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慢慢明白了,期货公司其实是一架绞肉机,客户进来少则几天,多则几月,资金就成了肉渣渣。没钱了,走人,所以流动性特别大。我见到的大都是新面孔,熟人站不住。比如陈放,我挺喜欢那位长发飘飘的艺术家,可惜交往没多久,一夜大豆暴跌,到天亮他就挥泪斩仓,黯然离去。
也有例外,比如赌鬼阿钟,他像一只不倒翁晃晃悠悠老站着。这是一个不可救药的赌鬼,输掉房屋财产,输掉老婆孩子,带着最后一笔钱扎进期货世界。他把电脑当赌博机,在各种商品上押注,大呼过瘾。奇怪的是,他竟有赢有输,比玩牌掷骰子强多了。
你知道吗?电脑不会出老千,公平,所以我能赢。金银铜铝,豆麦糖油,都是最好的赌具!他摇头晃脑地对我说。
我呢,也是一个例外。作为头,我对抽象的商品世界具有某种特异禀赋。很短时间,我就适应了急速波动的市场,那闪闪烁烁的数字仿佛是我的老朋友,时时向我透露出神秘信息。我出色的战绩引起露西关注,有一天她请我到办公室喝咖啡,专门询问我的秘诀。
成功的投资家都有一套交易模式,你主要使用哪种技术指标?露西点燃香烟,低声问道:黄金交叉?布林轨道?MACD?
不,那些东西我只是随便看看,做个参考吧。
那你靠什么获利?
感觉。
露西惊讶地扬起眉毛:真的?靠感觉就能取得这样的战绩?那你真是传说中的天才了!
还不是跟你学的?你一出手就把我镇住了,二十五分钟赚了四千五百元,你是我真正的老师。我诚恳地说。
露西掐灭香烟,坐直身体:知道我为什么只给客户下一单吗?我怕输。今天对你说实话吧,我干这一行半辈子了,胜率只能达到百分之六十;而你现在已经超过百分之八十了!我知道投资界有奇人,没想到就坐在我眼前。你才是我的老师!
这番谈话给了我极大的信心,当晚我就召开家庭会议,主题是:将来钱多了怎么办?
我说,我掌握了一颗原子弹,它的爆炸威力超过我们想象,冲击波必将影响未来生活!现在就要做好准备。
杨雨妹将信将疑地瞅着我,待她终于缓过劲来,便和我展开热烈的讨论。买房子,买一套大公寓。这老房子整个是图书仓库,哪还能住人?买轿车,大奔就算了,买个普桑,让雨妹开着买菜买东西。还有,出国旅游……我做书商并没有发过大财,憧憬暴富的未来,真有腾云驾雾的感觉。
雨妹红着脸,提出略显过分的要求:你那原子弹真的管用,我想开个孤儿院,把没爹没妈的孩子都接来,我养着……
我严肃点头:我看可以。并且,我还要像比尔?盖茨一样设立基金,帮助全世界的穷人!
米小强一直没发言。他仰躺在大**,反复做一个古怪动作——双手擎在空中,画一个方框。画完了放到一边,又画更大的方框。最后,他画的框框就和装满书的蛇皮袋一样大小了。
我问:你在干什么?
他答:装钱。停了停又补充道:以后把书扔掉,换上一捆捆百元大钞。我们屋里的墙、床、桌、凳子都用钱袋子摞起来!
我哈哈大笑:那么,你打算怎样用钱?
不用,先这么摞着。我要在钱上打滚。滚着滚着,我就会想出花钱的法子,让你们吓一跳!老米兴奋了,翻身下床,双脚跳跃着,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我望着他,心里隐隐产生不祥的预感。
没等梦想成真,米小强就出问题了。
首先要怪我。这些日子里我赚钱赚疯了,双眼死盯电脑屏幕,忽而买进忽而卖出,像个渔夫手忙脚乱地一网一网捞鱼。干这活用不着身体,老米就把我安放在圈椅里,自己在一旁侍立着。这就带来了问题——我整夜忙活,头和身子长时间分离了。不知啥时老米失踪,我找他总也叫不应。渐渐地,他伸手向我要钱,并越要越多。钱不是事儿,我的账户洪水猛涨,找露西签字就能成捆领出钱来。但他拿钱买名牌西服、钻戒手表,甚至染了一头时尚的黄毛!某一天,我的眼睛脱离虚拟世界,忽然发现老米的巨变,不由暗惊:作为身体,他有必要这样吗?
