短的时间内,她来不及学会跳祝祷舞,临近神祭之前,礼乐祭祀在她面前跳过一次,许悠悠只堪堪记了个大概。
鼓乐声起,许悠悠回头偷瞄了一眼持案托皿的裴栖寒,承天皿四周闪耀着一层禁制,而这个禁制只有在祝祷舞结束之后,承天皿嵌合入祭槽的时候才会被打开。
彼时天呈祥瑞,栾鸟彩凤龙吟,神祭降临,神仙们便会腾云驾雾显露出真身,听从人们的祈求,赐予众生福禄恩泽。
许悠悠抬起手臂,慢悠悠地在祭台上跳起舞来,祝祷舞的动作她只记住了一点点,余下的全靠她现编。
此刻,她在心中默默感谢自己的母亲将她小时候送去学过舞蹈。
蹁跹的舞步在她足下翻跃,婀娜的身姿承接这天地之灵,祭台上绰约的身影犹如一朵盛开的迎神花,灵动曼妙。
她跳着舞,不时分神观察着上天的变化,祭台底下赶鸭子上架的杜宗主真是为这个小丫头捏了一把汗,看着她随意乱跳的舞步,他生怕会有一道天雷劈下,不想这天幕竟有呈现七彩之势,他暗暗的地松了一口气。
许悠悠舞毕,仰天长拜,蔚蓝的天色云层里闪着金光,礼乐声未停,天衍峰上灵气暗涌,又一声起,原是圣侍踏足携承天皿入祭台。
她全神贯注地看着裴栖寒,他一步一步,仿佛走在她的心尖上,马上便是毁坏承天皿最好的机会,当承天皿嵌入祭槽之时,便是他们动手之际。
裴栖寒才持承天皿步入中央祭台的边缘,忽而天起狂风,许悠悠抬眼大惊。
如今的天色……完完全全地改变了!
从南方飘来几朵阴云,祭台底下杜宗主的脸色大变,似乎是想将裴栖寒从祭台上拉下来一般。不等他跨步上台,头顶上一道惊雷落下来,直接炸响在杜宗主的鞋履前,使得他难以前行半步。
见状,杜宗主吓得连忙跪地不起,周遭噗通的下跪声此起彼伏,围在祭台边千千万万的修士皆垂首伏地。
许悠悠站立于祭台中央,往下看是黑压压的人头,众人匍匐跪地,此刻唯有她和裴栖寒仍旧笔直地站着。
那道惊雷过后危险并没有就此离去,而是盘旋在裴栖寒的周围,这带有惩戒性质的天雷不知何时会炸开,她略微有些心惊肉跳。
原先矗立在周围的十八铜卫而今频繁地开始挪动位置,他们手中的长剑缓缓抬起指着裴栖寒所立的方向,刀戟的寒芒上泛着杀气。
据说神祭上,天神对于圣女圣侍的气味意外地**,他们该不会是触犯了哪一条禁忌?
糟了!裴栖寒身上有天罚!
圣女在祭台上跳舞的时候必须裸足,她赤脚往裴栖寒的方向跑起,一道天雷将他们隔绝开来,裴栖寒似乎被困在了雷阵中。
狂风大作,两人的衣袂在风中飞舞,裴栖寒见状眉心稍蹙,手背上戒脉不出意外的攀爬上来,锥心之痛深入肌肤刺穿骨髓,他托着承天皿的手依旧稳当。
裴栖寒抬头,电石火光之间,雷电已至他的面门额心,他右手腕上玲珑镯光芒大盛,绕着他的周身聚结出一道护身法阵,将裴栖寒护中央。
许悠悠算是松了口气,裴栖寒在这护身法阵的加持下继续往前走,天雷在他的不知悔改下落得越发的急促频繁,光电中蕴含的惩戒灵气一道重比一道。
眼见戒脉也已经爬满裴栖寒的半边脸,许悠悠惊悸不安,越是如此裴栖寒的脸上倒是显得越发轻松,他那云淡风轻的麻木做派像一根软刺,直冲冲地扎入她的心间。
“师兄,你别往前走了!”许悠高声提醒他。
这雷分明是要阻止裴栖寒继续往前行,周围是虎视眈眈的十八铜卫,他再往前,说不得这铜卫便要开始动手。
他们打不过的。
这个场面她不想看见的。
裴栖寒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于是在又靠近许悠悠一步之后停住脚步,他止步后,阴云盘踞在他上空,雷电暂时没有落下。
“师兄,不然你把承天皿交给我吧!”许悠悠提议道。
裴栖寒静默,迟迟不见有何动作。
