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国来到会议室时,没想到钱健才站起身,主动迎了上来:“国强同志,听说你把马天明给抓来了?”钱健才一脸笑容,伸出手,用力和老国握了握。

老国说:“钱书记,人确实是被我带来的,上午王主任来过,让我放人,被我给顶回去了。”

老国是个实诚人,他答应过不让王主任为难。因此一上来,他就给王主任打掩护,把担子揽到自己肩上。

“老国啊,你们都查出马院长什么了?”钱健才态度仍很和善,拉着老国坐到了他身边的沙发上。

“请领导放心,他没有问题我们是不会把他带过来的。”老国说完,悄悄地观察着钱健才的面部表情,希望能从他脸上看出蛛丝马迹。然而钱健才的城府之深,岂会把喜怒哀乐摆在脸上!

钱健才依然面露平和之色,语重心长道:“国强同志,人无完人嘛,马天明同志我很了解,要说他是雪白大狸猫,我肯定不信,但要说他犯啥刑事案,我更不信。我是管政法的领导,这江滨政法系统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关系,以及在群众中的影响我不得不考虑嘛。”

老国说:“我倒是觉得,如果让马天明这样的人逍遥法外,在群众中的影响会更坏!更会影响政法系统干部在群众中的形象!”

此言一出,钱健才眉头跳了一下,显然十分恼火,边上的人都看得出,他是强压着怒气,都为国强捏把汗。

钱健才面不改色,又问:“之前马天明赌博的事,不是被你们处罚过了嘛,这次怎么又把他弄进来了?”

钱健才明里似说情,实质上也是试探。

老国说:“我想,他的问题绝不单单是赌博这么简单吧!”

老国也在试探钱书记的反应。

“哦,国强同志,你们掌握他什么证据了?是贪污腐败,还是杀人放火?”钱健才眼神犀利,他紧盯着老国。他也想知道老国究竟查到了什么。

老国也有些不快:“钱书记,这办案的纪律您不是不知道,恕我无可奉告,等真相大白时,我会亲自到您办公室,向您汇报!”

见老国语气不善,陪同钱健才的副局长宋阳十分尴尬,也很紧张,他瞪了一眼老国道:“老国,你这是怎么和钱书记说话呢!”

“等真相大白时……”也就是说,国强现在还没有掌握到有价值的证据!钱健才在心里默念着。

钱健才岂是等闲之辈,他从老国的话中立即捕捉到了战机,立即抬起头来,追问道:“国强同志,我只问你,你有没有拿到马天明违法犯罪的证据,如果有,我现在就走,等你办完了案子我给周前打声招呼,让他给你记功。如果没有,现在你立即把人放了!”

钱健才既是试探,也是进攻的前奏,他就像一只老虎,矮着身子向你低吼一声,你要是不识好歹,不知退却,接下来这只老虎定会扑上来将你咬个粉碎。

老国心里一惊,他清楚,目前他掌握的证据仅有嫌疑人白承龙打给马天明的那个电话,在白承龙还没有落网、没有口供时,这个通话记录说明不了任何问题,另外就是马天明交待的那几条上不了台面的违纪问题。

遇到钱健才这样的对手,只两个回合,老国立即落入下风。

形势急转直下。

老国这才想起,王主任让他给市委郑书记的那个电话,他竟然忘了打。

见老国没有出声,钱健才已经明白,老国什么靠实的证据也没有拿到,他忽然一声断喝:“国强,你搞的什么名堂,现在立即把马天明违法乱纪的证据给我拿出来。我可以不看,但你有义务拿给主管刑侦的宋副局长过目。”

宋阳已经意识到老国的处境十分不利,他想从中调停,给老国一个台阶,便道:“老国,要我看还是先把人放了,放了人你再慢慢调查,等证据按实了再抓也不迟嘛!”

老国从未感到过如此危机,曾在一刹那间,他想到了妥协,但随即他又放弃了这个想法:放了人,意味着前功尽弃,他和专案组的所有人不仅案子拿不下来,肯定还得挨个处分。处分他一个人也就罢了,跟着他一起办案的郭斌、曹勇等人,也得跟着自己受牵连,很可能就此毁了他们的前程。

老国一狠心,终于说:“钱书记、宋局,这人我国强坚决不放。”

“你有把握能查到证据?”显然,宋阳在暗示他。

“当然有!”老国说。

钱健才冷笑一声:“国强,原来你没有证据就敢把一名国家干部带回来审,闹得全市政法系统人心惶惶。好你个国强,好一个牛人,要我看,警察的条例、规定,还有法律,在你眼中就是张废纸!”

