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神当晚, 果然是万人盛会。
远处天幕中盛开绽放的明亮璀璨烟火,越过耸立的屋檐,姹紫嫣红地装饰夜色, 火光犹如星子般的四散,仿佛是群星坠落下的一场盛宴。
噼啪地鞭炮声惊扰人的双耳, 许悠悠抓着裴栖寒的手腕, 朝那盛大处追去。
他们从大街小巷里绕过,在似潮水汹涌的人群里穿行, 两人站到一处桥上,对面的街道上,两条长龙队伍恰巧从这里经过正缓慢地前行。
旌旗猎猎, 仪仗先行,声乐紧随其后,穿透耳膜的唢呐配合着鼓乐铜锣,势头正盛。
许悠悠专心地看着, 长队游移,她水平往前看, 眼前便只剩下了几根木头棍子,她抬头,入眼便是浩浩汤汤地踩着高跷戏服完备的各路“神仙”,走在最前列“神仙”身后带着靠旗,朝天翅的两侧配着雉尾, 弯着一个高翘的弧度,红袍加身, 瞧着很是严肃。
随着高翘队的远去, 后面的“神仙”可欢脱不已, 踩着高跷在半空中旋转翻身, 许悠悠无形中都为他们捏了一把汗,这未免过于危险,好在一众人等都完美落地。
水袖长舞,垂落的绸缎甚至能轻抚过街侧围观人群的面庞,高翘队后的整装各异,有人戴着一副阔大的头盔,衣衫半敞,袒胸露.乳地就过来了,一点也不正经甚至调皮地冲到人群里,激起一阵尖叫声。
她看得乐不可支,舞腹轻笑。
听闻这支游神队,是会绕着江邑行一整圈,许悠悠对其的敬佩之意更上一层楼。
游神队的最后,是骑着妖兽身负长剑的一众修士,似乎是江湖上有名有姓地门派都塞入了几名弟子进来,她听着耳畔热烈的讨论,不时便有人奋激地高声大呼,“是我,是我们门派的师兄!”
“啊,我看见我师姐了!”
“那个骑着白虎的是哪个门派的,好英俊。”
“我觉得那个骑牛的很有些仙风道骨。”
“明明那个骑驴的比他仙多了好么?”
“骑驴的,你在搞笑吗?明明很一般。”
许悠悠听得起劲,不知不觉中也已经加入了她们的讨论中,“那个玩蛇的姐姐,她真的好帅哦!”
“你说她啊,”有一人接她的话茬道,“她是修仙界出了名的蛇蝎美人,不好惹。”
长长的队伍一点一点从她眼前走过,许悠悠全神贯注地看着,忽然就在这骑兽游街的人中看见了熟悉的面孔。
那不是司徒雁么?
司徒雁坐在双侧生翅的三头乌马上,在众人的喝彩声中微笑着享受着荣光。
她似乎也见到了许悠悠,友好地朝她抛了个媚眼,那得意劲像是在问:老娘美吗?
许悠悠暗暗地给她竖起一个大拇指,司徒雁脸上的笑容更盛。
游神长队,渐行渐远,她的目光也随着众人远去。
周围的人群散去,分往四面八方,许悠悠就近抓着一个漂亮姑娘问道:“你们接下来要往哪里去呀?”
“哦,我们去大通街,那边有舞龙和舞狮的,你也要去么?”
“嗯呢。”许悠悠用力地点了一下头,然后就笑呵呵地跟着这几位姑娘们走了,一路上和人家有说有笑的。
一直到半路,她才想起来自己又把裴栖寒给忘了。
说是要带着她师兄一块出来玩,结果自己看得嗨了转眼就把人忘在了脑后……
她身侧的几位姑娘见许悠悠停下脚步,“怎么了?”
“你们先走吧,我要回去找人,我把我师兄又给忘了?”许悠悠难受道。
“那好,我们先走了,祝你找人顺利。”
“多谢。”
许悠悠回到原来的桥上,没见着裴栖寒的人,她沿路找过一圈,还是不见人影。
她捏着自己的腰间的示踪铃摇啊摇,心中默默祈祷裴栖寒不要真生她的气。
“师兄,我真知道错了,你快来找我吧!”她说着。
然后在桥上等了半天,示踪铃没响,人也没有来。
换位思考一下,若是有人敢接连两次出门游玩将她忘在脑后,她指不定得给人一脚。
怎么看……这行为里都透露着一股浓浓的渣男行径,她这么容易忘事的做风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不然赌一把?