承天皿牵连甚重,若是交给她,只怕是将这场九州神祭中最危险的东西交付在她手上。而她修为低微,唯一用来护身的玲珑镯也交给了他防身。
裴栖寒瞧着自己手上的闪着光芒的玲珑镯,神色复杂。
眼前的女子,似乎真的分外的关心重视他,他疑心病向来深重,就算到此生死关头依旧无法确认许悠悠的关心中几分虚情几分假意,他实在是不愿再将信任轻易的交付出去。
可是……她不一样。
面对许悠悠,他甚至于根本就不愿意再思考这个问题,不愿再直面血淋淋的事实,更不愿再多做探究。
他在为她回避,被她改变着。
许悠悠还在劝说着他,她体制特殊,说不定真的可以毫发无损的完成这个任务。
裴栖寒捧着托案的手不断的发紧,他沉声:“危险。”
给出去……若是有个万一……他无法想象。
“我没关系的,”许悠悠大胆道,“师兄,你相信我。”
裴栖寒依旧没有动手略显犹豫地看着她,周围十八铜卫挪动的速度慢慢地降下来,剑戟整装待发,浓烈的肃杀气从祭台上蔓延开来。
许悠悠眼见裴栖寒犹豫,他身上天罚发作得厉害,她便想着往他那边去,她走一步,天雷便像是示警一样的落在她的脚步,阻止她继续往前。
禁止靠近。
许悠悠看着眼前如此危险诡谲的状况不知作何反应才好,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裴栖寒小心为妙。
“离我远些。”裴栖寒如此对许悠悠道。
这是一句善意的提醒。
许悠悠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能按照他的话那般往后退些,她深感自己的弱小与无力,到了这般境地,以她的修为确实是帮不了裴栖寒什么。
裴栖寒端持着承天皿,趁着这天罚还未侵蚀他的心脉,神智能算得上是清醒,他尝试着以灵力强行破开承天皿的禁制。
当他的灵力注入到这承天皿之中,这承天皿内好似有一道吸力,源源不断地汲取着他身体里的修为,像是要将他整个人吸干为止。
裴栖寒脸色刹那多了一抹惨白色,他仍旧是没有收回自己的手,许悠悠在一旁看着颇为为他忧心。
来此一遭,犹如螳臂当车,他们来是不是只能落得个白白送死的结局?
承天皿的禁制并没有被破坏,冲起一阵耀眼的白光,裴栖寒一下便被弹开。
天雷极速劈向他的护身法阵,十八铜卫的剑戟也随之落下,护身阵法越发的弱,这幻境中加强后的承天皿并非人力可以破坏。
如此,裴栖寒松手,无所谓地将承天皿准备摔在地上,轻蔑的神情中是醒目的大不敬。千钧一发之际,一个铜卫使戟将承天皿牢牢接住,第二戟第三戟……紧随其后。
承天皿被戟架着高高举起,随着禁制周围咒文的挪动,承皿悬浮在半空中。
杀气扑面,十八铜卫的鹰眼齐刷刷地睨向裴栖寒,其中有一卫当下便做出反应,以手中的长剑劈砍向裴栖寒所在的位置。
十八铜卫高大迅猛,重剑落地时扬起一阵尘埃,等灰雾散去的时候,许悠悠这才看见裴栖寒顺势已经登上了铜卫的剑刃,在其泛着寒光的兵刃上快速急驰,他的后方,另有一名铜卫围上来,以戟攻击。
裴栖寒飞身跳跃,借着长戟的力道飞身跃上承天皿所悬浮的半空中,掌心幻化出惊鲵剑,蓝色的寒芒一刀斩在承天皿的禁制上,禁制周围黄色的阵法快速的闪动着,光芒瞬间将那点蓝光吞噬。
许悠悠的眼眸被这光刺地睁不开眼,她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忽地一道剧烈的落地声响起,裴栖寒被承天皿的禁制给压得失去了重心,一朝从高空中坠落。
他似乎是受了很严重的内伤,捂着自己的胸口呕出一大口鲜血。
以凡人之力挑战神力,本就是不可能的。
