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
裴栖寒第三次试图唤醒许悠悠的时候, 她抓住了他的手,积雪消融,时间来到二月, 草长莺飞万物复苏。
“师兄!”许悠悠撑着裴栖寒的手支起身子,她能听见, 能说话了, 可是她的眼睛依然看不见,她试图感知裴栖寒的气息, 然后她发现她好像也闻不到味道。
“悠悠,你感觉怎么样?”裴栖寒问道。
许悠悠脑子还有点晕,以前的事情像一团浆糊糊在她的脑子里, 她想想就觉得头疼,除了抓住裴栖寒的手掌之外,她再也感知不到他,这使得她有些心慌。
“师兄, 抱我。”许悠悠敞开怀抱,裴栖寒顺势环抱住她的身子, 体贴问道:“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许悠悠闭着眼睛,身子疲乏地厉害,即便她有千般万般地话想对裴栖寒说,也没什么力气,只是恹恹道:“师兄, 我的眼睛有一点疼。”
他的视线缓缓向下,落在许悠悠的眼睛上, “是不是看不见?”
“嗯, ”她低低应了一声, 抓着他的衣襟问他, “师兄,我怎么又病了?”
裴栖寒的手自她发中传入,抚摸着她的后额,安慰道:“没事了,师兄会治好你的病。”
“我相信师兄。”她微抿起一个笑容,虽然感受不到裴栖寒的气味,但她想他的味道她是不会忘记的,似雪山断崖的松香、冰川底下的清泉,是寒风裹挟着朔雪的气味。
可是如果此时许悠悠能闻见气味,她一定会在裴栖寒身上闻到些许血腥气。
“哎呀,以前的事情我又不大记得了。”许悠悠懊恼道,困倦上涌,她还当他们是在云溪镇中那样无忧无虑,便对他道,“师兄,我有点困了,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呢?”
裴栖寒瞧了一眼外面明亮的天色,柔声告诉她,“已经天黑了。”
得知天色已暗,许悠悠理所当然的又准备睡觉了,她蹭着他胸前的衣襟,甜蜜地问:“师兄,你今天打算给我讲什么睡前故事呢?”
“那你想听什么?”
许悠悠懊丧道:“我又把从前的许多事给忘了,师兄给我讲讲我们以前是经历吧。”
“好,我从我们见的第一面开始讲好不好?”裴栖寒嗓音虽是平稳,眼中却已饱含热泪,他正准备扶着许悠悠枕眠,不想她却扯着他腰间的衣服支起身子,一手在空中胡**了摸,最后摸到他的脸上,她才松了一口气,将唇凑过来亲了一下他的脸颊。
“我永远都喜欢师兄。”
“嗯,我知道。”裴栖寒亲亲她的脸颊将人放平,二月初,天还稍冷,他扯过被子将她盖好,中途许悠悠又拉住他的手,可怜兮兮道:“师兄可不可以握着我的手睡觉,我总感觉我一睡就睡了好久,我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见到过师兄了。”
裴栖寒依言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裴栖寒侧俯着身子看她,许悠悠知道他在身侧,用手拍了拍自己胸前的被褥,“我准备睡啦!”
以往她说这些,便是意味着,他的睡前故事可以开始讲了。
可是,许悠悠等了小一会也没有等到他开口,裴栖寒有心哄她睡觉,奈何他开不了口,他压不下心中的悲戚,甫一出声就会被她发现。
许悠悠想,或许裴栖寒还再组织言语,又或许是他今日太累了,她病成这样,想都不用想,他定然是为自己操碎了心,所以她打算不听睡前故事了,让他也好好休息。
“那我睡了,师兄也早些休息吧。”说着,她将裴栖寒的手拉到自己的脸颊上贴着蹭了蹭,尤为依恋,“亲亲好师兄,明日早些叫醒我吧。”
她觉得自己睡了好久好久,睡到骨头都已经酥软了,明天她再也不想在**躺着了,她想要出门走走。
“嗯。”裴栖寒应出一个鼻音极为浓重的音节,许悠悠得了他的回应刚准备彻底入眠,只感觉几滴冰凉的水珠滴落在自己的脸颊上,她用手摸了摸,奇怪道:“下雨了?”
随即,她想起自己仍在屋内,然后拉着裴栖寒又问道:“师兄,咱们的房顶是不是有些漏水了呀?”
这个问题驱散了她的睡意,脑中一个疑惑接着一个疑惑上涌,她滔滔不绝地说道:“师兄,今天下雨了吗?可是我没有听见雨声,或许雨已经停了……我好像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裴栖寒平复着自己的心境,艰难开口答道:“二月初十。”
许悠悠现在脑子不太灵光,日头她都有些算不清楚,她掰着手指头细细地数了一通,惊讶道:“那岂不是正月都过了!”
她和裴栖寒一起度过的第一个新春,她记不起来了。
许悠悠有些难过,她为什么这么重要的日子都忘了呢,时间再往前,她似乎也忘了很重要的事情。她点着手指头又数了数,忽地问他道:“师兄,我们成亲了吗?”
她没等来裴栖寒的回答,倒是又有几滴从檐上掉落的雨水再度滴落在她脸上,许悠悠转了身,用裴栖寒的衣袍擦了擦脸,“不想睡在这里了。”
裴栖寒抚着她的脊背安抚,“我们成亲了,还在云溪镇收到了好多好多祝福——”
他哽住,许悠悠从他沙哑的声音里听出了不对劲,脸上那股凉意还在,她忽然有些难受,“师兄,你是不是哭了?”