许悠悠费力地爬上石桥上的护栏,周围有人以为她跳河,连忙赶过来阻止,她忙摆手解释道:“额诶诶,你先别过来,我不是要轻生,我会游水的。”
行人问道:“那你站这里做什么,很危险,快些下来。”
“这位热心大哥,多谢,不过我暂时还不能下来。”许悠悠说道:“我站在这找人呢,站到高看得远不是?”
说着,她又摇摇自己身上的示踪铃,铃铛还是哑得,她故意端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道:“师兄,你快来啊,我站在这里好危险。”
路过的行人大哥寻思着,这小丫头怎么还有两副面孔。
他又往前靠一步,“真不用帮忙?”
这女子说话谈吐,确实不大想要轻生之人。
许悠悠立在高桥上的石栏上,久不见他来,真是可恶,那她只好赌一赌了。
她闭着眼睛往下跳,下坠的身体落到一个意料之中的怀抱里,她抓着裴栖寒的衣服,脸上笑意更甚,“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的。”
其实,要是裴栖寒不来,她也能理解,毕竟她会水这件事情,他是知道的。
见两人完好无损地到了桥上,路人大哥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他当即感叹一声,自己老了,年轻人这些的小把戏,恕他不懂。
裴栖寒将许悠悠放下,脸冷得跟个冰块似的,毫不留情转身就走。,许悠悠见状旋即迈步跑过去,双臂张开,拦在他的身前。
“不许走。”
“你又想做什么?”裴栖寒问。
“当然是带你去看没有看完的游神会啊。”
裴栖寒轻哼一声,“不必。”
“可是你昨晚都已经答应过我了。”裴栖寒每挪开一步,许悠悠就追着他的脚步跟着动,至始至终都将他的路挡得死死的,“师兄,你不要生我的气了,我保证再也不会忘记你,丢下你。”
“不敢劳烦操心。”裴栖寒的气不小,许悠悠拦着前面的路,他便回身往后走。
许悠悠当机立断一把抱住他的胳膊不撒手,使出她早已练成多时的泼皮伎俩,粘着他不撒手。
“不要嘛,我要和你一起看。”
裴栖寒话中有些愠怒,“撒手。”
“不要,不要,不要……”许悠悠仰头看他,忽然她心灵福至,于是对裴栖寒道:“我想到了一个很好的主意,不过你先别走,好不好。”
裴栖寒没应声,许悠悠撒下他的胳膊,在自己贴身的小荷包内寻找绳索,她一抬眸那道白色的身影已然走远。
说好了别走的……这个臭裴栖寒。
许悠悠使出自己的杀手锏,嘤嘤嘤地就大哭起来,没一会,她面前就停了一双白靴,她一抽一抽地哭着,瞧着分外伤心。
“你哭什么?”裴栖寒沉声问。
许悠悠止住嘤嘤嘤地哭声,双手贴在自己的眼睛上,她的唇角已勾起,说话的声线确实委屈的,“你不理我,我难过。”
“刚刚还有沙子吹进眼睛里了,好疼。”
裴栖寒沉默良久,然后对她道:“手松开,我看看。”
“不要,”许悠悠傲娇地和他耍着脾气,气哼哼道,“反正你也不理我,那就别管我好了。”
裴栖寒无奈,伸手去将她的手掌拿开,哪知许悠悠顺势就捉住了他的手,先前被手掌遮挡的眉眼里,哪里有半分受气后的湿润红意,在夜色中,烟火下眸中尽是独她一份的狡黠明丽的笑。
许悠悠抓着他的手,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绳索将两人的手绑在一块,裴栖寒看着她雷厉风行的作法,微蹙眉,“你在做什么?”