他手中玲珑镯的护身法阵渐渐减弱,眼看又将有一道惊雷劈下,许悠悠当即快步跑到了裴栖寒的身边。
“师兄!”戒脉几乎是爬满了他的半边脸,他的嘴角还残留着一点血迹,戒脉吸食着他那一点鲜血,他眼角鬓边的戒脉露出几分暗红,在他冷傲的面庞上留下微弱的妖冶美感。
许悠悠将自己的掌心覆盖在裴栖寒的脸颊上,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谁,只叹着气重复道:“会没事的。”
裴栖寒喉头滚动,想说话却不怎么能发声,喉间似乎是被一团血腥气给挡住了,许悠悠的手格外的温暖,有她触碰着,他觉得自己的身上的疼痛找到了一个慰藉点,便不自觉的遗忘了心中那道防线,甚至于情不自禁地将她的皙白柔嫩的双手按住,脸颊往上蹭着。
他估计是疯了。
裴栖寒沉湎于那一点温暖,无法将自己的手给收回,他盯着许悠悠看,目光怎么都收不回来。
十八铜卫正在挥舞着剑戟朝他这个方向来,天上阴云大作,电闪雷鸣。祭台底下众人都瑟缩着不敢抬头,更是不敢发声。
神迹没有降临,神怒已先达。
人们或许惶恐与天神的怒火,与迫在眉睫的危险,但此时裴栖寒却觉得他就这样死了,也无所憾。
许悠悠……心底响起她的名字已多时。
他脸颊上的戒脉退至颈间,锥心之痛如骨附蛆,即便剜肉削骨也难以解痛,即便如此这也远远不及她一丝手心的温暖要来的刻骨铭心。
“师兄,我们一定会出去的。”眼前局势千变万化,许悠悠即便是再怎么乐观,面对如此实力悬殊的对抗也不由得生出一股悲凉之感,她嘴上虽说着坚韧的话,内心却已经是一场荒凉。
她实在是不想见到裴栖寒在她的面前死去。
她轻轻靠在他的肩头,只一瞬也好,她想在他身上汲取一点温暖与勇气。
人生来是需要信念才能支持着活下去,所以……她想借着他得到一点活下去的勇气。
不畏死的对抗。
“好,我们会出去的。”裴栖寒附在许悠悠耳边,郑重答道。他的一手轻覆在许悠悠的背侧,此刻也不知道谁安慰着谁,谁又是谁的勇气来源,只是命运将他们永久地联系在了一起,不可分割。
翻滚汹涌的阴云中,电光闷雷声此起彼伏,隐隐有再降天雷之势。
云层里透露着的危险气息比任何一次都要来得浓烈,他被承天皿的禁制伤得很深,许悠悠在他怀里,他总觉得迟迟难以起身。
临死方知情缠。
裴栖寒将自己的手上的玲珑镯取下,戴回到许悠悠的手腕,他坚定地告诉她,“好好保护自己,离远些。”
许诺同生,不求独活。
“嗯呢。”许悠悠点点头。
裴栖寒携她起身,“我会借机毁坏承天皿的禁制,若是它从空中下坠无所破裂——”
“我会见机将它毁坏的。”许悠悠接话。
裴栖寒点头,在雷势将要落下来之际裴栖寒使力将许悠悠推远,另一侧,十八铜卫也擎着长戟意朝他刺下,攻势迅猛,似乎是一点活路也不想给。
裴栖寒冷笑一声,天雷与长戟齐齐降落,他飞身上迎,身轻如燕,在天雷到来之际踩着一层一层的长戟在此飞身往上,最后停落在一处长戟上未曾挪动,似乎是在平静地等待着天雷的降临。
轰的一声,天雷炸起。
等烟雾散去,只见一铜人手中的长戟被从中折断半根,裴栖寒不知何时已经闪身立在了一处铜人的肩膀之上。
他在众剑众戟的穿刺之中艰难前行,天雷又有要降落的趋势,这回只会比上一次更加令人震撼。
许悠悠看见裴栖寒灵活的身形慢了下来,人也有精疲力尽的时候,只是他的动作一慢,身上便被戳开好几道口子,溢出来的鲜血染上白衣,分外的明显。
利刃下求生,少时他这身圣侍白衣遭血侵染顿成红白两色,斑驳纵横,很是骇人。
裴栖寒手中的惊鲵剑斜横与竖砍过来的长剑交锋,两方气焰各盛,奈何裴栖寒已是负隅顽抗之身,后方长戟突袭,他回首分去半分心神,渐落下风,有不敌之态。
“危险!”