钱健才又对身边的宋阳说:“宋副局长,下面该你了,你去把人给我带出来。”

宋阳冲老国轻轻地叹了口气,见钱健才没在意,悄悄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老国忽然明白了,他伸出手拦住正犹豫着的宋阳,阻止他走进审讯室、做出宣布释放马天明的决定。

“宋局,您请慢,我这就请示市委郑书记,我得听听他的意见。”老国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掏出了手机,调出了王主任上午留给他的郑书记手机号码。

钱健才一惊,前些天在公安系统的调研会上,郑书记提到的那个旧案,早已有人悄悄告诉了他。他明白,无论那个当年唇上绒毛中总是冒着汗珠的小国,还是眼前这个油盐不进、侦破了曾让郑书记震怒的 8.8 碎尸案的黑脸小老头,他在郑书记心中的份量可想而知。

按常理,郑书记不会不考虑常委班子的团结,去支持老国鲁莽的做法,但万一……

钱健才的内心正抓狂时,老国的手机中传来“您好,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内”的提示音。

钱健才“呵呵”地冷笑起来,他忽然想起了,郑书记现在正在举行一个招商会,国内外的上百家企业负责人云集,其中不乏世界著名企业。

钱健才早已观察到,郑书记在开会的时候,总是把手机调成飞行模式,任何电话都是打不进去的。除非有万分紧急的情况,电话会打到他秘书的手机上,再由秘书当面转告。

老国当然不知道郑书记正在开会,更不知道要把电话打给他的秘书,他又拿过手机拨了几遍,还是无法接通……

钱健才一直阴着脸,见国强打了几次依然没有打通,便冷哼一声:“国强同志,你已经打了十五分钟了,你要是再打一个小时,是不是我们所有人也得等你一小时?”他转过脸冷冷地对宋阳道:“宋副局长,你该去履行职责,把人放出来了!”

宋阳看了看老国,悄悄叹了一口气,转身往会议室外走。

老国仍未死心,他叫道:“钱书记,再给我十分钟,如果拿不到郑书记的指令,我立即放人!”

钱健才胸有成竹,他知道郑广同的招商会将开到下午 5 点,十分钟之内国强根本不打通;另一方面,他也不想把眼前这个倔强的小老头逼得太急,兔子急了还会咬人,这个道理他比谁都清楚,况且自己与朝霞的关系,肯定有证据落到了他的手上,如果这个老愣头青真在郑书记面前参他一本,至少也得让他颜面扫地。

于是钱健才做了个顺水人情,他缓和一下语气道:“老国,我不是说马天明肯定没有问题,人无完人嘛!但你没有拿到他的证据就抓了他,后果是很严重的,你让政法系统的干部怎么看、怎么想?今后谁还敢放开手脚、大刀阔斧地工作?你既然要我再给你十分钟,那好吧,要么你十分钟之内拿到他的证据,要么你十分钟之内拿到郑书记的指示,否则你别怪我不能给你这个面子。乱了公检法司干部的军心,这是大事嘛,希望你能够理解!”

老国用鼻子哼了一声,没有回答,他拿着手机,继续拨打着郑广同的电话。

此时郭斌在门口示意,让老国出来说话。老国来到门外后,郭斌把他领进另一间没人的办公室,悄声对他说:“师傅,我看还是放人吧!”

老国瞪了郭斌一眼:“怎么,你就这么轻易放弃了?!”

郭斌急道:“师傅,我外围调查刚刚回来,我们肯定是搞错了,不论是钱书记还是马天明,他们跟朝霞的被害案应该没有关系。”

“什么,没有关系?!”老国瞪大了双眼,呆呆地看着郭斌。

“师傅,朝霞曾经是钱书记的情人不假,但他们早就断了,而且钱书记早就有了新的情人。第二,弑母的白承龙,也就是本案最大的嫌疑人,他与马天明不可能是雇凶关系,据我刚刚调查到的线索,当年白承龙弑母案的主审法官就是马天明,他会雇用被自己判了二十年徒刑的白承龙、让他充当杀手吗?”

“什么,白承龙当年的案子是马天明判的?”老国惊得张大了嘴,脸色苍白得没一点血色,他紧紧倚靠在墙上,心脏无力地博动着。

老国已经意识到自己抓错了人,他倒不是怕自己担责,他是怕自己的一帮兄弟们跟着遭殃。况且,凌朝霞颈部那道可怕的伤口一直让他的心揪着。

“师傅,您这会不宜出面跌软,还是让我去吧,我给钱书记认个错,再私下到他办公室去做个检讨,我想这一关还是能够过去的。”

老国没有出声,他接过郭斌递过来的矿泉水狠狠地喝了一大口。

“早就有了新的情人?”老国念叨着。

“嗯,早就与朝霞分手了,也没听说他们之间闹出什么纠纷。”

“新的情人是否叫陈国蓝?”老国忽然灵光乍现。

“师傅——”郭斌不解道,“您早就知道这个女人的名字了?”

老国象打了针鸡血,嚯地来了精神,他瞪着郭斌道:“你给我在这儿守着,一会宋局就会过来宣布放人,你给我挡着,实在挡不了就磨,记住,一定得给我拖延时间。”

“师傅,您这是?!”

“别问了。记住,给我守在这!”老国说完,匆匆去了预审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