“当然是把我们两个绑在一块啊!”她坦然答说,将两人绑在一块的手抬起,“这样我就不会在忘记师兄,把师兄弄丢了。”
许悠悠对于自己的杰作甚是满意,她扬眉冲裴栖寒道:“师兄,我聪明吧!”
“松开。”裴栖寒道。
“不要。”许悠悠仔细地观察着裴栖的脸色,他脸上明明缓和了些,却还在拒绝着她,分明是口不对心,说假话。
她师兄毕竟是要面子的,许悠悠不曾拆穿他,反而扯这他往外大通街的方向走,“走啦走啦,再晚一点就都结束了。”
见裴栖寒没有再推拒的意思,许悠悠心情颇好,江邑夏季烦热,和他绑在一块很是凉爽。
绳索绑在两人的手腕间,她虽然尽力地放松了自己的手,但是走路的时候多多少少会磨到一点,不仅是绳锁磨着她的皮肤,两人手腕处的肌肤也总不经意的贴在一起。
都是刚刚她太着急,把这绳索绑得紧了。
许悠悠挺住脚步,裴栖寒跟着停步。
“怎么了?”他问。
她如实回答道:“手磨得疼。”
裴栖寒打量着她玉藕一般的手腕,白嫩的肌肤上被绳索勒出红痕。
“那解开吧!”裴栖寒正欲动手解开绳索,许悠悠极力反对。
“不行,不能解开,不过可以松开一点点,”她补充道:“只能松开一点点哦,不然你又走了我上哪里哭去。”
裴栖寒很显然是被她愉悦到了,低首浅笑,按照许悠悠只松开一点点地说法将绳索弄松了些许。
“这样?”
“嗯呢。”她点点头。
两人到了大通街上,彩灯高挂如白昼,这里与白日里的景象全然不同,许是精心布置过,她看见火光纷飞中一对彩龙灵活的蜿蜒游走,在游龙后面,跟着两条巨大的龙狮。
套皮底下的舞者,腿脚不知道有多灵活,扬着蹦着跳着,忽然一个狮头就冒到她面前,许悠悠高兴地想鼓掌,然后发现另一只手使不上劲。
“师兄,好精彩。”她笑道。
两人往远处走了些,前面是划旱船的队伍,再往前据说有狐妖表演戏法,她觉得新奇,就拉着裴栖寒一同去看。
沸反盈天的人声中,烟火迸发的黑夜里,裴栖寒行走在人群里,意外地惹眼,是格格不入的惹眼。
周围人都在喧闹着,独他一人是安静的。
“真的是九条尾巴的狐狸么?”许悠悠看着兽笼关着的妖兽吃惊道。
她身侧的男子见她是个初来乍到的小姑娘,同她解释说道:“这自然,这可是仙师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游历大江南北才寻到的一条,费劲千辛万苦才将这狐妖给捉住。”
许悠悠:“那这狐妖要表演什么?”
“断尾。”男子回答说。
“断尾?”许悠悠大吃一惊。
男子笑道:“你放心,又不是真的断尾,只是做戏而已。”
就算是做戏,她也不太想看狐妖断尾……这听着就疼。
“师兄,我们不然去别处再看看吧。”许悠悠道。
男子指点道:“那你们往青山庙那边去吧,那里有傩戏。”
“多谢。”
许悠悠走得时候,那九尾狐妖正被放出来,绕着在场群众围着跑,它还为化人形,雪白的狐狸毛油光水亮的,触及者免不了要摸上一把。
她下意识地回头,就见那九尾妖狐已经幻化出了人形,只不过他的九天尾巴仍旧是保留在身后,她的目光下移落在这狐妖的胸膛上,生有这么一副艳丽妩媚面容,它居然是个男妖精,她暗自吃惊。
……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两人来到青山庙,庙门依山傍水,一条小溪潺潺流过。庙门前正舞着傩戏,青山庙这里不知道比大通街上暗了多少倍,只有周围的状汉拿着火把口吐火焰时,这地方才乍亮。
那些夸张令人过目不忘的面具,粗犷朴拙、庄典华丽,在明暗交界时若隐若现,傩面后的人跳着舞,这面具上的喜怒哀乐还会随着他们的舞蹈而改变,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许悠悠在最前侧,忽然一个带着喜色傩面的人在她周围打着转,迟迟不肯离去,这傩面上的表情极速地变化着,最终停留在一张煞气横生的怒面上,他忽地俯身冲过来,许悠悠忙往后退害怕地闭上了眼睛。
裴栖寒抢先侧过一步,用半边身子将他们隔开,“没事了。”
许悠悠这才睁开了眼睛,裴栖寒便问她,“走么?”