许悠悠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身侧有一未曾注意到的飞劈过来的长剑,以其力道可瞬间将裴栖寒的身子一分为二。
“师兄!”许悠悠朝着天空中大喊道,“小心身侧!”
裴栖寒凝目过去,长剑眼看就要从他腰间横过,裴栖寒撤下左手,单手结印重力打向不远处的一名铜卫,长剑逼近面门,他口中急忙念道:“阴阳易位,开。”
瞬间阵法显现,看样子只裴栖寒在先前的跃动中布置好了法阵的各处要点,静待时机。
瞬间位置变动,那铜卫换至裴栖寒所处之地,另一铜卫来不及收回剑的劈砍,带着蛮力的长剑没入霎时没入铜卫的身体之中,腰身半斩,算是毁了。
裴栖寒脚底踩着惊鲵剑踏至半空,嘴里的血一股一股往外咳,恨不能将自己的心费肝胆全吐出来,游动的戒脉闪着暗红的光泽,他这副样子比之恶鬼修罗有过之而无不及。
十八铜卫中有一卫被砍伤后余下铜卫怒气丛生,双手剑戟挥舞,愤懑地往裴栖寒这边冲刺过来。
眼看天上的雷劫也要落下,裴栖寒御剑向上疾驰着,只见他手中结出印记一道蓝色的小阵就强行吸附在承天皿的上面。
他眉间蹙起,瞧着分外的吃力,天雷即将降落,瞬息千里,裴栖寒开阵,物换形移,承天皿受了天雷隆重一击,接着是数到长戟冷剑的穿刺,皿身法阵一席扩大,几个咒文崩溅在外。
以人力确实是难以对抗神力,那便不如借由神力毁坏这阵。
裴栖寒略微瞅了一眼自己的衣袍,白袍变血衣,不知道是他先倒下,还是这阵法会先被毁坏。
阴阳易位阵,他才参悟,学的不精,强行催动有静脉寸断修为尽失的风险,只是,如今这种状况也容不得他考虐这些,现在能够活下去才是最要紧的。
残缺的阵法任然能够艰难的维持下去,他必须多受几次阵法才能让承天皿上的禁制毁坏。
精血耗尽,也无所惜。
几个来回之后,裴栖寒被十八铜卫用长戟铁刃击中腹部打落,许悠悠看得骨颤肉惊,即便是那铁戟没有打在她的身上,她已经觉得疼痛难忍。
裴栖寒重重落地,许悠悠赶忙上前去查看他的伤势,他倒下的地方被血色给侵染,不等许悠悠过去,他便像是不要命一样的挣扎起来,准备集结灵力又往上冲,连一口喘息的机会都不给自己。
“师兄。”她叫住他。
“你……”她哽咽着,喉间干涩,她伸手探上他的衣袍,摸了一手的血。
入眼即是鲜红,许悠悠感觉有些喘不过气。
四目相对,沉默无声。裴栖寒抬眸望向天空,他冷静地告诉她,“承天皿的禁制,还差天雷的最后一击。”
他剩余的灵力也只够在使用最后一次阴阳易位,若是此次失败,机会全无。
他想,他就算是死了,能够把她送出去也是好的。
“可是……”
“没有可是。”裴栖寒斩钉截铁道。
“你答应过我的事情不会食言的对不对?”