她伸手去摸他的脸,果然摸到了他未干的泪痕,她仰起身子勾住他的脖颈将人抱住,裴栖寒扶着她的腰将人抱入怀中,这是她第一次见裴栖寒这么难过,她多多少少能够猜到一点,肯定是因为她的病了。
“师兄,不哭了。”她想哄小孩子一样地哄着他,轻轻地将脸凑过去,舔吻着他脸上的泪痕,她缓缓的睁开眼,她看不见他,可她又能看见他,她向他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安慰他道:“师兄,没关系的,我的病肯定很快就好了。师兄是我的心肝宝贝,你这么哭,我都要难过死了。”
她总是这样口无遮拦,裴栖寒一言不发地看着她,良久后才异常坚定地道:“悠悠,师兄一定会治好你的病。”
“嗯。”许悠悠重重地点了点头,下颌枕着他的肩,笑眯眯道:“今天晚上我不睡了,我陪师兄说会话吧?”
两人从成亲的大小事宜一直说道上元节过去,裴栖寒告诉她,他们成亲那天,左邻右舍的人都夸她是天底下最美的新娘子,他们在姻缘桥上对着皓月拜首,发誓永不相离。然后他们就离开了云溪镇来到沅州,在这里相守,除夕的时候她带着他一起守岁,上元节他们一起出去看琳琅满目的灯会,他说他又学会了好几种她喜欢的菜式,明天等她睡醒之后就做给她吃。
许悠悠听着听着,枕着裴栖寒的肩又睡着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又睡了多久,总之她又是听着裴栖寒的呼唤醒的,她理所当然地把它当成了第二天。
再次醒来,她依旧看不见,闻不到气味,眼睛疼的厉害,火辣辣地像有人用热油在她眼皮上烧,裴栖寒便白绫沾些凉膏为她覆眼。
睡一晚,她觉得精神好多了,伸着懒腰,笑着告诉他说:“师兄,我还记得你昨天说,你又学会了好些菜式,我要吃师兄为我做的饭!”
昨天……裴栖寒心沉了沉,柔声应好,她一睡便又睡了三天,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现在入眠一次昏睡的时间越来越短了。
许悠悠不肯在**再坐着,裴栖寒穿好为她衣服鞋袜,带她到院子里小坐,屋内和屋外她感受不到半点区别,可是她还是很高兴,心情异常愉悦。裴栖寒嘱咐她就坐在这里不要乱动,许悠悠连声应下,他为她做饭去了,她便在脑海中勾勒着沅州的景象。
沅州地处云陆的北部,多山岭,人杰地灵,她想这里的空气一点格外香甜,等她好了之后一定要裴栖寒带着她去山上兜风,她师兄认识那么多灵植,她们说不定还能在半路遇见天材地宝,想想心里都觉得美滋滋的。
她开心没多久,笑容忽然就凝固在了脸上,一旦失去视觉,她对时间的感知便异常愚钝,她不知道她在这里坐了多久,总之她的心告诉她,她不想一个人在这里了,她想去找他。
裴栖寒去做饭之前,带着许悠悠走过一遍去厨房的路,她坐着这个院子里厨房很近,不需要走很久就可以走到,所以她决定去见见他。
“师兄!”许悠悠趴在门扉上,冲厨房内甜甜地喊了一声,裴栖寒一会没盯着她,她就乱跑了。
“有没有摔着?”他牵着她的手进屋,安排了一个矮凳让她坐着。
许悠悠颇为自豪地摇了摇头,“没有哦。”
她垂下眉眼,想了想,斟酌着措辞道:“师兄,我来是想告诉你,从前的事情我记起来一点点了,我记起来了我们成婚,除夕守岁,上元节灯会我也记起来了,师兄不要担心我,我慢慢、慢慢地就会好的。”
裴栖寒的眼泪真是令她心都要碎了,她不想叫他伤心,故而骗了他。为了使自己的说辞更加的可信,许悠悠揣摩着自己的可能会做的行径,大胆试探道:“上元节那天我还给师兄买了一个灯笼,对吧!”
裴栖寒僵直着身子,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意,接话道:“是啊,是一个兔子灯。”
如果用谎言能编织一个美梦的话,他愿意这么做。他和她的时光本应如此,他们原定的成亲之日,他们的除夕夜,他们的上元佳节全都在这个梦里。
许悠悠暗中松了口气,她只庆幸自己了解自己,不然可真要露馅了。
“所以啊,师兄不要太担心我了,我会慢慢好的。退一万步讲,就算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是师兄,我永远会记得我喜欢你,无论发生什么,我喜欢你这件事情是永远的不会改变的,唔——”
她的唇被裴栖寒吻住,许悠悠被他亲得有些招架不住,捂着胸口喘气,裴栖寒搂着她又亲了亲他的额心,哄道:“没事了。”
许悠悠抓住他的手臂,剖白道:“我看不见你的时候每时每刻都在想你,师兄,你多和我说说话好不好呀?”
裴栖寒贴着她的脸颊,吻过她耳侧的青丝,“想听什么?”
许悠悠嗯了一声,做思考状,半响后道:“我们成婚后的事情我都想起来了,那师兄给我讲讲我们成婚之前的事吧,就从最近的讲起,好么?”
“好。”
作者有话说:
成亲日没能成亲、除夕夜没能守岁、上元节也没能看灯会。
这些日子,裴栖寒只做两件事——寻人和杀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