她摇头说道:“我总感觉怪怪的,想要再多看一会,师兄,可以么?”
“好,我随你。”
许悠悠上前一步,忽然感觉自己左侧手腕上的禁锢全然没了,她低头一瞧,原来是那绳索系带已经送开掉在了地上。
她将其捡起,放入小荷包内,“我想我用不着这东西了。”
“我的一半心神都放在师兄身上呢。”她这样没皮没羞地说道,裴栖寒只是低声应了一句便在没下文。
忽而那个先前吓着许悠悠的人又绕在她的身侧,她下意识地想躲开,却发现这人几乎是想要将她四面围堵,她慌张地去看裴栖寒,无措地喊了句,“师兄。”
裴栖寒本想抓着许悠悠离开,一句高昂地吟唱声响,所有带着傩面的人都直冲过来,向这般带有祭祀性质的祈祷会修士一律不准亮剑使用灵力他只迟疑一瞬,许悠悠便被众人围着到了山庙前的祭场中央。
裴栖寒脸色沉得厉害,眉间拧成一个川字,眼神丝毫不松懈地盯着许悠悠的那个方向看。
许悠悠被那人围着冲进祭场,四周戴着傩面跳舞的人在她周围渐渐围成一个圈,她被困在这个圈内。
说不心慌那是假的,所有傩面一齐变成一个嘴角扬着夸张弧度的笑脸,各色的彩面随即一齐变为红白两面,他们围着她绕啊绕,看的许悠悠心中直发毛。
又一道火喷出时,她的视线越过舞着的包围圈,停留在那道驻立的白衣上。
她的心安定下来些许,有裴栖寒在,她倒真不至于出什么危险。
或许这只是他们的一种形式,会邀请围观路人一起进来互动而已。
她心里正想着,原本平稳的圈忽然飞速运转起来,快得只能让人看见残影,她猛地回头,便见这圈后出来一人,站在她身后不动,这人脸上的面具转变为全红的怒脸,那红色鲜艳欲滴,让人心中打鼓。
随着他的挪动,他面具上的红慢慢被白色所浸染,这场景煞是诡异,她喉间微动,步步往后撤。
哪像这人移步幻影,一会好像是在她身后,一会又若在她身侧,一时又仿佛在她身前。
这人靠近,她闻到了一股浓烈的带有虔诚气的香灰味。
这人捉摸不定的身形似乎是稳定下来,许悠悠定睛一看,当下这个心好似都已经跳到了嗓子眼。
这傩面与她只有五指距离,忽明忽暗地夜色猛然乍亮,将变化万千的傩面照得异常清醒。
这上面是一张极其扭曲痛苦的白脸,整个五官都搅在了一起,只有那暗红的唇还在夸张大笑,她反复在吟唱声中听见了咯咯咯地笑声,异常可怖。
她被吓得屏住呼吸,一阵晕眩,身上又似有什么东西在剥离。
裴栖寒瞧着一个光团从许悠悠身上飘出,他清俊无双的脸上显出一丝担忧,遂抛开规矩,迈步入内。
光团从她额前浮现,带着傩面的人伸出手接过,面具重新回到一张平易近人的乐脸上,面具上的眼睛打量着手上歇着的光团,飞速的转动着。
裴栖寒拨开人群来次,语气不善道:“还回去。”
那人果真如裴栖寒所言,将光团再度送回她的身体中。
“悠悠?”
许悠悠这才醒神,“师兄……”
她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地,抱着他的手臂埋头不语,似乎是真的被吓得不轻。
那人将自己的傩面摘下,笑呵呵地同许悠悠道一声,“抱歉,小姑娘,被吓到不轻吧?”
