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高水分局，大队长徐常兵和法医大齐迎了出来。
两天前，老国就给大齐去了电话，表达了想见见母亲遗骸的想法，大齐当然无法拒绝，况且他已经知道这具遗骸的主人正是老国的母亲。
一番客套之后，徐常兵先忙手头上的一起抢劫伤害案去了。
喝了杯茶后，大齐将老国父女俩带到法医室旁的停尸房，正欲打开冰柜时，大齐又犹豫起来，他看了看手捧鲜花的老国和吴姗，有些尴尬地说：“吴记者，老人家的遗体比较吓人，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要么你先回避一下？”
老国也看着吴姗说：“你还是出去吧，否则吓着你。”
吴姗也犹豫了一下，但她还是定了定神：“没事，我要给老人家献上鲜花，祝老人家在天之灵早日安息！”
小时候，吴姗见别的孩子都有奶奶疼着，而自己却没有，父母又是严厉有加而柔情不足的人，每天都忙着案子，虽然外婆也给过她爱，但她一直总觉得心灵中少了什么。这一次，虽然见到的是奶奶的遗体，但她没有选择回避。
冰柜抽了出来，大齐轻轻一拎，就将一只白色的尸袋从柜子里拎了出来。
见尸袋被轻轻放到台子上，老国赶忙拉着女儿在遗骸边跪了下来。按照江滨的风俗，父女二人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站起身后，又从一旁拿过鲜花，放在遗骸旁。
在征得老国同意后，大齐拉开尸袋上的拉链，一具身长只有一米出头的黑褐色尸体呈现在老国父女眼前。
尸体双目紧闭，皮肤如皮革一般，泛着淡淡的亮光，她的头发不长，大部分都已脱落，散乱在头侧……黑褐色的尸体上，上身穿着两件粗布短袖对襟外套，下身穿着件宽大的长裤，由于埋在地下很久，衣服已经烂掉了大半，早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吴姗先是惊惧，接着眼圈湿润起来，她抽抽鼻子，捂着嘴没有出声。老国则一脸阴沉，大齐和吴姗看不出他是悲伤还是怨恨。
静静看了一会后，老国伸手将母亲的上衣和裤子拉拉整齐，又深深地鞠了三个躬，这才向大齐点了点头，示意将盛放母亲遗骸的尸袋拉上，接着他领着吴姗将鲜花随同尸袋一起放进冷柜中。
在办公室坐下后，老国面色依旧阴沉，一个劲地吸着烟，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吴姗问大齐：“我奶奶的遗体保存得这么完好，是巧合吗？”吴姗始终觉得这是天意，而且她一直以为，奶奶肯定死于他杀。
大齐说：“老人家的遗体属于特殊的保存型尸体。保存型的尸体有干尸、木乃伊、尸蜡化尸体，还有泥炭鞣尸等，木乃伊是在人死后，取出内脏及脑髓、通过药水浸泡，用特殊的方式制作而成，古埃及法老的木乃伊都是用特殊的工艺制作而成的。干尸是在人死后，尸体处于炎热干燥的环境中，导致尸体水分急剧丧失，尸体内部的微生物繁殖受阻，这类尸体较多，如考古中发现的楼兰古尸等。尸蜡化尸体我们见过不少，这类尸体由于存放在水中或非常潮湿的环境中，与空气隔绝，此时体内的脂肪发生变性，变为灰黄色的蜡状物，覆盖在尸表，可以将尸体较长时间保存下来。”
“您说的泥炭鞣尸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吴姗问。
“尸体埋在沼泽中或富含单宁特质和多种腐植酸的酸性土壤中，由于酸性物质的作用，有效抑制了尸体内细菌的繁殖，导致尸体腐败停止。由于处在酸性物质中，尸体皮肤如鞣制成的皮革，肌肉及器官中的蛋白质已经被酸性物质溶解，体积缩小，骨骼脱钙软化变短，你们刚才看到的遗骸身长只有 1.15 米，体重只有 12.5 公斤，这并不是她原来的身高，这是因为她身体内的水分丧失、骨骼脱钙等因素导致的。”
吴姗又问：“那您觉得我奶奶的身高应该是多少呢？”
大齐苦笑着说：“我干了十几年法医，这种尸体现象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因此没有经验，得不出准确答案，况且教科书上也没有这样的范例。”
老国想了想说：“是 1.60 至 1.62 米。”
“爸，您还记得奶奶的身高？”吴姗说完才意识到，一直以来，父亲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怎么会记得母亲的身高？
“国指挥，您是怎么知道的？”大齐一脸困惑。
老国说：“根据她的衣服长度，刚才我替她整理了一下衣裤。”