她知道裴栖寒几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所以她再一次要他的承诺,迫切地想找他寻求一句肯定的话。
只要他说,他不会死,他一定会带着她出去,她就信。
“我不食言。”裴栖寒深深地看着她。
说着,他咬牙御起惊鲵剑往上冲,重伤之后裴栖寒御剑的速度骤降,几乎是被剑戟追着身后一两寸刺砍。
他先前虽然用阵法将十八铜卫毁坏些许,但是残存的或者是仍旧完好的铜卫仍有数十。
相比之下,这些铜卫边显得灵活许多,裴栖寒吃力地避开铜卫的剑戟,身前的虽是完全躲开了,可是身后的避之不及,一道长戟往他身后刺来,直接贯穿了他的整个胸膛。
裴栖寒的身躯在那十八铜卫面前显得异常弱小,像是整个身体都被钉死在了长戟上。
许悠悠忽然感觉脸上有一股凉意滑落,她不知道怎么就哭了。
裴栖寒几番挣扎,无法脱身,随意扭动身躯后只会使伤口变得更加得深。
他抬头望着天空,最后一道天雷就要来了,可是现在还不是时候,瞬息一道长剑没入他的肩胛骨,前方又一方长戟横刺,他硬生生的受着,咬牙没有吭声。
疼痛消磨人的意志,裴栖寒抬起双手,艰难的结着印记,他几番挣扎动作,手上却实在是无力难以维系,血窟窿一个大过一个,他垂眸看了一眼祭台上的许悠悠,她似乎也在看她。
即便隔着很远,他也能感受到她的急切,他的心猛的一缩,原本爬上脸颊上的戒脉忽然消退下去。
“师兄!”许悠悠呼唤着他。
他突然觉得心上涌起一阵热流,不知是从哪里来了力气,他双手不停的动作,一个印记已然结成,从一侧过来的长剑扫过的罡风直击裴栖寒的脸颊,阴云天气,闪电的光芒刺得人眼睛难以睁开。
裴栖寒忽地一使劲,插入他身体中的刀刃又没入两分,身上的血都已要流干。
危极时刻,裴栖寒张嘴,哑声艰难道:“阴阳易位,开。”
他闭眼,风声在耳畔呼啸而过,天雷与刀戟一齐没入承天皿上的禁制中,浮动的禁制轰然散去,金色的咒文洒落天际,最后一点禁制终于是被他给毁了。
裴栖寒紧绷着的身体松懈下,连带着他脚底下踩着的惊鲵剑也摇摇欲坠。
承天皿失了禁制,从天空中坠落,他本想再去御剑往前追,身后又被一道长戟刺穿。
惊鲵剑瞬间从他的足底坠落,此刻他连便放任着手脚不在做最后的挣扎。
许悠悠眼见承天皿坠落,立刻便将其抢走抱在手心,只是不等她动作,身后长剑和铁戟便漫天剑羽一般朝她落下,许悠悠避之不及,摔了一跤,承天皿从她的怀中滑落。
长戟迅速朝着许悠悠身体的方向刺戳去,她翻身朝旁一转,艰难避过,许悠悠眼疾手快的将承天皿堪堪用两指抓住。
可她一回眸,无数冷芒对着她,使她忘记了如何思考。
死亡的威胁逼近,她咽口水,不知所措。
四周全是寒芒,根本就不可能避开,而她两指之力连抓住承天皿已是用尽力气,毁它,无能为力。
裴栖寒早在那些铜卫去追捕许悠悠的时候,便又开始了剧烈的挣扎。
她会死的。
当长戟刺向许悠悠身体地时候,裴栖寒不可抑制的激动起来,瞳孔骤缩。
他低声唤这自己的剑。
“惊鲵……”
落在地上的惊鲵剑只是震动两下便再无动静,好在那一刹那许悠悠堪堪躲过,可他知道那只是一个开始,他没有时间了。
他被定在铜卫的长戟上,必须先挣脱长戟的束缚才能够救她。
“惊鲵……”
“惊鲵。”
“惊鲵!”
一声重比一声。
裴栖寒每喊一声,便觉得自己经脉中的血在逆流,或许是太过于逆天而行,戒脉一瞬间爬便他的全脸,剑戟不过离许悠悠只有三寸距离,裴栖寒拼尽全身力气,最后唤道:“惊鲵!”
随着惊鲵剑如迅雷一般的冲起,裴栖寒四周光芒大盛,在这阴云天气中尤为耀眼,跪地不起的修士们也抬眼望去,这一刻时间仿佛被静止。
铜卫们惊讶于这个奄奄一息的青年居然还能有如此斗志,竟然以渡劫一境之身强行突破修为,到达了渡劫八境。
随着惊鲵剑飞速地落在裴栖寒手上,他左手极速结下一个印记,飞驰着打在许悠悠身上,他聚以全是修为倾注在右手所持的惊鲵剑上,反手一剑便斩断刺穿他身体里的长剑。
许悠悠全神贯注得盯着裴栖动看,浑然忘记了她身旁的危险。
她的师兄,是不是要死了?