老米,跟我说实话,最近你在干吗?
他像老鼠偷嘴似的一脸鬼祟表情,不自在地笑笑:既然你问了,我就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我们所在的国际大厦,是Y市最牛的高楼。所有大公司都在其中占有一席之地,以显示自己身份。楼高三十八层,顶层是一旋转餐厅。底楼有威威大酒店、曼菲舞厅、杰克吧……我不厌其烦地介绍这些地方,因为那都是圈内人熟知的色情场所。一个城市的精英在哪里,小姐就如蚊子追到哪里。而米小强同志近来的神秘失踪,也和这些灯红酒绿的去处有关系。
我们来到了旋转餐厅。深夜生意清淡,没什么客人。但有一大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姐散落在餐桌旁,她们不吃不喝,专心等待猎物出现。当我们走进餐厅,所有女人的目光犹如探照灯,唰的一下射来。那目光仿佛有质感,舔得我脸上火辣辣的。老米把我放在靠窗的座位,要了两杯咖啡。几个姑娘立即像泥鳅一样滑了过来。显然,她们和老米很熟悉,口口声声叫着“强哥”,要他多点一杯咖啡。其他女人都朝这边看,脸上浮现出母狼般的微笑。
我从没见过这种场面,心里发慌。小姐!我想,这就是小姐。我想催老米快走,又想再看看,心里有一种怪怪的感觉。正在犹豫之间,一个长得五大三粗、很有些年纪的老女人,一把将我抱入怀里。我惊得差点儿叫出声来!
小弟弟,你脑袋长得真漂亮,招人心疼!她抚摸着我的头发说。
让我抱抱,让我抱抱!
另外几位小姐也叫嚷着,轮番把我搂入怀中。各种各样的**堵着我的脸,几乎使我窒息。浓香、汗味以及无法形容的腥膻刺激得我直想呕吐。
得到一点儿空隙,我拨露出脑袋大叫:老米,快撤!
老米想把我从女人们手中夺回,可她们嬉笑着把我传来传去,好像传一只篮球。有个调皮的小姐竟抱着我在旋转餐厅飞奔,嘴里说:跟姐姐回家!跟姐姐回家!老米扑上来,她灵巧地一转身,差点把他晃倒。再一扑,再一晃。姑娘不停地灵活转圈儿,像跳舞,又像斗牛……
老米急了,吼道:谁再敢动我的头,我就跟她玩命啦!
年长的女人把我交回老米手中,笑道:别急,我们不稀罕大头。还是谈生意吧!
老米背上我,急匆匆逃离旋转餐厅。
我真是痛心疾首!堕落啊,米小强同志,有钱就嫖娼?你就那么点出息?
他的回答更令我吃惊:不是嫖娼,我找到了真正的爱情!
那个抱着我转圈的小姐就是他的心上人,名叫梨花,来自安徽大别山区。老米正苦苦追求她,甚至要娶她。梨花却只跟他玩耍,不肯嫁给他。
你疯了!我喊,你已经结过婚了,忘记了吗?
米小强挺直腰板:你结过婚,杨雨妹是你的老婆。
我急得捶桌子:那好,你说你爱她什么?只要有一条摆得上桌面的理由,我就承认你没胡闹。
你知道吗?杨雨妹从不肯和我亲嘴。我夜里亲她,她死命把我往床下踢。梨花不一样,她喜欢跟我——老米放慢语速,斟词酌句——接吻,甜甜蜜蜜地接吻!
我顿时明白,真正的麻烦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