傩舞已停,青山庙前点起灯笼,许悠悠闻声悄悄地自裴栖寒的衣袖中露出一双眼睛,那面具底下竟然是一个老者,生着白花花的胡子和头发,模样看着□□十了,还为老不尊,突然吓她这个胆小的年轻人。
“嗯。”许悠悠闷闷地应了一声。
老者的笑意更大了些,说道:“无事无事,只是一场舞戏而已。”
“不过,”他话锋一转,“所见即是命格,姑娘你所见的可是一张极哀面。”
“极哀?”她紧紧地抓着裴栖寒的手臂,问:“这是什么?”
小老头微微一笑,神秘道:“天机不可泄露。”
……
小老头又问:“你知道从你身体里飘出来的是什么东西么?”
许悠悠吃惊说:“您知道?”
“这个东西既然你都不曾知晓它的来历,我又怎会知?”小老头笑说,“只是我瞧着这东西邪得很,日后你怕又祸乱缠身。”
“……”这人越说越邪乎,下一步该不会要来推销他的什么产品,好让她花钱消灾?
“师兄,我们走吧。”她越看这人越像一个骗子,到了宁静处,裴栖寒将她身上的镇灵玉取下。
有这东西,她身体里的灵团不该出现才是。
“你刚刚看见了什么?”他问。
许悠悠有模有样地和他描述一遍,略显担忧地问他,“师兄,那个人说得是真的吗?”
裴栖寒注入些许灵力进入玉佩中,又替她将镇灵玉重新系好,“子虚乌有的事情。”
“你还想去哪?”
“听说明镜湖那里还有人在跳湖中舞,我们看完这个就会客栈好不好?”她的脸色再度红润起来,似乎是已从方才的惊吓中脱身。
“好。”
明镜湖。
巨大的水波从湖中央**开,从湖底缓缓升起一个巨大的红鼓,长白色的绸纱在鼓边交织,白纱上,蓝衣女子轻曼着身子从上面降落。
她轻踏一步,鼓面便响一声,鼓声时而缓时而急,舞裙在她身下绽开,似激**水波中一朵**的蓝色妖姬。
舞曲止住,轻纱飞扬,舞姬的长臂探过头顶,随即一道烟火冲上天,火光照亮每一个人的脸。
霎那间地动山摇,汹涌地湖水拍上岸,以水化龙,三条水龙在舞姬身侧游舞着,好不令人激动艳羡。
许悠悠忙着鼓掌幻呼,裴栖寒眸中波澜不惊,许是怕人再次跑掉,他握住许悠悠的手腕,“回客栈。”
游神之夜,结束了。
“好。”她没再多留,跟着裴栖寒往客栈的方向走,在层层叠叠的人影中她瞧见的那道张扬的火红色。
要不要去打个招呼呢,她这么想着,却见裴栖寒带着她走得越发的快了,她稍疑惑问道:“师兄是有什么急事着急回去吗?”
她身侧,三个醉汉歪歪斜斜地朝这边撞过来,他瞬间出剑,长剑横在她的身后,那些醉汉见着如此冰寒的一把宝剑,便也不敢再往这边过来。
他收剑,二话不说地带着她走得更快了些,许悠悠回过头去看,容恕也不知道溜到哪里去了,算了反正以后有的是见面的机会。
忽地,裴栖寒敛步驻足,许悠悠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便见容恕拦在他们的去路上。
见到许悠悠,他邪气地挑眉,冲她使出勾魂一笑,“巧啊,小先知,你去哪?”
“我要回客栈了,”她问道,“府衙对你的通缉令不是还没解除么,你不做伪装就敢出来乱跑,不怕被抓啊你。”
容恕故意顺着她的话说,“怕啊,怎么不怕,我被抓了可得请你当我的保释人。”
“我才不要呢,”许悠悠傲然地扬起脸,“帮你我又没有什么好处。”
容恕道:“你怎么知道没什么好处呢?跟我去个地方,我带你去看个东西,保证让你喜欢。”
许悠悠来了兴趣,“是什么奇珍异宝吗?那漂不漂亮啊,能配得上我么?你是不是要送给我?”
姜府那么有钱,随意送她几件宝物她这辈子也就不愁了,虽然她也不差钱,但人怎么会嫌钱多呢!
