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滞室内,马天明满头大汗,不时地看着墙上的挂钟。
他进了这里已经二十多个小时,巨大的精神压力已经让他接近了体能和心理的极限。他一直在给自己打气:钱书记应该来了,该来了!可是,这帮子人为什么还没有放我出去呢?就算他不来,王主任也应该出面啊?可是为什么都不见踪影?难道钱书记真有什么把柄落到他们手上了?
正当马天明胡思乱想时,老国走到了他的身边。
老国点燃一支烟递到马天明手中,又让一名预审员倒来一杯温开水。
等马天明贪婪地吸了几口烟后,老国自我介绍道:“我叫国强,你可能听说过吧!说不定我们还合作过,我抓来的人你进行审判。我想让你知道,没有任何人能干扰我办案,所以你应该明白这次为什么是我把请过来了。”
马天明何尝没有听说过国强的大名,但他压根没有想到,昨天把他带来的这个精气神十足的小老头,就是被人传得神乎其神的老国。
老国的“没有人能够干扰我办案”的话,让马天明似乎忽然明白了什么,他的眼神中显现出了怯懦,看着老国没有出声。
老国说:“你一定听说过‘坦白从宽、牢底坐穿’这句话,那么我要告诉你,再过些日子就要春节了,许多嫌疑人常抱定幻想,坚信‘抗拒从严、回家过年’,这句话倒是有一定道理,但前提是,看我们拿没拿到他的证据。”
“你们有我证据?!”马天明像一只斗败的公鸡,躲开了老国凌厉的眼神。
老国知道,马天明的这个眼神,透露出了他的底气不足。
老国冷笑道:“马天明,你该说说了,陈国蓝的 150 万是怎么回事?”
马天明全身颤抖了一下,原来瘫坐在椅子上的身体立即僵硬起来,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是闭了口,坐在椅子上愣着神。
老国审了几十年嫌疑人,马天明的这个反应岂能逃过他的眼睛。老国知道,一个人忽然身体僵直、动作频率大幅降低,这是典型的冻结反应。所谓冻结反应,这是心态大幅度减弱、呈现出紧张和害怕的典型肢体特征。
老国听一位心理学家说过,冻结反应来源于动物的本能,没有这种本能的动作在残酷的物竞天择中早已灭亡。就如一只在草原上吃草的羚羊,它在意识到威胁来临时,会本能地慢下或停止动作。支起的耳朵便于搜集更多的声音,眼球停止转动意味着注意力高度集中,肢体动作的停止是为了用毛发感知周围的风吹草动。
老国曾做过试验,他在适中的距离对着一只吃食的流浪狗跺了一下脚,流浪狗立即身体僵直、四肢微屈、双眼紧盯老国,判断老国是否会有下一步的侵害动作,再决定是逃离还是继续进食。
现在的马天明,像是一只失去主人的流浪狗。他用本能在判断老国的这句话中隐藏的含义,再决定是逃离、反扑,还是顺服。
门外传来了争执声,老国知道十分钟的时限已到,郭斌肯定是在预审室门外和宋阳交涉,钱健才很可能也在身边。
半个小时前, 宁安区小山镇小山村 。
曹勇带着两名刑警和四名特警,开着两辆警车来到了这个僻静的小山村,杀害凌朝霞的最大嫌疑人、也是唯一的嫌疑人白承龙父亲的家就在这里。
在村口,曹勇见到了等候在此小山镇派出所所长和一名社区民警。几个人简单地沟通了一会后,曹勇作出了安排,由他和刑警小赵穿着便装,带着枪到白家试探,如果遇到白承龙后立即抓捕,所长和社区民警负责在附近策应,另外的两名刑警和几名武警先封锁村里的两个出入小路,一旦白承龙逃窜,立即进行拦截。
一切安排妥当后,在社区民警的指点下,曹勇带着刑警小赵来到了一座陈旧的农家小楼前,一位头发已经花白的五十多岁大叔将他俩让进了客厅。
曹勇问清了眼前这个人的身份,知道他是白承龙的父亲,便谎称白承龙欠了他们赌债,他们这是上门来追讨:“ 你儿子欠了咱俩六万块钱,他人在哪?”
一现曹勇和刑警小赵来者不善,白承龙的父亲有些惊慌:“我儿子挺老实的,没见他和谁耍钱,你们不会是搞错了吧?”
此时从屋外进来一个五十出头的妇人,她听了曹勇的话后,立即朝楼上骂了句:“你个小畜牲,你给我出来,人家找你要钱了。”
曹勇大惊,虽然他已做好了堵住白承龙的准备,但还是有点紧张和亢奋,他用眼神示意身边的小赵,两人的手不由自主地伸进了衣服下,紧紧握住了手枪,他俩正准备上楼,楼上忽然传来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我谁的钱也不欠,他们找错人了。”
小赵正准备冲上楼,曹勇比他冷静,他怕上楼后白承龙慌不择路,会跳楼逃走,说不定还会发生意外。
曹勇略一思索,便对楼上喊道:“你说咱们找错人了,那你下来让咱们认一下,如果真错了,咱们立即走人,绝不为难你。”
“好,我这就下来。”话音刚落,一个睡眼惺忪,穿着睡衣的男子揉着眼从楼梯上走下来。
待男子刚走下楼梯,曹勇和小赵一左一右,忽然将他扑倒在地。
屋里顿时乱成了一锅粥,地上的男青年剧烈地挣扎着,一旁的大爷惊慌地嚷道:“快松手,你们这是干啥?”