“阴阳易位,开。”
许悠悠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倏忽之间她人已在高空上,手上拿着承天皿,脚下踏着惊鲵剑。
事情来的太突然,她忙的去寻找裴栖寒的身影,便见他已然是躺在了自己方才的位置,一道铁戟戳向他的心脏,直接将人给钉穿在祭台上,接着余下剑戟先后从他的四肢穿行而过,不让他再有一丝一毫动弹的机会。
许悠悠眼睁睁地看着,后知后觉地抹了一把脸,脸上全是咸苦的泪水。
裴栖寒看着天空中的许悠悠,张唇欲言又止,见她安然无恙,沉重的眼皮慢慢下阖。
许悠悠身体一颤,方才回过神来,想起她的任务。
脚下的惊鲵剑似乎有所感应,带着许悠悠便往前飞,那铜卫解决完裴栖寒之后,目标便是她。
惊鲵剑飞至一处报废的铜卫边,许悠悠看着手中的承天皿,又想起裴栖寒身上的那些伤,一时间怒从心生,直接将承天皿往废铜人的额头上砸去。
“去你妈的狗屁神祭!”
她无可抑制的爆了一句粗口。
七彩的琉璃顿时碎成了渣渣,许悠悠身体颤抖不止,一股郁结气从她的心口满是喉间,而她现在连放声大哭都做不到。
裴栖寒会死吗?还是已经死了?她难道又不可避免的要进入轮回么?
她舍不得……
天上风云巨变,阴云散去,露出晴空万里,许悠悠深吸一口气擦掉自己的眼泪,豆大的泪珠从眼眶中流出后她的视线也变得清晰起来。
周遭的景物真在逐渐地消失,许悠悠转身,便见刺入裴栖寒身体中的剑戟也在随风而逝。
鲜红的血液从他的衣袍上剥落,裴栖寒身上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愈合,戒脉消退,他缓缓睁眼。
许悠悠的眼眸内亮起一道光,她脸上染了喜色,脚下的惊鲵剑正带着她快速往裴栖寒的方向去。
她等不及从惊鲵剑上跳下来,待她来到裴栖寒身边的时候,他已然完全恢复,有了生气。
“我们成功了!”许悠悠喜极而泣。
“嗯。”裴栖寒看着她,嘴角忽然又泛起了一抹笑意。
许悠悠看得呆住,这是裴栖寒第一次对她笑。
他笑起来好看极了,比天上的谪仙都要惹眼。恍若天山上的雪莲抖落一身遮住原貌的极冻冰雪,清冷傲寒的气息里多了一抹人间暖色。
浅浅弯起的嘴角,勾人极了。
许悠悠也**出一抹笑意来,高兴冲他道:“师兄,你居然笑了耶。”
裴栖寒愣了一瞬,黑眸中倒映着少女的面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什么,笑容收敛了些许。
他情不自禁的伸手,指节碰到许悠悠挂着泪痕的脸颊,“你哭了?”
他的手向来是冰冷的,可是这个时候许悠悠却觉得他的指节烫的吓人,这温度烧红了她的耳尖,许悠悠往后退了一点,避开他的手。
裴栖寒怔了一下,不自在地将自己的手收回。
“我刚刚还以为你死了……”许悠悠解释道。
她的意思很明了,这眼泪是为他流的,裴栖寒说不上来自己的是一种怎样的心情,他最后起身,安慰道:“没事了,我说过我们不会死的。”
许悠悠向他道谢,“师兄,刚刚多谢你了,要不是你,我肯定得在阎罗殿上走过一回。”
她知道裴栖寒虽已恢复,但那些伤痛却是真实存在的,是他为她受了那些痛。
“不碍事。”裴栖寒道,“我不会忘记我的诺言。”
他许诺过她,会保护好她的。
两人前方出现了一处无序传送阵,裴栖寒将许悠悠拉上惊鲵剑,“走。”
眨眼功夫,他们就回道张时润的小屋。
“你们真是命大,居然还能回来。”又是一句冷嘲热讽的话。
许悠悠泰然受之,劫后余生的感觉真好,她意外珍惜,跳到张时润跟前撒泼,“前辈,怎么样,是不是很惊喜呀!”
作者有话说:
裴栖寒二十岁生辰那日,大雪纷飞,一如既往。
唯一不同的是,铜临山新来了一个小师妹。
他恐怕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心甘情愿地会为一个女子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