就算不是姜府出手,容恕这些年在江湖上四处游历,手里多少也攥着不少好宝贝。
“跟我来不就知道了?”容恕引诱说道,“但是能不能得到它,就得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好呀好呀。”游神会结束,虽已是深夜,但她心潮澎湃,想来夜晚也难以入眠,不如跟着容恕出去看看。
她才走一步,手腕上挂着一道握力,裴栖寒牵她的时候没怎么用力,几乎让人感觉不到她是被握着的,这会和容恕说了一会话,她几乎就将这件事情抛在脑后了。
“师兄。”她弱弱地喊了他一声,半响不见裴栖寒松手。
容恕饶有兴味地看着裴栖寒的手指越发紧锁,觉得好玩,心中起了玩笑之意,“男女有别,你俩牵在一起也不怕别人误会。”
说着,他走到许悠悠面前,微躬下身子,直视她,“小先知可是有心上人的,对吧?”
“呃……没有。”她矢口否认,容恕这家伙现在提这个做什么,净给她捣乱。
“哦?”他的目光飘在他们相牵连的手腕处,“那这么说说你们更不该牵着一块了,若是让有心悦我们小先知的男子看见,那怎么好,多伤人心啊你说是不是?”
许悠悠:“……”
“容恕你发什么神经呢!”
容恕抱臂,他向来会将玩笑话说得真假不便,“我吃醋了,不行吗?”
“你少来,”许悠悠正色道,“说正经的,你要带我去看什么?”
“你让他先放手我就说。”容恕道。
“师兄……”裴栖寒在她的注视下不情不愿地松开手,转眸看着容恕,眼中不乏有些敌意。这人阴魂不散地缠着她,躲不开。何况,许悠悠她,他们明明只见过几面,却能混得如此熟识,她说最了解容恕,她……他已不愿在深想。
容恕不疾不徐道:“混元珠,你不是感兴趣么?”
“混元珠?”
容恕:“一句话去不去?”
许悠悠点头如蒜捣,“去去去去,我去。”
果然是容见俞的亲弟弟,这种时候都可以走后门,既然是混元珠,那她大概只可以远观不可亵玩。
许悠悠说:“那我要带着我师兄一起去。”
容恕很是嫌弃道:“带着你师兄一起?你跟你师兄是连体婴吗?怎么回回都寸步不离的?”
“什么嘛?”许悠悠忽然撤开一步,“你在说什么鬼话。”
“你去可以,但你师兄不行,三个人目标太大,咱们两个人刚好进去。”容恕道。
见许悠悠还在犹豫着,容恕言笑自如地提醒:“你先前一直没看见你师兄的脸色么?他明显就是不想看无聊的游神会,不过是在迁就你罢了,你现在跟着我走,也算是帮了他一个忙。”
“你一直跟着我们?”许悠悠诧异,容恕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她侧目看着裴栖寒,他确实适合这般热闹的场景格格不入,他周身像是天然的形成了一道屏障似的,将他隔绝在外。
若是他真的万分勉强只是在迁就他,却无法享受到其中的乐趣,日后她就不拉着四处他瞎跑了。
“那师兄先回客栈吧,”许悠悠走到容恕身侧,“我去看看混元珠长什么样子。”
裴栖寒并未出言挽留,许悠悠临行之际,他神色不善地剜了容恕一眼,冷峻的脸上透着寒气。
容恕坦然地受着,唇角噙着笑。
许悠悠同裴栖寒道完别,容恕带着她离去,两人上桥。
这桥上莫约有些来头,神游当晚沿栏都插着不少红旌旗,风吹旗帜招展,神游的仪仗队曾从这走过,落下满地的云祈花和彩色福纸。
她今日一身粉装,裙裾摇曳,走一步,恩享万里福泽。
两人走到拱桥中央,哑铃突响,示踪铃叮叮当当地在她腰间跳动,那动静怎么也止不住,清脆地金铃声传遍整座拱桥。
许悠悠心有所感,甫一回身,便见桥底那一道清冷的白衣,月挂高枝,往来的人群从不断地从他身侧经过,他自不动如山,犹如一尊用白玉雕成的尊像立在桥底。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心中第一次清醒地认识道她在俯视着他。