大齐和吴姗这才恍然大悟。
又聊了一会，老国问：“死亡时间你们分析出来了吗？”老国问。
“对这泥炭鞣尸，我们没有任何经验判断其死亡时间，后来市局的吴科想了一个好主意，她想到了鉴定古尸的方法，即碳-14 年代测定法。”大齐说。
“碳-14 测定？”不仅吴姗没有听说过，就连老国也从未听说过这种方法。
大齐解释道：“这是用于古代动植物年代测量的一种方法。我们知道，古代的动物、植物样本，我们很难知道它们究竟存在了几千年、几万年。早在上世纪五十年代，美国的科学家发现，植物和动物体内都含有极微量的放射性元素碳-14，它是宇宙射线撞击空气中的氮原子形成的。在空气中，每一万亿个二氧化碳分子中就含有一个碳-14，植物从大气中吸收二氧化碳时，同时也吸收到碳-14，动物吃下植物后，碳-14 也就进入了动物体内。碳-14 和所有放射性元素一样，它有稳定和均匀的衰减速度，它的半衰期为 5730 年。打个比方说，我们体内如果有 1 万个碳-14，过了 5730 年后，我们体内只剩下 5000 个，再过 5730 年，体内剩下的是 2500 个，根据古尸体中碳-14 的含量，经过复杂的数学计算，就可以得出其死亡的年代。”
老国和吴姗似懂非懂，吴姗问：“那奶奶的遗骸经碳-14 分析鉴定，死亡多少年了？”
大齐说：“之前考古学家用碳-14 测定法古尸的年龄相对比较准确，因为古尸一般都经过了数百年、甚至数千年，误差几十年不算什么，但对死亡数十年的尸体，相对误差会比较大。吴科想通过这种方法做一项研究，她最终测定的死亡时间是 40 至 95 年。这个误差比较大，这一课题要想研究出结果，需要更多的样本才行。”
吴姗忽然说：“我觉得，应该是 47 年。”
老国看了女儿一眼道：“不要信口开河。”
大齐却好奇：“你是怎么得出来的？”
吴姗说：“我爸是 7 岁进的孤独院，说明那一年他失去了父母，他今年 54 岁，两个数一减，不就是 47 年嘛！”
大齐笑笑说：“或许国顾问是走失了，这之后又过了好多年你奶奶才去世呢？”
老国想了想，忽然觉得女儿的分析有道理，他说：“我母亲的死因是什么？我觉得如果知道了死因，或许能反推出死亡时间。”
大齐的脸色暗黯下来，他想了想终于说：“国顾问，您要有心理准备。”
“没事，你说吧。”老国沉着面孔道。
“我们在老人家的遗骸下，还发现一截麻绳，绳结呈环状，表明当初是缢颈身亡，但具体是自杀还是他杀，我们暂时还不能确定。”
“体表有其他伤痕吗？”老国问。
“我们仔细检查过，没有发现。”大齐说，“老人家的遗骸不是普通的尸体，我们没有做解剖检查，必须要征得您的同意。”
老国想了想说：“解剖暂时缓一下，先做个 X 光片吧，我要看看骨骼情况。”
“好的，我们过几天就安排。”大齐答道。
江口分局刑警大队会议室。
十几名参与竹林埋尸案的刑侦和技侦民警围坐在会议桌前，在细细观看了现场的尸体照片及赵家坝的地图后，一名侦察员叹了口气：“刘队，这案子看似平常，原来以为不消几日便可以水落石出，没想到却卡住了。您看，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呢？”
原来，起出尸体后，刘大群立即安排人员在公安内网上的失踪人员中寻找，没费多大功夫，尸源便有了下落。
大年三十，也就是 16 天前，市内的一家派出所曾接到一名女士的报案，称他丈夫两天前开前宝马车独自去见客户后，一直没有回家。
这个女士的丈夫名叫何茂林，今年 41 岁，是一家保健品公司的老板，身家至少两三千万。根据报案人提供的身高体重等信息，侦察员很快便将报案的女士叫到了分局，经辨认，死者确系她失踪的丈夫何茂林。
法医小金说：“刘队，按之前您遇过的凶案，十几天过去了，嫌疑人肯定到案了，但这个案子到底是情杀还是劫财杀人，咱们动机都还没有弄清楚，您看，咱们是不是让市局派几个专家过来协助一下？”
刘大群手托着下巴，不置可否，他知道手下人的意思。
刘大群在纠结，自从那天在起尸现场，他就确定，凶手和案发的第一现场肯定就是赵家坝里。然而他带着十几名队员先后去摸排了两次，虽然排查到三四名有劣迹前科的嫌疑人，但很快又都排除了，而自从查出被害人是个身家千万的老板，其宝马车与其一起失踪后，刘大群脑袋便有点乱，因为这起案件的侵财动机似乎也很明显，再说，何茂林从事的是保健品生意，一定没有少坑老头老太的养老钱，老人的子女因恨杀人也不能完全排除……
刘大群的脑袋越来越大，他一狠心，说道：“就按你们的意思吧，将这案子报到市局去，咱们还请国强同志出马，指导咱们侦办这个案子。”