老妇人慌乱了一下后,冲老头叫道:“老头子,快操家伙,这两人不是好人!”说完,她从门后操起一把笤帚就往曹勇和小赵身边冲过来。
小赵掏出手枪顶在男青年的头上嚷道:“你给我老实点。”
曹勇站起身,挡开老妇人的笤帚,喝道:“我们是警察,放下东西,好好配合。”
在不远处的伏击的派出所所长和社区民警一听屋内有动静,撒开腿冲进了屋里……
宁安分局刑警大队审讯室,形势十万火急。
老国知道,十分钟内,如果自己仍拿不到马天明的关键证据,不仅一切将会付之东流,而且还会让专案组的核心成员下不来台阶。
“说说吧,陈国蓝的 150 万是怎么回事?”老国的脸紧贴着马天明的脸,他通红的眼睛逼视着对方的双眼,他要让马天明明白,顺从才是最好的选择。
马天明低头不语,微秃的脑门上又见了汗。
“马天明,你是法官,这时候你主动说,还是今后扛不住了再坦白,在法庭上的量刑有何不同,你比我们都清楚。”
马天明避开老国咄咄逼人的目光,张了张口。老国又点上一支烟,递给了马天明。
老国的动作告诉他,选择顺从才能获得想要的利益,哪怕仅仅是一支烟。
“国队长,是这样的——”
“咚咚——”有人在敲预审室的门。
马天明身子再一次僵直,他再一次用本能决定继续抗拒还是顺服。
老国的心也咚咚狂跳着,他竭力保持着镇定。
“说吧,现在说算立功!”老国的语气竭力保持善意和亲和力。
“那 150 万其实我也不想拿出来,但人家帮了我那么大的忙,您知道,从副处到正处看似半个台阶,但八成以上的人一辈子跨不上这半个台阶。钱书记对我有恩,我就——”
预审室的门忽然被推开了,外面的喧闹声也一下大了起来。
马天明忽然闭了口,他原本黯淡的眼睛亮一下,似乎看到了希望:钱书记是不是来了?!
老国一惊,差点瘫坐在椅子上,他定睛一看,进来的是周薇。
周薇重又关上门,三步并作两步就来到老国面前。老国暗叫一声不好,他知道周薇肯定是来告诉他,钱书记即将闯进来。
这一次,呈现冻结反应的是老国。
周薇贴着老国耳边道:“师傅,纪委那边已经动起来了,老郑让您不要着急!”
“纪委、老郑?!”老国眨巴着通红的眼睛,不明就里。
虽然周薇的声音不大,但马天明还是听在了耳中,他的脑子比老国转得快,他忽然明白了:纪委已经在行动了!市委郑书记坐镇指挥……看来,自己的大柱子已经彻底坍塌了!
马天明长叹一声,继续道:“那 150 万是我通过陈国蓝交给钱书记的,不过我可不是买官,是钱书记对我有恩在前,我感激和报答在后。”马天明知道,同样是 150 万,但行贿和所谓的感恩在量刑上是有区别的。
“陈国蓝身份?”老国问。
老国没有时间去纠结是主动送钱还是索取贿赂。
“市一招的总经理,是前年钱书记让人把她提上来的。”
“她和钱健才是什么关系?”
“人家都说她是钱书记的情人,但我没在**看到过,我不能乱说。”
“150 万是卡还是现金?”
“你们不是知道了嘛!”
“必须由你来说……”
“咚咚咚、咚咚咚……”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老国一惊,他知道敲门的一定是钱书记。 在眼下这节骨眼上,只要钱书记一进来,马天明立即就会闭口,而刚刚他交待的线索还没有具体到细节,且没有证据支撑,只要马天明反咬一口,说他刑讯逼供,之前的一切就会化为泡影。
正当老国六神无主时,周薇在关键时刻总是灵机一动,她说:“师傅,看来曹队刚刚已经把凶手抓起来了,他们这是赶紧要向您报喜呢!”
马天明犹疑的目光紧盯着周薇的脸,然而周薇却是个好演员,她白皙的脸上波澜不惊,甚至还面露喜色。
……
老国又将脸凑到了马天明脸前,继续问道:“150 万是现金还是卡?”
马天明彻底泄了气:“是卡!工商银行的借记卡。”
“什么时候交给陈国蓝的?”
“是……是去年 6 月 1 号。”
“卡号是?”
“咚咚咚……”这次的敲门声更大了。
然而马天明的希望已经彻底崩塌,他继续说:“我忘了,但我记在我的工作本上,本子在我办公室的抽屉里。开户人是我妻子的小姨,也就是岳母的妹妹,名叫张永香。”
“嘣”的一声,审讯室的木门被钱健才叫来的人用钥匙从外面打开了,钱键才狠狠推开门,一脸怒气地闯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