俯视裴栖寒,俯视她曾经觉得高高在上不染尘泥的谪仙。
桥底,裴栖寒正深深地正望着她。
黑夜里,她却觉得他的目光异样地灼热,腰间的示踪铃一直在响,她心中一慌,连忙捂住。
“许悠悠。”裴栖寒的嗓音在夜色的衬托下平添三分深沉,他本就珍重地在喊着她的名字,两人隔着半桥的距离,他这一声传到许悠悠的耳朵里,她听着居然会觉得裴栖寒舍不得她。
舍不得她跟着容恕走,简简单单的三个字里全是挽留。
许悠悠觉得自己肯定不是疯了,就是失了智,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
她觉得裴栖寒还有话要对她讲,于是她便在原地等着,等着他开口……
她想就算现在裴栖寒说让她回来,不要和容恕走,她也一定立刻首肯。屁颠屁颠地就跟着他回去了,混元珠哪里有师兄来得重要。
她师兄和以前不大一样了,她等着,两人在桥上遥遥相望。
裴栖寒缩在袖里的手微微紧握成拳,皓月千里,长风卷着红旗在她身后铺开,她身上月华正盛,他仰望着她,犹如仰望着那轮明月。
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许悠悠等着,没等到他的话语,容恕倚栏看热闹一般地去瞧,他抬手贴在自己的额上,红衣与长旗相融,化为一体。
他起身走到许悠悠的身侧抬手搭上她的肩,结束这场无言的相望。
许悠悠回过神,丢出一道承诺,“师兄,我会很快回来的。”
她转身,同容恕一齐离去,示踪铃再未响过。
裴栖寒在这桥底站了很久,久到人影交叠的桥上只空****地剩下一地斑驳的月色。
整座喧闹的江邑城安静下来,他抬头看着硕大的圆月,困惑着,又明晰着,他终是抬脚慢步走在桥上。
裴栖寒在拱桥中央时再度抬头看,天上月亮跟着他走了一路,他的眉眼间浮现一股怅然,明明他的月亮已经离他远去了。
*
容恕要带她去大通街的藏宝阁,那处离此还有些距离,许悠悠走在半路问他:“容恕,你对江邑的傩面有了解么?”
“傩面?”容恕道,“你去青山庙看了傩舞和傩戏?”
“嗯,”许悠悠将自己的遭遇和困惑讲给他听,“所以你知道极哀面意味着什么嘛?”
极哀,这名字一听就不是个好兆头,她忽然想起了那种白脸,顿时抱臂,那张脸回想起来还是让人惊恐。
容恕不正面答话,反而调侃她道:“你不是先知么?怎么连这些倒还要来问我了?”
“是先知没错啊,”许悠悠说,“可是先知知他人而不自知,这么简单的道理你应该懂吧。”
容恕慵懒地说道:“你与其每天神神叨叨地想这些,不如脚踏实地多增强自己的修为。”
“也就是说,你不信这些啰?”许悠悠狐疑道。
容恕转身,散倦地点点头。
许悠悠心中咯噔一声,她面上维持着镇静,“那你为什么还相信我说的话。”
“谁说我相信你说的话了?”容恕目光炯炯。
许悠悠的笑意僵在嘴角,她发现自己好像是太过于相信容恕了。
他这个人在原着里就人面兽心的,她现在经历的还是原着里寥寥几笔就带过的内容,万一容恕真发疯绑架女子来弄邪魔外道也不是不可能。
“这条路是去鉴宝阁的吧,我怎么看着不太像呢?”她面上呵呵一笑,脚底抹油瞬间就跑。
容恕不费吹灰之力地追上来,“想临阵脱逃?”
“容恕,你不会真是绑架少女的凶手吧?”她有些难受,不可置信道:“天呐,亏我这么相信你……容恕你可千万别干这事,太坏了,以后会遭报应的。”
她堪堪往后退,容恕步步紧逼。
他的一只手遮住她的眼睛,随后许悠悠便觉得自己轻飘飘地升了起来。
“小先知,我会让你死得痛快一点。”
作者有话说:
心碎惹,某人,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